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阿程,你身上好多淤青……他们又你了?”
“阿程, 我好痛。我今天流血了。”
“没关系, 你来吧。和你做这种事总比被他们做要好……”
“阿程,我好饿, 但是我来例假了……真的吗?你会给我带吃的回来?”
“你还好吗?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
“好痛……我又流血了。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他们手里。”
“好想离开这里……我们逃跑吧……阿程, 我们一起逃吧……”
“阿程,我肚子好痛……我流了好多血……”
“阿程, 医生我没有生育能力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们毁了我。他们把我彻底毁掉了。”
“阿程,我想死。”
……
砰。
脑浆从脑壳裂缝里流出来,混合血液, 变成黏糊糊的恶心的一摊。长头发泡在血污里, 看上去非常脏。
……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余程睁开眼, 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即便从梦中醒来, 他依旧感到呼吸困难。
他深吸一口气, 发现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原来是张行端的手, 绕过胸口搂着他,所以会给他带来压迫感。
他心翼翼地拎起张行端的手臂,没想到后者却猛然惊醒。
“……几点了?”张行端揉了揉惺忪的睡颜, 看到窗外仍是一片夜幕。他翻过身,看了看时间,疲惫道,“……还早啊。”
余程忽道:“我做噩梦了。”
张行端再次搂过他,嗓音低而困倦:“嗯?”
“我梦见琳琳。她临死前来找过我几次,对我她很痛苦, 她想死。”
“嗯。”
“她认为我们同病相怜,我却只觉得她烦。”
“嗯……”
“她最后一次来找我,我被她烦得受不了,就告诉她,你如果真想死的话,我帮你。然后我带她去了一个没上锁的天台。我告诉她这里没有监控,就算跳楼也不会有人来阻止。如果真的想死就跳下去,在这里跳谁都救不了你。”
张行端睁开眼,在黑暗中凝视余程的侧脸。
“……结果她真的跳了。”
“然后呢?”
“她家里人来领尸体。我对徐德林……他那时候还是教导主任。我对他,我可以向她家里人承认琳琳的肚子是我搞大的,条件是放我走。他答应了。”
“……”
“琳琳的爸妈了我,他们觉得琳琳丢了他们的脸,竟然在网瘾学校还早恋。但琳琳已经死了,尸体是不疼的,所以他们就狠狠地揍了我,还到我家里去讨法。”
“……”
“家里替我赔了几千块钱,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也趁机对我爸妈痛哭流涕,告诉他们我知道错了。为了琳琳,以后我会好好做人。”
“……”
“是琳琳帮我离开书院,我很感激她。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后悔……”他突然停下来。
张行端懒懒问道:“后悔什么?”
余程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掩饰,于是坦率道:“后悔没有早点叫她去死。”
“呵……”张行端并不惊讶,仿佛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搂紧余程,低声道,“睡吧。”
余程挣扎了一下,皱眉道:“你这样压着我我会继续做噩梦。”
张行端并不松手,只是淡淡道:“那你就别睡了。”
余程眯了眯眼,自知无法逃脱,反而笑了出来,语气里甚至有宠溺意味:“你呀……”
翌日。
严家老宅位于A市下属的一个老镇上。光看那古色古香的外表,很多人会误以为这是一个旅游景点。实际上,以严瑾在中医学界的名望,这里也绝对有资格被称作“严瑾故居”。
严柯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一直住到上学才举家搬迁到现在的别墅里。因此他对老宅非常熟悉,好久没回来了,不由感到怀念。
他提前跟留守老宅的伯父过招呼,一番寒暄按下不表,拿了钥匙后就带着余程来到书库。
书库里有种很特别的味道,这也是印刻在严柯大脑深处的,陈年老墨混合宣纸的气味。再次看到这一排排的书籍,严柯忍不住笑道:“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像穿越回了古代。”
确实,严家藏书大部分是古籍,也有很多民国时期、建国早期出版的书刊。行走其间会让人产生一种恍惚感,忘记今夕何夕。余程看着严柯微笑的神情,知道这次陪他回老宅是来对了,于是笑道:“你是主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去找书。”
