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

    年轻的术士学徒在将仓库的物资清点三遍后, 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数目又对不上了。

    这次丢失的物资并不多, 仅仅只是供给一名一阶术士每月的资源。年轻的术士学徒撇撇嘴，有些看不上对方频繁下手的胆大妄为和这么点物资也动手脚的贪婪愚蠢。有了前次的经验，他想了想, 熟练地在手中的账目上增减了几个数字, 自个摆平了这件事。

    待例行清点完毕，负责的主管术士问他可有什么异常时, 他揣摩着主管的心理表示一切正常，看到对方微微颌首。

    离开仓库, 年轻的术士学徒轻轻松了口气。他头一次自作主张, 难免有些紧张。不过看主管反应，似乎很满意他的应对。想也是, 若有人给你的纰漏描补, 谁都会满意的。

    心中这样想着，年轻的术士学徒脚步轻快地来到设立在仓库门口的蒸汽机车站点, 等候回家的列车。仓库地处偏僻, 来往这里的蒸汽机车一般半时才有一趟。年轻的术士学徒也不着急, 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最新一期的《圣域通报》看了起来。

    对于《圣域通报》上的很多文章他其实是看不懂的，以前他也懒得看，更喜欢看针对术士学徒发行的《基础理论》、《起点》、《萌芽》之类的期刊。但这一期的《圣域通报》是不一样的, 他很快翻到署名为范世杰和范敏堂的两篇文章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文章内容讲述什么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喜欢每次读到作者时溢满胸腔的骄傲——第二作者范敏堂是他的三哥。年轻的术士学徒范宇堂恨不得跟每个认识的人。

    他听家人私下讨论，三哥的积分已足够晋升术士。这对家族来也算得上一件喜事。范家作为圣域大族, 血缘族人要以万计，但能称得上一声术士的也仅有几百人。多数人终生徘徊于术士学徒无法晋升，还有一部分人连成为术士学徒的天赋都没有。他们唯一的作用是被家族圈养起来繁衍后裔，以期能生出几个有天赋的孩子。

    想到之前三哥跟着范世杰术士离开圣域时，家族还有人酸言酸语。范宇堂轻哼一声，三哥真该早些回来那些人的脸才好。

    不过三哥到底在哪里呢？

    范宇堂的疑问也是家族的疑问。因那两篇被《圣域通报》选登的文章投寄地址是协会，家族还特意写信给协会相熟的朋友，听范世杰术士和三哥的消息。但让家族意外的是，范世杰术士和三哥并不在协会，那是在哪里？

    范宇堂不知道。

    不过他也明白家族着急什么。一则范世杰术士用两篇论文证明自己，晋升三阶在望。家族舍不得一名高阶术士，急着要弥补双方之间的裂痕。二来三哥的晋升意味着家族每月从圣域领取的资源多了一份。单看这份资源可能不算什么，但经年累月下来将是相当庞大的一笔物资。且三哥还年轻谁知未来会怎样，由不得家族不重视。

    范宇堂听爷爷讲，家族担心范世杰术士被协会蛊惑，带着三哥留在协会。圣域术士众多，多一个少一个不在乎，但家族在乎。

    心思转念间，蒸汽机车喷着白气停在了他的面前。

    范宇堂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也是车上大多数人的选择。随着蒸汽机车缓缓开动，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的仓库被抛在身后。蓦地，蒸汽机车一个转弯，范宇堂眼前瞬间大亮，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车上响起，隐约传出“变了”、“变了”的窃窃私语。

    范宇堂的视线第一时间被海中央倒悬的巨大岛吸引。岛下面无数的游鱼在海浪中跳跃，时不时有巨大的鲸鱼冒出头，喷出一阵闪耀着五彩光芒的水柱。

    眼下正是圣域冬天，万物凋零、一片苍茫白色。但那座倒悬的岛却绿树成荫、鲜花怒放，身姿轻盈的白鹤在空中飞翔，亭台楼阁掩映其中，飘然若海中仙境。

    范宇堂看的心情激荡。前几日他路过海边，海中央还是几艘由异兽拉着疾驰在天空的巨型船只，转眼就变幻成眼前倒悬的岛。他不清楚这一切如何发生，但知道每一个生活在圣域的人都对那里心怀向往。那里是圣域中心，是圣域长老会和少数高阶术士才有资格踏足的地方。

    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机会踏足那里，范宇堂想的不由有些痴了。

    ……

    安北

    临近年关，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霍林河。

    李流光循着前世习惯，干脆给石炭矿、纺织厂和工坊放了十天假。今天是第一天。除了各处伺候的仆役，陆续有匠人离开工坊，回到霍林河自家分配的住所，因此往日热闹的工坊显得安静不少。

    这份安静很快传到几处术士住的院。

    柳木舟术士的书房里，曹聪术士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呵呵道：“今日工坊倒是安静。”

    伺立在书房的一名弟子很快轻声道：“李流光术士今日给工坊放了假。”

    “哦。”曹聪想起来了，“学院也放假了。”他摸着下巴新长出的几缕胡须感叹，“难怪我觉得今日有事没做。往日忙于给学院学生备课，今日难得休息，竟是有些不适应了。”

