第七章、小蚁大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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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ine一周前身体不舒服的,梁京也如实给淮安电话了。

    那头一周后才过来探望。

    梁淮安一家三口,带的女儿来,儿子没有抱过来;

    一并过来的还是斯嘉。

    三大一吃过晚饭来的,梁京没有在家。最近她开始跟着彭朗后面干活了,设计活加班是难免的,这日她空着肚子自己边学边赶进度到晚上八点。

    到家已经九点了,淮安他们正准备走。

    一黑一白两辆宝马停在门口,梁京不得不在外面临时泊车。

    从车上下来,与兄嫂、姐姐招呼。

    梁淮安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无非是趣圆圆几句,哟呵,真成社会人士啦,听奶奶每天早出晚归,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

    梁家如今生意大不如前,原本底子里就不是正经商人出身,无非是老太太家底厚实,梁老先生去了之后,梁世钧也是大进大出,挣得多花得也多。

    这些年,不过顶着个光鲜的皮子过日子罢了,一家人这么多活口,本套本地进项支出,外人怕是不信。

    要不是老太太手里有些商铺店面接济着,怕是难维持表面风光。

    淮安的大女儿恬儿不到四岁,每回见到梁京总要和姑姑嬉闹一阵。眼前也是,挣脱妈妈的手,来抓梁京的衣袖,“圆圆姑姑,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梁京耐心和恬儿招呼。

    梁斯嘉落后兄嫂几步,耳里塞着airpods,一身酒红色半袖束腰长裙,肩上挂着el CF链条包。

    多日不见,她冷眼旁观,发现圆圆眉眼里有些变化,瞧人的目光亮了些。

    整个人轻快明朗多了,这种观感对于梁斯嘉很强烈,像是目睹一道伤口从鲜血淋淋到结疤愈合,甚至没落下什么难看的痕迹。

    姊妹俩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到底隔一层。实话,听到有人奉承梁家有女初长成这类,梁斯嘉并不多快慰,她一直以为这是女人度量的天性,谁也不愿意被比下去,即便姊妹也不乐意。

    何况,她们并不是嫡亲的。

    这些年梁斯嘉算是待梁京顶友好的了,每回起磕绊,都是她来解围。她即便做不到多嫡亲有爱,但起码还是有个姐姐样的。

    这是她读了这么多年书,涵养二字约束她的起码仁义,以及她为人师表的操行。

    可就是这样温和有涵养的梁斯嘉,眼下,看梁京着实隐而不发。

    她摘了耳机,缓缓问妹,“圆圆,你如今的工作还好?”

    “是奶奶托郁云哥哥给你安排的?”

    恬儿临时来,家里没什么可供孩子吃的。陈妈上圆圆房间找了几包零食,再就把一个果篮拆洗了些车厘子。

    奶奶度日很朴素,断不会买个果篮回来,这一定是有人送的。

    梁斯嘉多嘴一问,陈妈老实作答,是周天老太太请章家人吃饭,那章先生买来的。

    章郁云?梁斯嘉紧接着问,从而得知。

    梁斯嘉一贯爱护的体面与矜贵不容许她迁怒梁京什么,后者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圆圆没理由不听奶奶的。

