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时计渺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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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望亭重返花都酒店的蹲守,无功而返。

    但他很笃定,对方就是阿姊,他的记忆没从那旧照片里剥离开。

    且不久后,他也证实了这一点。

    次日一早关望亭接到章先生的短信,后者自己开车进公司,交代不必来接了。

    这日不到下午三点,关望亭早早地收工了。手里拎着一袋路边熟食摊切的烧腊和盐水鹅。他是一路走回来的,关母在楼下带孩子顺带着同邻居瞎扯家常,远远看到儿子回来。

    “车子嘞?”

    “明朝起都没车子开了。”

    “为撒个能?”

    关望亭情绪不高,关母看在眼里。一下子就抱起孩子跟着儿子上楼去。前几年家里才伸动些,申请了政府联建房资格,一家子挤在这八十平不到的开间里。

    关父去年去世了,肝癌,人走得很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

    妻子去超市上班了,关母一直歇在家里,帮他们带孩子。

    才进门就有股子雪里红咸菜的味道。关母其实很不会归置,东一锹西一铲的,孩子也跟着带地邋里邋遢。

    看见儿子带了夜饭回来,拨开塑料袋翻出块带骨头的鹅肉就给孙子吃。进门奶孙俩都不作兴去洗洗手的。

    章先生的习惯,车子定期精洗,也不准许司机带任何个人气味进车里。

    关望亭替章开车都是能细致再细致,这几个月才规训出的一点习惯,眼下怕是要土崩瓦解了。

    他去卫生间洗手,淋浴处的水龙头悄悄旋开了那么一点点寸劲,好叫它能一滴滴落水下来。这里家家户户都这么偷水,过日子。

    联建房类比拆迁安置,没什么物业管理。人也住得杂,群租的、二房东的,作息时间也各自营生,水泥楼道里,成天上上下下,没得消停。

    关母再问儿子,怎么没车子开了?

    关望亭关了水龙头,找纸巾擦手,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叠今天晒干的衣服,那双手不谈把屎把尿,刚才给孩子将将拿过油东西的,又去摸干净衣裳,连同老婆的内衣内裤。

    一切望在眼里,心里有牢骚,嘴上没发作。

    他告诉母亲,明面上被老板提升了,实则哩,车子什么的全没收了回去,无期限地等待通知,

    也就是他拿饷但可以不干活。工资还涨了。

    关母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这是在做什么呀,不干活还白拿钱,撞大运还是你求到什么门路了。

    关望亭二十岁就替人开车了,托了多少人情,才在平旭找了这个差事。

    不谈薪酬有多优渥罢,他难得活得这么体面,沾着东家的光,进进出出的,人家都知道是章先生的车子,连同他这个司机也多得些颜面。

    且那百来万的车子,关望亭可以开回来,泊在这样的日晒夜露的野区里。

    平白他气焰都长高了些。每日过得足够地奔头。

    才和老婆商量,再余点钱,争取单独买个二居,得为孩子上学焦焦心思。

    这一切才有些盼头,他的试用期也才过去。今朝章先生的秘书找他谈话,明面上委婉地恭喜他,章先生另外赏识,拨到章董那里给其开车子。

    关望亭没有立即响应,对于老板这个幅度的涨薪,也心思闭牢在嘴巴里。

    他在章先生行政楼下等后者,想问清楚。这一等,直到中午,章郁云才下来了。

    关望亭殷勤地跑上去,颔首哈腰,问章先生是不是哪处不满意他。

    章郁云左手扶着车窗,右手悠闲地抄在西裤口袋里,迎风而立,关望亭能闻到有钱人身上的那股清净又闹心的香气,再听这老板开腔,“很抱歉,上次我那司机出了纰漏,我甚至遣散费都没付他,他也没到我跟前来问。”话不耐烦还很赶人。

    “章先生,死也得死地明白罢?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也自问守规矩,没蹙您什么眉头。”关望亭跟新老板这许长时间,都没今天这么挺腰子。

