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凌鹿照旧来严柯门诊抄方。最近流感很厉害, 严柯特意嘱咐他戴两层口罩。今天的流感病人果然很多, 按下不表。唯一引起严柯注意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名叫陆文芳，拄着拐杖, 身体佝偻得厉害, 是孙子陪过来的。老太的症状很典型，像是肺炎, 严柯想给老太查个胸部CT来确诊。老太很犹豫，支支吾吾地问拍CT要多少钱。严柯CT不贵，大概三百多, 医保还能报销一部分。

    老太一听就跳起来了：三百还不贵？不拍了不拍了！

    严柯一愣。他上了两年门诊, 只碰到过怕CT有辐射的,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嫌贵不肯拍的。

    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孙子一眼。孙子也不过十来岁, 还在上高中, 看起来拿不定主意。严柯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至少得拍个胸片。胸片没有CT清楚, 有些早期肺炎看不出来，但价格便宜很多……”

    一听便宜，老太才勉强答应。胸片结果很快出来了, 大叶性肺炎。

    “你这个情况要住院的。”严柯指着X片上的大片炎症影，“挂水起码要挂一个礼拜，还要做药敏培养之类的检查。千万别看肺炎，严重起来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祖孙俩还是犹豫不决。

    严柯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个病人身上，后面的病人已经不耐烦。严柯只好先给老太开好住院单，让他们和家属再商量一下。

    下一个病号把老太和孙子挤到一旁, 严柯开始看后面的病人。凌鹿见他俩还在踌躇，忍不住声劝道：“肺炎最好还是住院吧，你看老太太走路也不方便，天天来挂水多麻烦呀。住院费用是比门诊便宜的，很多检查都可以全部报销……你们再考虑考虑吧！”

    孙子叹了口气：“我是想让她住，就怕我爸妈……”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对凌鹿道，“唉，总之先谢谢医生了。”然后扶着老太太缓缓走出了诊室。

    凌鹿听了他的话，脑补出了完整的家庭矛盾，不禁同情起来。

    中午吃饭时，凌鹿想起这位老太，遂问道：“严老师，那个陆文芳最后住进来了么？”

    严柯点开住院信息查询，惊讶道：“住进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不住呢……放在我床上了，估计是师叔收的。咦，还是自费的。”他立刻给余程了个电话，让他尽量少开检查，这个病人家庭比较困难。

    “唉，钱不是万能，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能啊。”凌鹿感慨道。

    严柯还在想刚才的费用问题：“三百块做个检查真的很贵么……”

    凌鹿笑道：“不算很贵，但也不便宜了。严老师，我发现你的金钱观真的有问题，典型的土豪思想。不接地气，不深入群众！”

    严柯被他逗笑了：“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下午你什么时候下班？”

    “正常下班吧，四点半。”

    “我五点。要不你来呼吸等我一会儿？我带你一起回去。”

    凌鹿脸上一红，低头笑道：“好呀。”

    下午严柯回到病房，发现科里床位都收满了，这意味着下午不会太忙。他去床位上看一圈今天新收的病人，没什么大问题，该写的病历该开的单子也全都弄好了，就只差上午那个叫陆文芳的老太太入院沟通还没签。

    老太自己不会写字，孙子又未满十八岁，下午回学校上课去了。现在在等儿子下班过来，这倒也不急。

    严柯松了口气，去示教室的饮水机倒水，意外地发现示教室里只有吴一个实习生。

    严柯奇道：“咦，其他人呢？”

    “他们带教都放他们回去看书了，不是快考研了嘛。”

    严柯忙道：“那你也回去吧，现在科里也没什么事。”

    吴笑笑：“我不用，我保研的。”

    “原来是学霸。”严柯恍然大悟，“对哦，鹿跟我提起过你，你一天到晚泡图书馆。”

    吴谦虚地道：“凌鹿读书也很用功的。”

    严柯想起和鹿第一次相遇那天，笑道：“对，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看到他在电梯里背书。”

    一聊起彼此都熟识的人，吴变得没那么拘谨了。严柯捧着水杯跟他聊了会儿天，发现吴还挺幽默的。一旦放开了，他甚至还会讲段子。

    这似乎是他们这代人的通病：在不熟的人面前拼命装逼，一旦熟络起来就会发现是个逗逼。

    严柯听他吐槽前几个轮转的科室，听得不亦乐乎。最后吴甚至还吐槽起了鹿。

    “这家伙也是个恋爱脑，好不容易请个考研假居然天天去约会，书都不看了。”

    严柯一愣：“啊？天天约会？”

    “对啊，还经常夜不归宿。现在考研假都结束了，他居然直接搬出去跟人家同居了。”

    “……”严柯仿佛明白了什么。

    吴继续道：“而且他到现在都藏着掖着，女朋友也不带给我们看，真不够意思。我估计他是怕拉仇恨，毕竟好多人暗恋他，谁要能当上他女朋友那不成众矢之的啊。”