    某一时刻,梁斯嘉厌恶极了这种分崩离析的家庭面貌。

    她厌恶自己那个草包脾气的母亲,也厌恶这边这个矜贵端正的祖母。

    她们婆媳有矛盾,这些年来,奶奶都一味拿大,不回梁家去。是不是真心爱梁京这个人呢,还是纯粹要给母亲恶心受。

    梁斯嘉回到家后,同父母发脾气,恨好好一个家,你们不齐心过日子。偷的偷,蠢的蠢,以至于我们跟着被人笑话。

    姜南方摸不着头脑,直喊闺女姑奶奶,你这是发哪门子火,我们又哪里不中你的意了。

    瞧着母亲那股与生俱来的泼蛮,梁斯嘉只差倒吸凉气。这世上就有这种窝囊女人,甘愿做王八,缩着脑袋,有理也变没理了。

    当年母亲在知道父亲外面有人且还闹出野种的前提下,就该一刀两断啊。怪她自己没骨气,贪图富贵安逸的日子,凡事有得便有失,而母亲失去的恰恰是一个女人最矜贵的部分。

    偏她还不会示弱,利用女人间的同情心。原本这种她占理的事,婆婆也是过来人,姜南方到底给梁家生了一儿一女,但凡她精明点、懂进退,也能透过婆婆拿捏住丈夫。

    她自己蠢,丈夫原则性的背叛之下,她一不能玉碎,二不会上乘的瓦全。

    断了老太太的心,两代人分家而住。

    直到今时今日,梁斯嘉才明白了,这家到底谁了算,这家的矜贵与体面又到底在谁手上。章家看上去和梁家来往,可是章老爷子看得还是奶奶的颜面,或是旧友遗孀的颜面。

    梁京那芝麻大的生计问题,都能用得动章家,老太太好大的面子。

    所以,上周才还席请章家,章郁云是出了名的贤孙,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偏就去了。

    这叫梁斯嘉如何不气。

    她气但凡咱家过得不那么叫人笑话的话,今时今日也不定是什么局面呢!

    姑娘大了,作父母的哪能看不透她的心思。姜南方当时就明白了,是在老太太那头受冤枉气了。

    嘉嘉平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今天真真掉眼泪了。姜南方越听越来火,大半夜的,弄得大家都不安生,首当其冲地就是梁世钧。

    夫妻俩吵得楼上楼下都听得见,姜南方骂丈夫,欠了你的,上辈子欠了你的啊。

    所以这辈子才和外面的野女人过一个你,

    到头来,我的女儿不如那外面野生的上得了台面、拿得出手。

    梁世钧,你那个老妈妈欺人太甚!我但凡有点气性的,早离了你们这鬼牢门了。我忍气吞声一辈子也就算了,再想我姑娘受同样的苦,就都是狗娘养的。

    ……

    梁淮安夫妻俩今晚也宿在这里,二子现在是姜南方在带。

    陆颖听着公婆的对骂声,直揉太阳穴,“哎,斯嘉今晚闹这出很奇怪,不像她的性子。”

    梁淮安不管这些婆妈事,一边玩游戏一边应付老婆,“眼热了,你还不知道她,一门心思想着章郁云呢。今天听到章家和老太太那边来往,偏不睬这里,她那娇脾气能受得了。”

    “由她闹吧。好像谁都欠了她似的。作一阵保准老实。”

    男人看这些家务事还是浅入浅出了。陆颖一边抹护肤品一边提醒丈夫,“我看她是真气着了。处处往你妈心窝上拱火呀,斯嘉这次太过了,我主要担心你妈又沉不住气,跑老太太那边闹呀。”

    陆颖和斯嘉相处这几年来,她还算比较了解这个姑子。要斯嘉平时傲慢是有的,眼见高也情有可原,但这趟从老太太那回来,陆颖觉得斯嘉有意在起冲突,就是为了让婆婆坐不住。

    斯嘉到底是晚辈,即便对奶奶有什么怨言,也不好真动气甩脸子,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关乎男婚女嫁的念头。

    可她就是怪奶奶偏心了,凡事不为她绸缪,也不上心爱护。

    她今晚这顿过头的火,明摆着就是怂恿母亲出头。

    梁淮安权不当回事,专心手里的游戏,陆颖怨怼他,你能对你们家的事上点心啊。

    复式楼,一家子,关起门来,各怀心事,不了了之。

    终究女人的直觉灵敏些,抑或,姜南方就是这么个炮仗筒子的性格,既点着了,没有闷声不作响的道理。

    次日晚上,她到老太太这里来了。

    正巧这里在吃晚饭,梁京下班买了半只烤鸭,鸭架椒盐炸过了,陈妈改刀熬鸭架虾米菜粥。

    姜南方形容严苛地进来了,梁京给开的门。

    后者照例该是难开尊口的,今天破天荒了,或是逢高兴了,也有可能是最近老太太看护地好,养出几分眉高眼低了,“阿姨。”

    总之,梁京喊了她一声。

    这一声不喊也罢,喊倒喊出祸来了。它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姜南方,这声阿姨背后的耻辱乃至龌蹉。梁京才冲凉过,一身居家的睡裙穿着,头发半干全往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巴掌脸,英气加秀气。

    这俊俏的容颜和他们嘉嘉完全不一样的路数,上哪去能一样呢,不是一个妈生的。

    这个贱种处处透着点邪气,看人的目光带钩子的那种,和她那个下作的娼妇妈一个德行。将来,不是在男人手里栽跟头,就是让男人在她手里栽跟头。

    就这样一个差根筋的便宜货也能值得章家在来往。姜南方想到这,更是不后悔今天来这一趟,她要好好问问老太太,你这不是恶心人是什么?