    “是的呢。也只是人事调动,我并没断任何人生计,不是嘛?”章郁云诘问。

    “是因为我问了梁姐几句?”有人偏要往命门上闯。

    章郁云休声望着来人。

    再听关望亭的口吻,就急转直下了,有几分豁出去的穷狠,“章先生瞧不起我们这些老百姓,怕沾上手,甩不掉,就急急发了我。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什么事?你同你失散多年姐姐的事?”没成想章郁云眼都没眨地就应了下来,

    “那是你们的家务事。不关我章某人一个字。”

    “梁姐是……”

    “你到节点上了。”章郁云点拨他,“这也是我不愿意用你的缘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别想着得谁的济,我每个月多给你三成工资,于你也发不了财,于我也算不上折本。”

    “大家相安无事就罢,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以后山高水长的再分;

    不肯罢休,或者想要舞,我章郁云也没带怕的。”

    不久前,章郁云要方秘书查过昨晚关望亭开车的行车记录仪,送圆圆到笼沙公馆时间点之后,关又回过花都酒店。

    寻不寻亲另,这已然犯了章郁云用人的大忌。

    “今日,就到这。再会。”他交代完后,冷酷貌侧身上车,

    留关望亭一人在后视镜里愈来愈远。

    车里的某人拿手托腮,薄薄的鄙夷意味,他这遭嘴脸要是给圆圆知道了,也许会怪他太凉薄,

    但他有句话,他想要嘱咐圆圆:

    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比比皆是。

    —

    关望亭这头也不问孩子,径直去阳台上抽烟,半截烟烧完,他兀自阴森森一张脸,捎进声音来告诉母亲:“你那个死掉的女儿回来了。”

    哪个女儿?关母浑然像是听件从未得知过的事。

    “你有几个女儿?人家现在发财了,不认人了。”

    *

    上次拍卖会上,梁京对那春.宫三问表很感兴趣的样子。

    章郁云玩笑,也不能当真送你块春.宫.表。

    梁京第一次参加平旭外勤产品研讨,穿一身衬衫裙,一半柔美一半英气,后者要浓重些。

    那时边上听会的章郁云就觉得差点意思,差什么呢,差点扮头。

    她的工作偏理科,心态虽也有女儿家的娇柔,但章郁云也是将其归纳在理智派范畴内。

    即便哭,也有三本账的道理,越哭越清醒。

    越哭他越拿她没办法。

    章郁云,陀飞轮的作用比钻石、耳夹更衬她。

    前者可以校正地心引力造成的误差,而章郁云也希望自己的姑娘变得愈发的理智精准,不偏离不偏颇。

    既是他送的礼物,他希望圆圆能天天带在身边。用得着的,起码对她有用的。

    没有比时间再贵重的东西了。

    三日后,他们约好先去取预定好的这份腕表礼物再一起吃饭。

    同日晚上,章郁云还约了父亲那头,去会爷爷。他的辞,有点家务事要会在一起讨论下。

    原本梁京那不要迁就我了,更不要吃饭了,你忙正经事重要。

    永远四平八稳地章先生亲自做梁姐的车夫,“吃饭同你也是正经事。”他这话不是第一次。

    梁京还是实实在在槽了他一回。

    她在手机上缴崇德巷那处产生的水电煤费用。因为是老公房租赁协议,业主所有滋生的费用更有个人征信记录。梁京的个性,她是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逾期的。

    章郁云反过来槽她,唔,车轱辘girl总算派上用场了。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去,临了,章郁云还是鸽了梁京。

    爷爷那头急寻他,是范律师的电话。

    梁京半点个人情绪没有,她让他不用管他,他那边事比较重要。

    章郁云思量片刻,已经约了钟表门店那边的店长。圆圆愿意的话,就自己过去一趟,或者他再和对方改约时间罢。

    “我自己过去拿吧,不必再改时间了。”