严柯点点头,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今天阳光很好,明亮的光线从天窗洒落,落在书架间,可以看见空气中飞扬的灰尘。老宅远离城市喧嚣,非常安静。偶尔听见一两声鸟叫,反而显得愈发宁静。
师叔不知去了哪里。严柯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他走动的声音,遂来到书架前,随手抽了本书翻阅起来。
这几年来,大概是生病的关系,他一直看不进书。现在稳定服药以后,注意力得到了改善,他稍稍找回了以前的状态。他很快发现这本书他时候就看过,现在甚至还能背出只言片语,不由笑笑。
正要将书放回书架上,他忽然从书本的空隙中看见了书架另一边的余程。余程背对着他,正靠在书架上专注地阅读。
原来师叔就在对面。
严柯正想开口唤他,突然又舍不得破这份宁静。此时的他和余程之间只隔着一层书架。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看见师叔纤尘不染的洁白衣领,颈项的弧度优美如天鹅。严柯恍惚错觉回到了学校,师叔像是他在学校图书馆偶遇的学长,气质干净,身形挺拔,优秀而明朗,令人向往却又不敢靠近。
严柯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余程转过身来,视线与他对上。
余程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阿柯,你在干什么呢?”
严柯回过神来,心里一惊,赶紧把手里的书塞回书架,来遮挡自己红透的脸。
没想到余程却绕过书架,来到他面前。
余程比他高半个头,因此严柯只能抬起脸来,仰视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余程含笑道:“你在偷看我?”
“……”严柯慌乱地低下头,呼吸乱了。尽管羞涩,但他不想否认自己的感情,于是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低头想逃。
“别跑。”
他听到师叔轻轻笑了笑,然后一手撑在书架上,封住了他的去路。严柯愣愣地看着他的手,修长漂亮,是散发着书卷气的男人的手。严柯一时无法思考,只觉他的气息慢慢逼近,温热吐息甚至拍到他的刘海,近得令人心悸,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他要干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谁都不会来扰……他要做什么?
严柯不敢抬头。
他感觉到余程微微俯下了身子,他感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余程的嘴唇,即将吻上他。但却不知他会吻哪里,是额头吗?脸颊?还是……
整张脸都烧起来。
然而师叔却突然停下来,不再靠近。
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不禁诧异地抬起头。余程已经移开视线,望向他身后的书架,然后有些僵硬地笑出来。
“……我正好在找这本书呢。”
严柯愣愣地让开,余程便从书架上抽出了他刚刚看过的那本书。
他真的……只是在找书?
不,不可能。他刚才那种样子,一定是想吻我的。但是为什么……
严柯心里失落万分,却不敢问,只好附和道:“嗯。好巧啊。”
余程手里拿着书,却不翻开,只是低头看着封面,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严柯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
余程却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来思考,很快便恢复如常,微笑道:“我刚才一直有种感觉,像回到了大学,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
严柯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转移,笑叹道:“我也是。”
余程抱着书,靠到书架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现在想想,校园生活多好啊。单纯又简单,付出就会得到回报。真想回学校看看。”
严柯道:“回学校还不容易?咱们随时可以回去啊。”
“还是算了。”余程笑着摇摇头,“我都老了,怕看到年轻学生受刺激。”
严柯正想安慰他,忽然想到——他是介意年龄吗?
是因为他比我大很多,所以才……没有吻我?所以才不敢回应我的感情?
