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缱绻。

    第二日清, 李流光难得醒个大早。屋内漆黑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辰。他习惯去摸沈倾墨，但暖炕上只有他一人。这让他意识到现在已过卯时了。

    卯时是沈倾墨每日早起固定的练刀时间，无论刮风下雪都不会停。一般一个时辰后, 沈倾墨就会结束功课, 然后回来守在床边等着李流光醒来。

    而今天显然是个意外。

    想到昨晚那篇没写完的论文，揣着心事的李流光长长吐了口气。他伸手在暖炕的边缘摸索着, 摸到一个金属开关拧了下。橘黄色的灯光自墙壁挂着的一座造型精美的煤气灯亮起，很快驱散了屋内的黑暗。李流光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心中感叹着现代生活的方便。

    当然, 作为可恶的贵族阶层，即使没有煤气灯的发明, 李流光的生活也是很方便的。无论在国公府还是草原, 都不需要他亲自点灯，自有仆役干好这件事。但作为一名享受过后世各种智能家居的人, 他还是很怀念这种通过科技力量掌控生活的感觉, 哪怕只是最初级。

    屋内亮起的灯光很快吸引了外面的注意。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不等李流光起床，沈倾墨已推门进来。

    “怎么醒的这么早？”

    沈倾墨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站到炭盆前烤了烤, 褪去满身的寒意才走到李流光面前，关切地望着他。习惯了七郎每每睡到天大亮，今日这么早醒来显然在沈倾墨眼中颇为异常。

    “搅你练功了吧。”

    李流光随手披了件外衫，轻笑道：“我听早起人最清醒。昨晚论文没写完, 早起争取补完整。”

    闻言，沈倾墨更觉怪异了。七郎什么性子，他还是摸透了的，对这些一向不怎么上心。包括研究和论文，七郎更喜欢指个方向，具体丢给曹聪他们做，自己这般用功他从未见过。

    “是关于煤气的那篇论文？急着用吗？”沈倾墨问。

    李流光点点头：“算急着用吧。”

    正如沈倾墨想的那样，本来依着李流光的性子，并不在乎什么论文，更不在乎论文所代表的圣域积分。但昨日舅舅起圣人以势压人，给了李流光一个提醒，让他认识到自己需要一个术士的身份。这个身份并不仅仅是曹聪术士他们认可就行，而是需要更广泛、更官方的一种认可。毕竟术士是一种有特权的生物，而这份特权足以让李流光平等面对圣人及圣人代表的皇权。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以他目前在安北表现出的实力已足以同圣人对话，不至于被皇权碾压。他以前便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但数百年的观念洗脑下，比起虚幻的、摸不到的实力，人们显然更敬畏术士的名头。

    李流光相信圣人不至于如此短视，但圣人背后的其他人呢？毕竟攀附在皇权这根权势柱上的寄生者数不胜数，这些人过去对郭凤虏不看在眼里，难道换个人就会看在眼中吗？

    更何况还有五郎。

    李流光自个无所谓，却不愿意五郎受委屈，更不愿五郎像以前一样凭着一股戾气横冲直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他需要尽快晋升术士，在回长安之前。

    这些念头在李流光心里转了个圈，很快把锅扔到舅舅身上。

    “五郎你知道舅舅走之前布置了功课，不过……”他耸耸肩，“以前不努力，只能现在徒悲伤了。”

    若是早些时候，沈倾墨大概会觉得程彦中对七郎太过严厉，嘴上虽然不，心中也要腹诽几句。但现在他迟疑片刻，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舅舅也是爱之深。”

    对上七郎略有些意外的眼神，他莫名有些羞腼，就见得七郎在愣了下后，很快大笑出声。

    “七郎！”

    “我知道，我知道。”

    李流光忍着笑上前亲了亲沈倾墨，只觉得这个样子的五郎真是太可爱了。

    ……

    用了足足一个早上的时间，李流光总算写完了论文。

    《浅谈煤气——一种以石炭为原料加工制得的含有可燃组分的气体》

    最早李流光提到煤气时，还曾有人疑惑，为何用石炭加工制成后不叫炭气或者石气？而叫煤气？但见李流光没有解释的意思，慢慢大家也就叫顺嘴了。当然这也和圣域的命名传统有关——新事物的发明\发现者有权为其命名，其他人须得尊重这种命名权。考虑到煤气是李流光术士的研究成果，那么李流光愿意叫什么都是可以的，连程彦中都不会多嘴。

    起来，在深入接触后，李流光对术士的观感并不坏。除去术士那种自称是神、高人一等的观念，他们的很多思维理念都同后世有着相似之处。

    这让李流光在同曹聪等人的相处中，时不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违和感。他看着术士们一边进行着科学研究，一边自认为是神，总觉得十分诡异。不过李流光将自个代入一下，不用圣域表现出的科技，只需要把他后世的科技水平挪到大唐，手机、电脑、高铁、上百层的建筑……无论哪一个在世人眼中都是神仙手段吧。

