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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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柯被送到就近的医院,立刻推进了抢救室。

    询问病情的时候凌鹿对答如流, 按照病历书写顺序把接诊医生需要的信息全都报了出来。医生一听就是同行, 看他也还算冷静,于是同意他留下陪护。严父严母则被要求在抢救室外等候。

    护士很快准备好洗胃用具。严柯人还醒着, 但神智已经不清楚。凌鹿怕他挣扎, 又不舍得给他上束缚带,心翼翼地问道:“一会儿我摁着他可以么?他吃了很多镇静药, 应该压得住。”

    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肌力,同意了。

    凌鹿非常感激。但看着护士把粗粗的管子接上洗胃机,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洗胃是很痛苦的, 他在急诊轮转时亲眼见过醉酒的大汉吐得涕泗横流, 也听自杀的女孩子洗完胃后大骂这他妈比死还难受。

    凌鹿握住严柯的双手, 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告诉他要洗胃了。严柯听不明白, 只是笑,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医生给严柯戴上口腔固定器,然后接过胃管,:“要插了。”

    凌鹿点点头, 医生就开始把胃管插入固定器中间的孔。

    严柯立刻挣扎起来,并且剧烈地干呕。凌鹿用力摁住他,示意医生继续操作。医生也非常冷静,熟练快速地将胃管插入。凌鹿知道需要插到50cm左右的距离,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期间严柯一直在呕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是眼泪流个不停。他无助地看着凌鹿,试图推开他的手臂。然而镇静剂松弛了肌肉,他只能无力地扭动。凌鹿心疼得要命,不断在他耳旁安慰他鼓励他,只恨自己去得太迟。

    他同时也感激地想到:幸好医生让严柯的爸妈出去了,不然他们看到儿子这样受苦,得有多心疼呀。

    长长的胃管终于插到底了。医生回抽一些胃内容物,并用听诊器确定导管入胃,然后把严柯嘴里的固定器锁死。

    “胃管到位了,开始洗胃。”医生一声命令,护士立刻摁下启动键。

    凌鹿眼睁睁地看着洗胃液顺着管道流进严柯嘴里。严柯喉头耸动着,显然非常不舒服,但已经没力气挣扎了。凌鹿不放心地摸摸管子,还好,是加热过的洗胃液,这样他可以稍微好受一点。

    洗胃机不断地泵出液体,严柯又开始扭动起来,呕吐反射令他不断发出“呃、呃”的声音。嘴里放着固定器,他反复用牙咬着,试图把固定器吐出来。无法吞咽的唾液从嘴角流下,凌鹿不时给他擦拭,还得防着他用手去拔管子。

    严柯露出哀求的眼神,求助地望着凌鹿,脸上乱七八糟都是眼泪。凌鹿心疼地抱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胸口闷得发慌。

    500毫升洗胃液灌完了,机器开始回抽胃内容物。凌鹿盯着管子,看到有药片被吸出来。回流物有些浑浊,但除了药片以外就没有别的固体了,这明他早上没有进食。

    是没胃口,还是在吃早饭前就发病了?

    老是不好好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凌鹿搂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心痛不已。

    洗胃机的进出管是同一根,因此第二袋洗胃液也从吸出他呕吐物的管道灌进胃里。严柯还是很抗拒,眼泪汪汪地盯着凌鹿,嘴巴里“啊、啊”地叫,想要得到帮助。凌鹿不忍心看他,更不忍心扭过头。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安慰。

    “老师,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不这样不行,你会死的。”

    一想到那触目惊心的空药盒,凌鹿红了眼睛:“不要死好不好?求你了。我舍不得你……求你……”

    严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凌鹿强忍泪水,努力对他扬起笑容:“加油,再忍一下,马上就结束了。”

