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关风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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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北区那宗金融用地,经过最后一次报价,章氏的景风置业以13.97亿元人民币最终竞得,楼面价13867元/平,溢价率10.93%。

    这个投资项目,章郁云足足长线跟了有半年有余,如今总算初步落定,接连熬了三个通宵,心上发条一松,人也散了。

    他人起着高烧,坐在会所包厢里喝酒。

    梁淮安进来和他问好的时候,章郁云在吃退烧药。

    前者关怀的口吻,云哥,吃抗生素别碰酒呀,心身子。

    自从上回那次纰漏,梁淮安的代理公司被平旭采购高层降了供应商等级后,业务数据明显骤滑,且短时间内难以回暖,这就是大客户能支持强济维.稳的霸道。

    这类降级惩罚,半年内没有特殊背书关照,很难撤销。

    梁淮安私下约过章郁云好几次,都被后者秘书挡回来了。今儿个趁着章家喜讯头条的空档,他想章郁云也不至于开心庆功间,还和他置什么气。

    左一句哥哥,右一句恭喜。

    章郁云嘴里含着块冰,清瘦周正的面上不无抱恙之色。对他梁某人的无限殷勤并不受用,只一双眼睛,清笃分明地盯着梁淮安瞧,不言不语、不置可否。

    包厢里还有秦晋和许还业,这二人同样学主地一副不热情嘴脸,各人顾各人。梁淮安也只能硬着头皮到此,虽他是来求人的,但也看求谁。他顶明白章郁云,求他也得拣着点颜面,不要脸的那种求法,章郁云最瞧不起。

    于是,梁一副略坐坐就识相出去的托辞时,章郁云发话了,“我问你个事。”

    梁淮安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我前几天在拂云楼请客,碰上你家老太太了,精神不大好,听是家里又起风波了?”章郁云觑梁淮安一眼,傲慢地听人家家务事,还一副严肃神色,俨然警告梁淮安,别拿哈哈话来发我。

    梁淮安还真憨憨笑两声,精明人过招,不是死在对方精明上,而是跪在自己的聪明误上。他听章郁云这么,只当老太太和他抱怨什么了。

    抱怨什么呢?无非是斯嘉,老太太左右不喜欢他们俩,眼里心里只一个圆圆。

    梁淮安与斯嘉一母同胞不错,但到底男儿铁石心肠些,或者换句话,男人更懂男人些,他时常劝斯嘉,那章郁云就是个花花公子哥,你能擒得住他?有些心思,想归想,认真过头就是傻了。

    斯嘉是自幼就喜欢章郁云,时候和他一句话都要脸红的主。

    梁淮安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兄长样的,他跟章郁云,“云哥,都是女人间的口角。我知道你无意斯嘉,但老太太一味偏帮圆圆,女人家终究心眼了点,就起了争执。我那个妈你不是不知道,我也知道老太太怄什么,我妈了圆圆那一巴掌,伤了老太太心了,我和我爸已经过她了……”

    “了一巴掌?”章郁云冷不丁地重复这一句,再问,“为什么?”

    梁淮安还没听过神来,“还能为什么?气不过呗,梁京那身份,终究是我妈的心头刺。”

    章郁云闻言,冷笑出声,“呵,心头刺就可以人了?那我不是可以天天杀人放火了?”

    继而,他章某人很不客气地数落梁淮安,“你妈的心头刺不该是那个孩子,而是天天和她同床共枕,外面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腿,吃坏肚子还要自己老母亲给他揩屁股的没出息男人。”

    某人的刻薄,噎得梁淮安来不得来、去不得去。

    “还有,从今天起,叫你那个胞妹别胡思乱想了。自己也老大不了,嫁不嫁人不紧,只要别在外面扯什么因为我就行。我这人虽不爱惜名声,但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喜欢人不犯法,但逼着人喜欢,就有毛病了。”

    章郁云警告梁淮安,和你们梁家来往,原本就是我爷爷的人情世故,和我不相干。你们家的人再疯疯癫癫地和我扯皮,我可没什么好性子相与。

    提到了个“疯”字,梁淮安知道圆圆的工作是章郁云找的,心惊肉跳地,以为圆圆冒犯章什么了,“梁京是不是犯病了,吓着你了?”