    转头，他笑着对柳木舟道：“学院学生中有几人颇为聪慧，我欲跟李流光术士一声收他们为弟子，也不知李流光术士会不会同意？”

    他原想听听柳木舟的建议，哪知柳木舟不客气道：“有几人我已看中，你不要跟我抢。”

    曹聪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圣域不比协会开明，弟子俱来自各自家族。你若是收了外人做弟子，回圣域如何跟家族交代？”

    “我算写信给家族，建议将一部分族人迁至霍林河。”

    “什么！”

    曹聪豁然起身，他觉得自己将实验室搬至霍林河已是足够有魄力，万万没想到柳木舟会做出更惊人的举动。“柳木舟术士你……”曹聪不知该什么，私心觉得柳木舟有些太冒险。

    柳木舟对曹聪的反应不以为意，反问道：“我记得曹兄当日在纺织厂前跟我，圣域和协会也就是占了一个资源充足，这些年乱糟糟的，倒不如外面清净。如今我们在霍林河有资源，有星器，有李流光术士的指导，有好的研究环境，一名术士梦寐以求的一切不过如此。搬迁至此有什么不对吗？”

    他顿了顿又：“过去若顾虑，也就是霍林河同圣域、协会交流不便。如今曹兄你也见着‘图书馆’了，论查询资料比圣域都方便。我家族有几名子弟天赋不错，却受困于资源，来霍林河正是一个机会。”

    柳木舟的轻描淡写，曹聪心中却如巨浪翻涌。他不得不承认柳木舟术士的没错。霍林河如今有资源、有研究条件，更甚至有星器，只除了没名气，并不比圣域和协会差多少。

    转念，当初协会初创不也是如此吗？可如今协会已是何等庞然大物！

    想到这里，曹聪不由有些后悔。搬迁实验室和迁几名族人过来对他而言差别并不大，曹家只是家族，这一代除了他，几个堂兄弟只是术士学徒。真让他们迁至草原，协会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反倒是搬迁实验室，不得引起的震动更大些。

    可对李流光术士而言，搬迁实验室和迁徙族人，哪个更得欢心一些，不必也是后者。

    曹聪一边暗恼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边想着要写一封信给家中。他顾不得再和柳木舟下去，匆匆告辞而去。直到出了柳木舟术士住的院子，曹聪激荡的心情才略有些冷静。稍作迟疑，他拐了弯朝着范世杰住的院子走去，想听听自己好友的看法。

    ……

    远远看到曹聪术士的身影，徐明成恭恭敬敬退到一边等对方先过去。

    见得多了，他虽对术士依然存着敬畏，但却不像过往一般将术士视为神人，不要共同生活在一起，连谈及都不敢谈及。等了一会，待曹聪术士的身影消失，徐明成才直起身循着熟悉的路径走向火药坊。

    火药坊内，近些日子颇受李流光器重的姚济正交代轮值的工匠注意事项。有眼尖的匠人看到徐明成，赶紧提醒姚济一声。姚济匆匆交代完匠人，走到徐明成身边，问：“徐叔，可是郎君有什么吩咐？”

    徐明成笑着不话，只上下量着姚济，未了赞道：“济郎品貌非凡、仪表堂堂，真是我安北好儿郎。”见姚济被赞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话题一转，“济郎可有心悦的女子？”

    这个问题……姚济愣了下，红着脸摇摇头。

    “那正好。”徐明成哈哈笑道，“杜长史组织了一场相亲会，原是为安北军准备的。我跟郎君求了几个名额，济郎你去看看，万一遇到心仪的娘子呢！”

    “这……”姚济被徐明成的目瞪口呆，呐呐道：“相亲会？”

    徐明成怕他误会，细细解释：“是相亲会，其实是相熟的几个郎君和娘子相约着今晚一起去观灯。他们又各自带着朋友，人便显得多了些。”见姚济还是有些懵懂，徐明成干脆从头起：“前些日子纺织厂纪蕙娘的事你听了吧？”

    姚济点点头，纪蕙娘的事闹到郎君面前，惹得沈郎君不高兴，这件事他们都是知道的。

    徐明成笑道：“纪蕙娘跟高家和离后，自个立了个女户，一应诸事皆自己做主。原先她的一个邻居姜大郎托人去向纪蕙娘求亲，纪蕙娘答应了。后来起纺织厂类似纪蕙娘遭遇的女子不少，这些女子有的是被夫家抛弃，有的是跟家人失散，孤零零流落草原。虽有郎君收留，但终归一人诸多不便。正好安北军没成亲的儿郎不少，杜长史便托着纪蕙娘从中合。一来一往就有了今晚的观灯行。”

    他实心实意劝道：“这些娘子都是好人家的女子，虽遭遇可怜，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自重自爱，靠着自己为生。这样的女子坚毅聪慧，实为难得的佳偶，济郎千万不要错过。”

    姚济被他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道：“阿耶……”

    “放心，你阿耶自是同意的。”徐明成傲然道，“这些娘子虽都是孤身一人，但咱们纺织厂工钱不少，这些娘子吃喝不愁。背后又有郎君做靠山，工作之余还教授读书识字，外面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娶。若非郎君出面，你当杜长史愿意让出几个名额来？”

    姚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