    这么一想术士将自个当做神仙也不是不可理解。

    一路上，李流光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拿着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什么错字的“研究成果”兴冲冲去找舅舅。本来他是算直接去第七前进基地录入图书馆的，但转念舅舅就在霍林河，先让舅舅检查一遍也好。

    当然舅舅看了若是挑刺的话，多半也只能挑剔一些论文格式之类的错误。至于内容，在参考了星盟资料后，他觉得放到后世也能混个不错的成绩。这一点他是相当自信的。

    很快李流光便来到舅舅住的院子，程奇迎了出来。

    “舅舅在书房吗？”

    程奇摇摇头，：“老师在前进苑，昨晚一夜没回来。”

    前进苑便是第七前进基地所在的院子，李流光随口给起的名字。虽然曹聪等人都无法理解“前进”是何意，但就如煤气一样，他们只能选择尊重主人李流光的命名权。

    闻言，李流光有些吃惊：“一夜没回来？”

    程奇苦笑：“老师图书馆查询资料极为方便，正好有一些资料过去在协会查找不便，借此机会全部摘抄下来。”他着轻轻了个哈欠，对着李流光歉意道：“抱歉，我跟着老师一夜没睡。”

    李流光的视线落在程奇的袖子上，几滴黑色的墨汁十分显眼。

    “我知道了，我去前进苑找舅舅。”

    制止了程奇要送他的行为，李流光拐向了前进苑。

    两处院子的距离不短，平日他走着不觉得，但今日或许是起的太早，很快就感觉有些累。这让他不免有些怀念后世的交通工具。毕竟现在工坊规模还在一定的范围内，走一走还能是锻炼身体。等随着工坊规模再度扩大，若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来往就有些不便了。

    不知圣域是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

    很自然的，李流光想到了那台蒸汽动力车。依着其成熟的工艺，他猜测蒸汽动力车很大概率已经在圣域普及。或许这就是圣域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也不知圣域的蒸汽动力车对不对外销售？或者接受定制？若是可以定制，让他选择的话类似后世的公交车更实用一些。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起伏，不知不觉已到了前进苑。

    “表兄。”

    见到他的身影，正在院子里的程信满脸惊喜地迎上来，偷偷甩着胳膊道：“你、您总算来了。”

    “怎么了？”李流光奇道。

    程信看了眼屋内，飞快道：“大伯、老师抓着我们抄了一晚上的资料，我胳膊都要断了。”他着满怀期冀地望向李流光，“表兄，您要喝茶吗？我去给您煮茶。”

    李流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虽然不渴，但看着程信亮晶晶的眼神不忍他失望，点点头道：“去吧。”

    “诶。”

    程信高兴地应了声，一溜烟跑了，看样子对抄书怨念深重啊。

    李流光忍着笑进了第七前进基地。入目所及不再是空荡荡的舱室，而是依着他的心意有了很大的改变。除了留出两间舱室接收物资外，其他的舱室都被利用起来，布置成后世书吧的形式。

    便连驾驶舱也是如此，上一任术士留下的痕迹几乎都看不到了，只除了那张巨大的书桌。

    “李流光术士。”

    “李流光术士。”

    驾驶舱内，两名正抄书的术士学徒看到他后恭敬地着招呼。李流光饱含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庆幸自己不需要真正从术士学徒做起。否则以他这种惫怠的性子，真是会要命的。

    “七过来了。”

    和明显带着疲色的弟子不同，程彦中尽管一夜未睡，但仍显得精神奕奕。他笑着冲李流光点点头，随即道：“十五郎呢？是不是偷懒了？”

    李流光轻笑道：“我让十五郎去煮茶了。”

    “你就纵着他罢。”

    程彦中摇摇头，不再管程信，招招手让李流光到他身边。“七过来可是有事？”

    李流光嗯了声，拿出论文，解释道：“我去找舅舅，程奇舅舅在这里便寻了过来。这是我跟您的煤气研究的第一篇论文，想让您看看。”

    “哦？七已经写好了？”程彦中很感兴趣地接了过去，就这么开看了起来。他看的认真，时不时还要停下问李流光几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将一篇两万字的论文看完。

    待合上论文，程彦中满意道：“我虽然与你研究方向不同，但判断一篇论文好坏的眼光还是有的。七你这篇论文写得内容详实、深入浅出，很容易便能看懂。想必能通过长老会的审核，获得一个不错的积分。”

    “唔……”

    李流光随口答应了声，没有跟舅舅辩解他对审核的不同理解。

    包括之前的曹聪术士也是。在系统扫描录入后，以为录入的论文会交予圣域长老会审核。当系统紧接着给出相应评分后，曹聪术士虽诧异于圣域长老会的审核速度，但也只是认为正好有长老会成员看到了他的论文，所以速度才会如此之快。彼时李流光也在，他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解释系统的存在，而以圣域目前表现出的科技水准，似乎也无法理解这种存在。

    想了想，他径直选择了资料录入。

    浅色的界面变幻，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

    “请将需要录入的资料整理好，系统扫描录入后，会将相应积分放入作者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