    严柯盯着他,缓缓眨动眼睛,似乎在艰难地理解他的话语。许久,终于闭上眼,点点头。凌鹿几乎喜极而泣。

    接下来的过程变得顺利很多。严柯除了偶尔的干呕之外,没有再作什么反抗,只是用力抓着凌鹿的手。凌鹿知道他在忍受强烈的不适感,因此紧紧回握,希望能给他安慰。

    不知灌了几袋洗胃液,回流液终于变得澄清透明。医生过来再次检查了严柯的情况,然后嘱咐护士撤下洗胃机。

    “严老师,结束了!”凌鹿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给他擦脸。

    严柯没有睁开眼,只是点点头。看起来异常疲惫。

    凌鹿忽然感到不安,他怕严柯睡着以后就再也不会醒来。幸好医生过来和他交流了一下,消了他的顾虑。护士给严柯输液的时候看到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调笑了凌鹿两句。凌鹿这才开始害羞,满脸通红,却不舍得放开严柯的手。

    “可以叫家属进来了。”护士笑嘻嘻地,“那是他爸妈吧?”

    凌鹿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嗯,是的。”

    护士看看外面,又看看凌鹿,叹道:“以后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伤害自己啦。祝你们幸福。”

    凌鹿感激地点点头。

    然而当凌鹿走出抢救室,迎面而来的除了严父严母以外,竟然还有余程。

    凌鹿瞬间被怒气冲昏头脑,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对着余程就是一拳。

    “凌鹿!”严母惊叫起来。

    没想到余程反应很快,头一偏躲过去,还抓住了他的拳头。

    凌鹿不甘心,还想再动手。余程却冷漠地瞟了他一眼,狠狠地甩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抢救室。

    凌鹿没站稳,一个趔趄。严母赶紧迎上来,关切道:“你没事吧!”

    严父皱眉:“凌鹿!你干什么!”

    凌鹿很想追上去,但严父上前一步拦住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余程再怎么也是严励的师弟,他不该当着二老的面对余程动手。

    严母看着他异样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猜测道:“难道贝贝自杀……跟余程有关?”

    凌鹿想也不想:“对!严老师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

    严父神色一变,快步踏进抢救室,把余程拉出来。余程皱着眉头,不悦地瞪了凌鹿一眼。严父强压着怒气,低声道:“余程!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兄,我不知道他跟你们了什么,但这些都可以以后再。现在我只想进去看看贝贝。”余程迅速完,又朝抢救室走去。

    严母拉住他,急道:“他贝贝自杀是因为你!”

    余程脸色一变,厉声道:“凌鹿!你这是污蔑!我对他做什么了?!”

    “你——”凌鹿怒目圆睁,却不出话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并不知道严柯和余程之间发生过什么。严柯从来没有向他抱怨过余程,而余程对严柯也可以是关怀备至,除了——

    除了勾引他之外,余程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严柯的事。

    但这一点,又怎么对二老出口?

    “你别有顾虑。”严母满脸担忧,焦急道,“他要是真做过什么你就告诉我们!”

    严父也盯着凌鹿。

    凌鹿只觉一股怒气堵在喉咙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只好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推测。”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吗?”余程冷冷地丢下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抢救室。

    凌鹿气得发抖。

    二老不傻,看这阵仗就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于是拉住凌鹿不断追问,凌鹿只好把他能的都出来。严柯几次发病的经历,他试图跳楼被拦下,还有呕血进急诊……二老听得心惊肉跳,凌鹿也惊讶于他们竟然对严柯的近况一无所知。

    严母簌簌落泪道:“是我们不好,只顾着工作没时间关心他。不定他得这个病也是因为我们……”

    严父沉默,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凌鹿想安慰他们,却不知该什么好。

    严柯洗胃之后就一直睡着,护士给他挂上水以后把他转到了观察区。直到天黑他才悠悠醒转。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余程。余程正要喊师兄过来,严柯却忽然哭了。凌鹿见状,连忙拦在余程面前,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你干什么?”余程皱起眉。

    “他不想见你你看不出来吗!”凌鹿异常坚定。

    余程试图拉开他,凌鹿丝毫不动。因此严父严母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凌鹿把儿子护在身后,与余程对峙。

    难道真是因为余程?