    “呃……”严柯尴尬地道，“他也不一定是约会吧，可能有别的事儿在忙……”

    “绝对是约会！严老师你是没见过他在宿舍的样子！这个月他每天回来都春光满面的，还天天在浴室里唱歌……我的天哪，我都快疯了。”

    严柯忍不住笑道：“原来他私底下这么high啊……”

    “就是，谈个恋爱而已，多大点事儿，简直疯魔了。”吴言语里颇有不屑。

    不知为何，严柯突然想起他和萱萱那档子事儿。看来吴确实是不把感情当回事儿的人，所以才能在两个女孩子之间不负责任地周旋。

    严柯看看时间，快到四点半了，遂道：“你下班吧，再不走路上要堵了。”

    吴立马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水杯。严柯也起身欲走，刚走出示教室，就看见鹿迎面走来。

    “严老师！”凌鹿笑容满面，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咦，凌鹿？”吴惊讶出声。

    “哎？”凌鹿看见舍友，先是错愕，然后有些尴尬，“……你这个月在呼吸啊？”

    “对啊，我不是跟你讲过么。”

    “……我忘了。”

    吴笑嘻嘻地捶了他一把：“你子重色轻友，我也没指望你记着。”

    凌鹿突然脸红了，连忙拉开吴道：“别在老师面前这个。”

    严柯也不好意思听他们学生聊天，他想跟鹿一会儿去办公室找他，突然又觉得这样可能会引起误会。毕竟现在全院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他不想让鹿也惹人非议。于是朝两人笑笑，什么都没就走了。

    严柯走后，吴摸着下巴道：“你这个点来呼吸……”

    凌鹿把他拉进示教室，关上门道：“我有点事。”

    吴：“你不心虚你关门干嘛？”

    凌鹿：“……”

    吴看他一脸懊恼，悚然道：“你不会真是基佬吧！你跟严柯……”

    凌鹿慌了：“你别乱！”

    “不用担心，我不会出去的。”吴搓搓手臂，后怕似的啧啧叹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原来你还真喜欢男人。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歧视基佬，就是……啊哈哈，你懂的吧？咱们毕竟住一间屋，我又是男人……”

    凌鹿听明白他的意思，气不一处来：“想什么呢你！你这种的我还看不上呢！你个渣男！”

    “哎呀我去，你现在话也越来越娘了，还渣男？我这叫人生赢家好不好？”

    凌鹿不想跟他讨论这个，沉声道：“总之，我跟严老师之间没什么，你别出去乱。”

    “我懂的。”吴认真点头，“你放心吧。”

    凌鹿刚松了口气，吴又笑嘻嘻地拱了拱他：“哎，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凌鹿恼怒道：“都了我跟他是清白的！”

    “还清白……我天，你俩都同居了，骗谁呢。”吴朝办公室瞟了一眼，嘿嘿笑道，“我看你跟他都有点娘，你们俩谁是下面那个？”

    Booooooooom，凌鹿脑子炸了。

    “滚吧你！”凌鹿抓起他的水杯，胡乱往他书包里一塞，推着他走出示教室，“快滚！”

    “哈哈哈哈！你还娇羞！”吴大笑着走了。

    严柯在办公室都听见了吴的笑声，走过来问道：“他走了？你俩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凌鹿满脸通红，声道：“没什么。”

    “你这个舍友表面上看起来文静，实际上挺会讲段子的。”严柯饶有兴致地看着鹿绯红的脸颊，笑道，“难道他给你讲了个荤段子？看把你臊的。”

    “不是！！！”凌鹿突然暴躁，气鼓鼓地道，“能不能下班啦！我都快饿死啦！”

    “哈哈哈好好好。”严柯看了眼手表，笑道，“下班下班。”

    结果直到严柯下班，陆文芳的儿子都没来签字。严柯临走前又了电话，儿子只在忙，却不什么时候来。

    严柯心里不由嘀咕，不过这事儿也不急，反正老太目前情况还好。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带着鹿回家了。

    鹿不知道在生什么气，路上给他买了个糖葫芦就又开心了。

    严柯一边开车一边想，鹿真好哄。不像他，情绪低落起来吃药都不管用……

    此时鹿突然把糖葫芦伸过来，欣然道：“这个特别好吃哎！严老师你尝尝！”

    严柯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真的好吃。吃到最后嘴里剩了几个山楂核，鹿突然把手掌伸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地把核吐了出来。

    嘴唇碰到鹿温暖柔软的手掌，严柯才突然意识到副驾驶上坐着的不是母亲也不是师叔，是他的学生，不由脸红了。

    “好吃吗？”鹿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眯眯地递出糖葫芦，“再来一个？”

    “不了不了，你吃吧。”严柯怕刚才的事故重演，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方向盘上。

    嘴唇上还残留着鹿掌心的触感，软软的，暖暖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