    对面的章郁云一秒变了颜色,戾气、不快极了。

    他叫秦晋给梁淮安倒酒,自己继续吃冰块,他前面问的都是引子,接下来的才是正文,“那沈阅川是什么时候给她治疗的?”

    言谈到此,梁淮安不傻了,心里有个模糊不成体统的念头涌出来。因为今晚的章郁云太奇怪了,他一个劲地在过问梁家的家务事呀。

    “圆圆十五岁。”彼时祖孙俩很少回S城,都是梁淮安去江北看她们。

    沈阅川那时读书离圆圆不远,二人就这样半友半医的方式来往起来。

    “他不是沈家嫡出的孩子,这一点我奶奶再清楚不过。但是圆圆和沈三一起,老太太从不叫他们避什么嫌。我心里约摸啊,圆圆这病时好时坏的,她又依赖他,老太太有把圆圆托付给沈三的念头。”梁淮安这话大有投石问路的嫌疑。

    呵,托付?

    “把病人托付给医生是对的,关键是怎么个托付法?”章郁云横梁淮安一眼。他是喝了酒,但离醉远着呢。

    今晚这副口吻,梁淮安搓着手问他,“哥哥,你这是……”到底没敢白了,怕闹不痛快,可是又足够彼此心领神会。

    “不行?”某人干脆得很,答梁的话,微微扬首,光明磊落极了。

    梁淮安被吓得之前喝的酒全醒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这算什么事啊,东边不亮亮西边。

    “……”他才想给章郁云找台阶下,你喝醉了,

    却听到章郁云道,“我可以给你提前解禁,回到原来的A级,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就好。至于该怎么做,也心里清楚就好。”

    梁淮安眼里是有生计的,且他也想顾好一家子,章郁云相信他是个明白人。

    “云哥你真的?”

    “再问我一句,就成假的。”

    这晚,与秦许二人散伙前,章郁云叫许还业代为转交一样东西给某人。

    许还业先问他好奇的,“1997怎么了?”他听章郁云和梁淮安得糊里糊涂。

    “她很好。”

    章郁云这副狂酷拽的嘴脸很招人烦,许还业嫌他,“那你自己给她呗。什么鬼东西啊。”

    “你又知道了,是个鬼故事。”

    许还业趣他,“哦,所以你先中邪了?”

    章郁云一怔,面上寡淡,上了自己车。

    留下的两人一庄一谐目送老板离开。许还业问秦晋,有没有觉得章某人最近很假把式,看来那1997上头得很。

    秦晋知晓其人了,但对于章郁云此番行径,一时间,事不关己却也难高高挂起。

    *

    书是给你送到了。但对不起,收货人并无任何答语或谢,叫我转达。

    工作室开平旭设计稿2.0研讨会,章郁云没有听会,许还业给章交设计节点报告时,二人在电话里扯闲篇起来的。

    次日,章总来许工作室,循例看账、签字。因为平旭2.0的设计图稿如期pass,章总作为甲乙双方,请大家喝下午茶。

    乔负责统筹记录,问到梁京要喝什么的时候,后者摇头拒绝了,最近戒糖,胃也有点不舒服。

    乔提醒她:喂,章总请哎,你这么拂面子的!听到了,大佬。

    章郁云约了人球场上谈事,许还业跟去技术支持,临走前,许的座机响了,他管章要了一刻钟,要他先下楼。

    大佬并没有下楼,而是站在门禁关口处,洞开一扇磨砂玻璃门,身高腿长地立在那里,往里间望,无情目光,叫人头目森森。

    活像个断头台上的监斩官。

    梁京才不介意他听没听到,他只是请个下午茶,又不是长生不老的人参果咯,非吃不可。从章郁云进来到现在,她都是伏案干活的自觉。

    其实如果可以,她很想把书还给他,那天许总给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的,她请许总还给章先生。

    许还业骂人:当老子送快递的啊,你俩是舌头都闪到了嘛,有话不能自己!