这是不是明,他对我也……
严柯不禁胡思乱想,余程却举起手里的书,笑道:“阿柯,刚才真的太巧了,你在看的就是我要找的书。我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你帮我找书。”
“……啊?”严柯还在恍惚。
余程的思绪已经退回到多年以前。那个暑假,恩师严老带他来老宅住,让他帮着整理一些文稿。他在闲暇之余来到书库看书,想找一本古籍,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
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严柯。那时严柯刚上高中,虽然已经开始发育,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作者是谁?什么年代的?我帮你找呀。”
他报上书名之后,严柯思索片刻,很快笑出来:“我知道在哪儿!”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那本书。
他感到很惊异,笑着原来你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严柯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不是啦,我只是经常在这儿看书……”
他们聊了起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是严老的孙子。
精灵一样的,严家的孙子。
没过多久,严母在外面喊:“贝贝——”
“我在这儿!”严柯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出去。
严柯跑到门口,还回头一笑:“我妈叫我啦,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那个夏天,严家老宅,严家书库,还有严家的孙子,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余程的思绪回到现在。
“……那时候我被你震撼了,没想到你年纪,却看过这么多医书。”余程笑道,“即便我已经学了好几年中医,阅读量却还比不上你。”
严柯叹了口气:“那些书也不是我自己想看的,都是爷爷爸爸逼着我。”
“但你确实比别人都聪明,一目十行,还能过目不忘。”
“现在不行了。”严柯苦笑一下,“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以前记忆力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差。”
余程叹道:“阿柯,你比别人优秀,这是肯定的。你忘了吗,你五岁就能背药性赋,七岁已经把四大经典读完了。你的基础比谁都扎实,为什么总是没有信心?”
严柯道:“看那么多古籍有什么用?现在中医院也是以西医为主了,我要抢救病人总不能让药房给我煎个独参汤吧?”
余程道:“形势如此,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做好。”
严柯沉默片刻,低头道:“师叔,我本来是不想当医生的。我念了那么多年医书,知道自己对这行没有兴趣。”
“职业本来就不是兴趣爱好。虽然你不喜欢这一行,但你能做得比谁都好,这就够了。”余程侧过脸来,温柔地望着他,“不要急,慢慢来。一旦有了成就感,自然就会喜欢了。你还记得你从香港回来那次吗,你救了人以后多开心,这就是成就感。”
严柯心里一暖:“师叔,你一直鼓励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转行了。”
余程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你如果不当医生了,我会很难过的。”
严柯羞涩而快乐地享受着他的抚摸。余程忽道:“对了,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
严柯道:“不怎么疼了,手抖也好点了。”
“那就好。”余程眼里流露出愧疚,“幸好张行端发现了你不对劲,如果不是他带你去看病……唉,阿柯,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明明天天和你在一起,却看不出来你病了。”
严柯忙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脆弱了。”
余程笑着摇摇头,想起什么似的,道:“这样吧,以后有时间咱们就一块儿看书。你也快考主治了,我陪你复习吧。”
严柯笑道:“我考主治,你考正高?你这样我压力好大呀。”
“正高还早呢……”余程低下头,抚摸着手里的书本,含笑道,“阿柯,我突然有一种我在未来等你的感觉。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将来一起考正高?”
严柯一愣:“师叔……”
“好吗?”
“……好。”
余程笑笑,摸摸他的头发,继续去找书了。严柯回味着他那句“我在未来等你”,心中被柔情填满,久久无法平息。
与此同时,A市,某咖啡厅。
凌鹿捧着咖啡杯,闷头舔着杯沿的奶泡。舔了好一会儿,他下定决心,放下杯子:“我遇到了人生难题。”
张行端道:“看出来了。”
凌鹿道:“我好像爱上严老师了。”
张行端道:“这个也看出来了。”
凌鹿惊讶道:“啊?这你都知道?……很明显吗?”
张行端比他更惊讶:“原来你以为不明显?”
凌鹿:“……”
张行端:“……”
半晌,凌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追他呗。”
“可是他心里已经有余程了。”
“他跟余程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张行端笑了,“余程有病。”
凌鹿先是一愣,继而用力点头:“对!何止有病,简直无耻!没有道德底线!”
