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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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柯虽然技艺不精,再怎么也是严瑾后人。院长看好他, 有意培养他当一块招牌, 因此一时半会儿还不肯放他,反而亲自为他联系耳鼻喉名医, 希望他看好了耳疾继续留在省中。呼吸科的同事们也都非常惋惜, 轮流与他联系,劝他不要轻易放弃大好前途。

    严柯暗忖, 不行就让父亲出面。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严柯有这么一种感觉,他如果这次不抓住机会, 以后就走不了了。

    距离圣诞还剩一个礼拜, 今年考研恰好就是12月25号, 鹿已经到了复习最紧张的关头。严柯不想扰他, 因此这几天都在自己研究烘焙课程。

    这天, 他正在网上和甜品店主、美食博主们交流, 余程忽然给他发了个微信,约他见面。严柯顿时心里一惊。和鹿确定关系以来他就没和余程联系过,听师叔前些天摔了, 他也没去看望他。

    对于余程,严柯不知算是愧疚还是心虚。他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和师叔清楚,但……怎么?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暗恋你不过谁让你不鸟我所以现在我和鹿好了拜拜了您嘞?

    这种报复般的宣言,想想是挺爽,但真要面对师叔,严柯是万万不出口的。

    严柯隐约觉得师叔这次约他可能是想挽留他, 却又不敢多想,怕自作多情。何况,鹿知道他暗恋过师叔,此时赴约,他担心鹿误会。

    因此他拒绝了,没空。

    余程道:“一会儿就好,有东西要给你,也有话想对你。”

    严柯狠狠心:“鹿今天在医院,你让他带回来吧?”

    他以为余程会质问他就这么不想见他吗,结果没有,余程答应了。

    严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里却又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傍晚鹿回来,交给他一个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却封了口。摸摸里面也是薄薄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严柯很诧异:“就这个?”

    凌鹿也觉得奇怪:“对,就这个。”又笑道,“不会是情书吧?”

    严柯尴尬了,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凌鹿却按住他的手。

    “严老师,你不用这样。我相信你,也希望你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他朝严柯笑笑,转身看书去了。

    严柯心里一暖,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信封里好像有张纸,还有张照片。严柯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照片很轻,一下子飘到了地上。

    严柯弯腰去捡。一看到照片,脸色立马变了。

    吃晚饭的时候,严柯几次望向鹿,却都欲言又止。凌鹿一直在等他开口,却等不来。他低头扒拉着饭,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地了一行字:“严老师,我不喜欢这种气氛。”

    严柯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明天我想跟余程见上一面。”

    “我不会拦你的……”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见面的理由,但这件事涉及师叔的隐私,我不能……对不起。”

    凌鹿笑着输入道:“不用对不起。他毕竟是你的师叔,你们见面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何况你们之间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放下就放下。”

    严柯心头一颤,忍不住抱住他。凌鹿靠在他肩头,贪恋地嗅着他身上奶油的甜香,难过地笑着:“还有,就算你要回头,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想要你开心。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这句话得很轻。然而严柯毕竟听不到。

    翌日。

    余程跟他约的正是当初严柯算告白的那家居酒屋。严柯本来想换个地点,但想到这里人少清净,包间又是封闭的,为了顾及师叔的隐私,他便答应了。

    明明只过去三个多月,再来这里却恍如隔世。墙角那两盏蝴蝶纸灯还在,烛火温情地摇曳着。然而此时严柯心中已无当初那种旖旎情思,只剩下深深担忧。

    “师叔,照片是怎么回事?”严柯把信封放到桌上,不敢拿出照片。

    那张照片触目惊心,他不敢再看。只记得照片上的男孩浑身青紫,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做着那事。而男孩的相貌,分明就是少年时的师叔。

    师叔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会有这种照片?照片又是谁拍的?为什么要给他看?一连串的问题令严柯惶惑混乱,更让他心疼的是,师叔在照片里满身伤痕,很明显是被强迫的。

    余程拿出早就备好的纸笔,简短写道:“阅知书院。”

    “你进过阅知书院?!是那里的人对你做的这些?”

    “是。”

    严柯既震惊又愤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爸妈知道吗?”

    余程的字迹笔笔工整,他写得很慢,仿佛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十六年前,我高二的时候,父母在网吧把我晕,亲手送进阅知书院。在那里我被轮J了半年,当时的教导主任拍了很多照片。”

    严柯盯着他的笔尖,忽然间发现那正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钢笔。那支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他做过环甲膜穿刺的钢笔。

    那是他饱含情意的生日礼物。

    从没见师叔用过,为什么要在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严柯的视线突然模糊。

    余程越写越慢,却还是一笔一划地、沉重地写道:“当年的教导主任,如今已是校长。阅知书院被曝光后,他用照片勒索我,甚至还把照片寄给我的父母。你记得吗?前段时间我有亲戚来,其实我撒谎了。我是在处理这件事。”

    严柯再也忍不住,哭喊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种人应该进监狱!应该判死刑!”