    二老对视一眼,迎了上去。

    没想到严柯看见父母,哭得更厉害,甚至挣扎扭动着往后躲。幸好床沿拉起了护栏,他才没摔下去,却把在场四人都吓了一跳。

    “严老师!”凌鹿连忙绕到另一边,用身体护住他。

    失去了遮挡的严柯显得更加恐慌,拼命拉着凌鹿的手臂寻求帮助。凌鹿感到莫名其妙,诧异地看了看严柯面前的这三人。

    余程他还能理解,但为什么连父母都……

    严父严母也是一脸的惊讶,严母的眼泪都被生生逼了回去。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动静太大,惊动了值班医生。严柯看到白大褂,情绪愈发激动,使劲拉扯起护栏,试图下床逃跑。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还是凌鹿反应快,连忙道:“别怕别怕,这不是咱们医院!”

    严柯这才稍稍安静下来,但还是浑身颤抖,把头埋在他手臂里,不肯回头。

    凌鹿忽然意识到他的恐惧都来自他熟悉的事物,父母,师叔,医院。而自己是相对而言最陌生的那个,所以他才会躲在自己身后。凌鹿不由失落,但很快又想到:难道他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压力下吗?家庭和工作,甚至是喜欢的人……

    心里又酸又胀。凌鹿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抚。

    严母却崩溃了,压着哭声道:“贝贝到底怎么了呀,怎么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值班医生翻着病历,抓抓耳朵:“这个,他有焦虑症和抑郁症病史,而且自杀服用的也是精神类药物……这个,洗胃只能取出未消化的药片,已经消化的部分要等身体自己慢慢代谢……”

    严父还算镇定,客客气气地:“我们都理解的。”

    值班医生又交代两句让他们不要刺激病人,然后就去忙了。严父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望向余程,却发现余程眼睛也红了。

    “原来他怕我……”余程满脸痛苦,哽咽道,“师兄,我是不是也逼得他太紧了……或许鹿的没错,真是我害的他……”

    严父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怪你,你也是为他好。”然后搂着哭泣的严母到外面去了。

    凌鹿充满敌意地瞪着余程:“影帝,你演够没有?”

    余程却像没听到他的话,悲伤地望着不肯看他的严柯,甚至流下泪来。

    这下凌鹿反而愣住了。他不知道余程是太入戏了,还是真的心疼严柯。

    难道这又是什么阴谋?

    凌鹿拉过被子,把严柯包裹起来。正在犹豫要不要捂住他的耳朵时,余程低头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凌鹿不敢相信。他张望了好一会儿,余程也没回来。是真走了。

    凌鹿松了口气,低头一看,严柯又睡着了。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一只……大海螺。

    凌鹿又好笑又心疼,轻轻把他放到床上,给他重新盖好被子。

    脸都哭红了。哎,哭包。

    凌鹿轻轻给他擦干眼泪,凝视他的睡容。

    然后给科教科电话,请考研假。

    翌日。

    接到张行端的电话时,余程正在上门诊。他知道张行端要问严柯的事,因此毫不犹豫地掐了电话。

    张行端忍到中午,屁颠屁颠地跑到诊室,耐着性子等余程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才笑嘻嘻地踱进来。

    “余主任,鹿请考研假了,你知道吗?”

    “嗯。”

    “本来呢,科教科是不同意他提前请假的,他心内的带教也不同意。他就给我了个电话寻求帮助。我一听,哎哟,原来是为了严公子,支持,这必须支持啊。”

    余程整理着桌上杂物,头也不抬道:“嗯。”

    张行端玩味地欣赏他的表情:“我还听,严公子一见你就哭了,好像特别怕你似的。”

    余程终于抬起眼,平静地:“他只是发病了,脑子不清楚。对了,你一会儿回办公室么?”余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帮我带份材料去院办。”

    “这什么东西?”张行端随手拆开,看到一张个人情况表,严柯的。

    “发了篇SCI,院办要表彰。”

    张行端一愣:“你确定没拿错?这不是严柯的简历么?”

    余程淡淡道:“贝贝是第二作者。”

    张行端又愣了一会儿,然后卧槽了好几声,竖起大拇指道:“真爱。”

    余程笑笑:“你第一天知道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