    梁京是觉得,也许,下一回他还是会没时间。她也无需他刻意为她腾出时间。

    *

    临时起变卦,也就临时应对。章郁云靠边放梁京下来,要她自己车去到那家店。

    只管挑,账单回头他签就可以了。

    梁京嫌他噜苏,自己先骄矜地转身走了,她搭地铁过去更便利点。

    半个时后,她来到这家店。报了章郁云的名字后,她被那位店长客气地接待,并转达她,姐的腕表,章先生已经替您选好了两块,具体大明火珐琅面还是镀银镌刻面,听姐喜欢了。

    店长尤为专业地给梁京念经了一通,她唯一直观地明白的就是,表盘侧身的钱币纹。

    她一面听着,一面还顾着手机,因为惦记着章郁云那边,怕章爷爷会有什么不好。

    就在她一遍遍侧首看手机的时候,不经意发现,隔着两把椅子距离的右手边,有位油头粉面的男士在悄眯眯地量着她。

    好像十分钟之前,她耳边是有位男士,与柜台姐表示,来取维修的手表。

    那男人三十开外的样子,长得秀气太过,显得有些脂粉味。阴柔有余,再一双桃花眼,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扮着,戏子一般的派头。

    梁京回到手上的选择,末了,她选定了珐琅面的那块,和章郁云腕上那块日常款的很配。

    店长微笑着替她试戴,最后爽快成交:

    章先生关照过,账单会送到他秘书手里。梁姐确认没有别的问题,签个字就可以给您包起来了。

    两把椅子的距离之外的那男人用耳机听电话,了几句,皆是些轻佻的情话。

    梁京纯当没听见。

    随即,男人那头没声音了,她却始终觉得肩头这边有目光压着。

    这让她很不舒坦。

    最后不快地发作了,她侧过脸去,幽幽发难对方,“先生是有话要?”

    男人不无尴尬地耸耸肩,摇头不语。

    一双眼睛却好像另有主张。

    没有的话,请收回你这毫无礼数的目光。梁京忍了又忍,才吞回了半截话,她纯粹怕遇上贼喊捉贼的人,这男的回一句,哎?你不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的?

    梁京还真一时找不到话来堵他。

    这年头,哪怕流氓也有三分道理。

    拿到她的手表,她一秒没多留,一步起离软椅。

    那男人与她,前后脚地出来。

    门店外,周遭灯火通明,走在前面的人丝毫不忌惮这种放肆轻佻的男人,她停着脚步,示意对方先走。

    哪知对方两手闲抄口袋,好笑不笑地开口,“送姐这块表的,是你的什么人?听柜姐口气,总不是家人。”

    “看姐穿扮,不像是动辄能拿下一块近七位数表的人。”

    “别起疑心啊,我这人就好听,让我猜猜呢,是姐的金主?一个无论金钱、年龄都能让姐叫爸爸的男人?”

    梁京被这人噎得几次都开口不得,但她有几分好笑,这人还真是个戏子。

    还有,他身上的香水,实在浓得叫她头昏。

    男人临了还忠告梁京,“青春饭不好吃的哦,我见过太多女的折在老男人手里,千疮百孔的那种。”

    他以为梁京是那种被人包养的女生,尤其她看上去还要再减龄些。

    有人半个字未出口,她还不至于要对一个陌生人从头至尾纠正自己的人生。

    梁京始终站在玻璃幕墙边上,像是在等车,又像是装聋作哑地不理会那男人。

    好在对方也没多少心思朝她了,他突然冲不远处泊停的一辆白色宝马招手,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那辆宝马的车主是个女人。

    男人不知是不是有意嘲笑梁京误以为他对她有意,甫进车里,就一副与车里女人相谈甚欢的笑意。

    投契之余,还凑近那女人,抄手扶脸,二人在车里拥吻。

    再分开,女人拨弄拨弄领口和额发,恢复正襟的颜色,漫不经心看车前方时,目光与呆在不远处的梁京徒然相汇。

    —

    梁京与傅安安上次照面,还是淮安儿子百日宴上。

    彼此全无交集,前者只言片语的认知,也都是章郁云口中来的。

    章郁云与这继母不睦多年,因为后者占了他母亲的位置。

    还诋毁江家姐。

    处处撺掇着章熹年对老大的敌意。

    章郁云过,他母亲就是困在家里枯萎掉的。所以,要梁京处处活在阳光之下。

    只可惜,现下夜色浓重,泼墨而下的天色里,萧薄薄的氧气与尘埃痕迹。

    *

    车里的男人还要与傅安安狎.昵时,后者一把格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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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先把这一章写出来,

    下一章容我想想。

    (最近又高密度熬夜了,歇一两天回回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