    他听不见,因此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服务员被他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赶紧敲门进来。余程替他向服务员道了歉,严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拿过纸笔,抽噎地写道:“师叔,你受苦了。”

    余程笑笑,然后低头写道:“都过去了。贝贝,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我只是想对你一声对不起。”

    严柯抬起湿漉漉的眼,不解地看着他。

    “对不起。这些年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害怕。”

    “我不敢碰你。你那么单纯美好,你是我的光,我的救赎,可是我太脏了。我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我不敢用舔过他们脏JB的嘴来吻你,我不想用给他们SY过的手来牵住你,我太脏了,洗一万遍都洗不干净,我怎么能……”

    严柯再也忍不住,抢过笔哽咽道:“不要了……师叔,你不要这样,我好难受……”

    余程抬起头,眼圈红了。

    对不起。

    严柯看到他的口型,他在对不起。

    “错的不是你……”严柯泣不成声,“你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你要道歉……”

    余程抬起手,似乎想安慰他,但神情一哀,立刻又把手放下了。严柯愈发心痛难忍,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哽咽道:“师叔,你不脏,你不要这样自己,我舍不得。”

    “贝贝……”余程动情地唤他,忽然推开桌子,将严柯拉到面前,低头欲吻。

    在两人嘴唇即将触碰之时,严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

    余程一愣,苦笑着松手。

    严柯慌乱地解释:“不,我不是……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和鹿在一起了……”

    余程苦涩道:“我知道……”

    严柯看不懂他的口型,怯怯道:“师叔,我听不见……”

    余程无奈地笑笑,拿过纸笔,写道:“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我让你苦等了那么多年,却不给你一点回应。你选择鹿是对的。”

    严柯黯然。

    “可是我后悔了。”一滴泪落在纸上,遇到钢笔墨水,晕染开来。

    像一朵黑色的花。

    严柯呆呆地看着那朵花,看到余程微微发抖的手指:

    “我后悔了。贝贝,回到我身边。求你。”

    “回到我身边,让我们重新开始。”

    这几个字像一句魔咒,让严柯失了神。他恍惚地看着余程,看到他泛红的眼睛,脸上的泪痕。唇上甚至还有些胡茬,他一直是注重仪表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憔悴?

    是因为我。原来他是爱我的。

    可是……

    余程紧紧抱住他。严柯感觉脖子里热热的,师叔的眼泪落到了他颈上,让严柯的心都碎了。

    仰慕了那么多年的人,那么优秀的人,原来如此脆弱。

    原来他经历过那么糟糕的事,所以才不敢回应我的感情。

    可是……

    余程在他耳边着什么,严柯什么都听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师叔的颤抖与哀求,这个比他大了七岁的男人,放下了一切尊严与骄傲,紧紧抱着他,流着泪求他留下来。

    他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可是——他已经和鹿——

    严柯的心动摇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惶惑地环顾四周,看到窗外悄然升起的明月,看到墙角的蝴蝶纸灯,最后留在视野里的,只剩师叔写下的那些字。

    漂亮的,沉重的,被泪水晕染开的字。

    “回到我身边,让我们重新开始。”

    那是魔咒。

    ……

    严柯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鹿还在背书,等他。

    凌鹿看到他哭肿的双眼,想问他怎么了。没想到严柯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只累了。

    “……”凌鹿愣了一下,神色黯然,“那你去休息吧。”

    严柯问:“你还不睡吗?”

    “我再看会儿书。”

    严柯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进屋去睡了。

    十二点,凌鹿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他不想吵醒严柯,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他。

    严柯没有任何反应,大概睡着了。

    凌鹿突然有点想哭。但他觉得不应该,所以忍住了。

    眼泪能忍住,可是悲伤不能。所以直到天亮,凌鹿都没睡着。

    不久之后,清的阳光照在严柯脸上。温暖的光线仿佛有力度,严柯醒来,看到鹿握着他的手,放在他胸前心口处。

    严柯心翼翼地掰开鹿的手,转过身,看了一会儿鹿的睡容。然后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悄无声息地穿上衣服,离开。

    直到外面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凌鹿才睁开眼。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是严柯留的。

    阳光太刺眼。凌鹿拉过被子,盖上脸,这才呜呜咽咽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