“所以我支持你把他从余程手里抢过来。”他微笑道,“我会帮你的。”
凌鹿非常感动,踌躇满志道:“好!等我考完研就去跟他告白!”
张行端笑着摇头:“你到底还是学生的想法。恋爱不是靠告白的,是靠吸引。严柯之所以迷恋余程,就是因为余程太优秀,无所不能又对他温柔体贴。在这一点上你赢不了余程,他段数太高。所以你要换个思路。”
“嗯嗯!”凌鹿听得异常认真。
“你身上有两个优点,是余程比不上的。第一是颜值,你这张脸对谁都有不的杀伤力,就连严柯他爸都被你折服了。”
凌鹿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却又沮丧起来:“唉,唯独对他没用。他眼里只有余程,根本看不到我。我对他来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不,你错了。这恰恰是你的第二个优点,你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但余程不能。”
凌鹿困惑地眨眨眼:“啊?”
“你之前不是陪他去动物园玩?还有教他牌什么的。这种事儿余程可干不出来。”张行端笑笑,“余程在他面前要保持高大上的形象,要当男神,这就注定了他不接地气。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比他,又是学生,他在你面前不会觉得有压力。相反的,你还能跟他成一片。他跟你相处的时候是轻松快乐的,这对他的病也有好处,他会情不自禁地想和你在一起。”
凌鹿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严柯也亲口对他过和他一起玩很开心……一念至此,凌鹿忍不住又露出温柔的笑容。
张行端含笑望着他:“其实还有第三点,你对严柯是真心的。”
凌鹿突然脸红了,但还是强忍着羞涩,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问:“那我具体该怎么办呢?怎么……吸引他?”
张行端笑道:“很简单,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单纯天真的模样有多可爱。你只要陪在他身边,他对你的好感就会与日俱增。”
凌鹿有些失望:“就这样?”
“就这样,不要刻意,你不是影帝,学不来余程那套。”张行端想了想,“还有一点,就是不要把你的感情表现得太明显。”
“啊?”凌鹿本来以为自己懂了,现在又不懂了。
张行端道:“严柯虽然对你有好感,但他心里毕竟有余程。如果让他发觉你喜欢他,他会直接跟你摊牌,让你死心。”
“那我该怎么办?”
“耐心等待吧。在他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下子攻占他。不要给他思考时间,用强的也没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张行端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别担心,严柯不排斥这个。”
如果听到这句话的是余程,他一定会问:你怎么知道?
然而现下在张行端面前的人是凌鹿,他只是恍然大悟,有些羞涩但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真可爱。
和朋友交流,比跟那只老狐狸轻松多了。
“时间不早了。”张行端看了眼手表,想起他答应Louis今晚回去吃饭。现在Louis大概已经洗好澡在等他。
凌鹿应道:“那我也回去啦。”
张行端正要起身,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便回过头来,随口问道:“今晚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反正严柯跟余程去乡下了。”
凌鹿莫名其妙:“我跟你回家干嘛?”
张行端微笑道:“我可以给你提供某些方面的指导。”
凌鹿愣了一下,立刻满脸通红:“你神经病啊!”
张行端扭头就走:“不去算了。”
“哎,等等……”凌鹿叫住他,脸蛋比刚才更红。
张行端笑了:“别担心,我只是教你,不会碰你。毕竟我家里还有一个醋坛子。”
“……真的?”凌鹿有些狐疑。
“真的。”张行端笑嘻嘻地道,“我看着像是缺P友的人吗?”
有道理。凌鹿开始动摇,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两个原因。第一,我和严柯还算有点交情,我不想看他毁在余程手里。”
“第二个呢?”
“第二,我也想把余程抢过来。两个病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严柯交给你,余程我来处理。”
凌鹿这下真的愣住了。处理?他怎么会用这个词语?
搞不明白,无论是余程还是张行端,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
哼,正好配一对!
一念至此,凌鹿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
张行端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
这不就上当了吗?
朋友还真是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