    姜南方把梁京往边上一搡,径直进里,和老太太当面锣对面鼓地嚷起来:

    “当初嘉嘉的事,让你出面张罗亲,你老太太端着矜贵的架子,给我囫囵个地回来了。”

    “哦,如今为了这的,你不嫌麻烦,和章家倒是有来有往。”

    “你倒是看呢,你这个做奶奶的,有一碗水端平嘛?我们嘉嘉这些年得过你什么济,你又何时何地想过你还有个正经孙女在哪里。”

    Eine没料到姜南方会来,饶是她进门到现在,倒豆子一般的嘴,也没和这儿媳妇撂什么脸子,不紧不慢地搁下手里的碗筷,“圆圆是章家那边帮着找了个活干,既然去了,多少要领人家这份情,我和章仲英又是老相识,于情于理,请吃一顿饭,不为过。嘉嘉和他们家郁云的事,我们即便有心撮合,也要看人家有没有意。”

    老太太很明确地态度,婚姻大事,撮合可以,不能去逗人家,上杆子就成了买卖。

    无奈,忠言逆耳。

    一番话,冷静自持,终究还是圆圆放在前头,嘉嘉撂后头的旁观冷漠。

    其实冷不冷漠,各自心里清楚,姜南方的一双儿女,从没在老太太跟前过过一个整天,老太太基本上和这两个孙儿绝缘的情谊。

    人就是这么主观意识的肉身产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章家不过是个下刀的口子。姜南方实实在在地恨毒了这婆婆,她没一天看得起自己,生了儿子再生女儿,也没得改观。这个富贵出身的老姐心眼里觉得姜南方配不上他们梁家的门楣。

    她那儿子干出那样伤风败德的事,活活要把人怄死的行径,这个作大家长老母亲的人,终究还是把那野孩子领进了门。

    姜南方如今口口声声地控诉,但凡杀人不犯法的话,我早把这贱货掐死了。

    “她凭什么?”

    “还是你老太太眼里已经没了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家子,全不依仗人了。反正老骨头总要去烧成灰的,趁着你的脸面还能用得着,把后事想好了?要把你这心尖上的的托付给章家那老的或者少的。”

    “你既然有这算盘,就该早呀。放着现成的横算盘不,哦,自己老得不中用了,才来这竖算盘。”

    姜南方越越没谱,你去外面听听,谁还不知道梁家老太太和章仲英的那点风流韵事啊。

    陈妈头一个听不下去了,南方呀,你也是过五十的人了,话要有轻重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家务事,用得着你个保姆老妈子插嘴。”

    Eine这几天都还在按时吃药,人上岁数了,情绪波澜大些着实受不住,再争执下去,更没好话了。她们发言至此,梁京都一直没插嘴,眼前是因为姜南方给陈妈侮辱受了,梁京心疼后者,也怕Eine有什么受不住,就刻意支开陈妈,免得再惹阵仗,“陈妈,你去帮Eine拿一下药吧,她今晚的药还没吃。”

    已然成了眼中钉,梁京是做也错不做也错,也错不也错。

    闻言,姜南方就回过头来,发难梁京。

    她好大的姐架子。

    是,梁京这话多少是有透给姜南方听的意思,老太太还在病中呀。既然开口了,也不怕造次得罪人了,“阿姨,您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尽管冲我来,奶奶这些天本来身体就没好齐全,您这个档口上,把她气出什么好歹来,传出去,怕也不好听。”

    梁京话音才落,就见对面人的掌风过来。

    “啪”地,清脆见响。

    姜南方几乎气红了眼,这一巴掌她熬了整整二十年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