    梁京就当自己嘴巴养青苔了。她才不会找他半个字,因为章郁云这个语言擅长者绝对会完爆她,她才不会给他任何羞辱自己的机会。

    他也不值得。

    梁京甚至想把刻在脑海里的那些痛楚,悉数全推渡给他,叫他明白,不值得的人,也许你轮回遇到他,都始终还是不值得。

    当然,前提是,他不当她是个精神患者。

    *

    这日快下班的时候,彭朗接到客户的电话,在案项目的一轮工艺报价,需要当面对一下成本预估分析。

    他们交涉的采购工程师只有今晚有空。

    对于这种临时外勤,彭朗一个单身汉已经习惯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捉梁京一起去,后者已经主动请缨了。

    她想去。

    与其叫脑袋空着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踏实学点维持生计受用的本事。

    他们抵达客户公司的时候,一日朗朗乾坤下来往夜色弥漫里过渡时,闷声听到几声雷,随即,一场暴雨裹挟着飞沙走石,如同灾难电影般地倾覆在眼前。

    天气预报今天没雨的。

    客户的采购工程师还要出差,一场大雨也许要困住行程了。

    会议室里的照明灯,被外面的电闪雷鸣震慑地明灭了好几回。梁京出来的急,没有带外套,这里冷气又好低,她寒津津地。

    时候她和同学在家里玩闹,彼时,她们还住在崇德巷那里,陈妈总不肯圆圆雷天大笑大哭,没得冲撞了菩萨。

    陈妈,他们巷子里就有孩雷雨天无故傻掉的。

    从那以后,梁京就有点怕雷,时候是不懂事地怕,如今是单纯怕那声音,像空碾石磨的声音,碾碎人间。

    会议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才告一段落,彭朗想请客户一起吃饭的,对方采购负责人还是要赶行程,高速封路的话,他们就在底下走。

    彭朗也就和梁京回头了,他们不回公司,彭朗开的车,他先送梁京回去。

    谁料他们上高架没多久,车子就抛锚了,彭朗这辆车是二手的,保养得又不勤,他要梁京帮着坐过来发动点火,他去下面推推看。

    二人通力试了两次,也是无济于事。

    外面的雨了些,但短时间没有休停的势头。

    只能在车后尾处放了三角警示架,电话叫拖车。

    一时间拖车公司的救援车也保不准什么时候能到,因为在高架桥上,彭朗不放心梁京一个人夜里又是雨天地这么走下去,更不好意思叫人家女生陪着他等。

    就给许还业电话,问师兄在哪里。他这里出了点麻烦。

    *

    许总和拖车公司的车前后脚到的。

    不过许还业没开车来,他是从章郁云车里下来的。

    高架上不能久停,许还业知会梁京,“你先跟老章走罢。”

    许话间,气息里重重的酒气,像是才从酒局上下来的,梁京听清他的话,也没动脚步。

    她包里只一把遮阳伞,这个懊糟落雨天,拿来挡雨了。

    彭朗和拖车人员在交涉填单,许还业再次催1997,怪她,墨迹什么,都快落汤鸡了,你上章郁云的车子,把你手里的伞给我用才是正理。

    她不要。她才不去。

    梁京不识抬举的结果,就是前面那辆奔驰迈巴赫上的人,亲自下场来gank了。

    只见章郁云从车后座上推门下来,夜幕笼罩里,人逆光而行,身上没着西装外套,白色商务衬衫袖口散着,细雨带风全沾落在他衣服上。

    没几步到梁京跟前,

    戴腕表的左手先来摘了她的伞,扔到地上,再一把扣着梁京的手腕,眉眼和他的话一致性地不快,“你拗个什么劲!”

    几乎是扽着她往他车里去。

    彭朗看章总拎梁京跟拎鸡似地回前面的车上,一时间糊涂极了,这是……什么情况什么关系……

    许还业拣起地上的伞,“场面,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