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

    晚上李流光在挑灯撰写实验报告时, 这个词时不时便会跳出脑海。这是舅舅给他找的师承。

    他没想到舅舅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竟是一定要找出他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师父。他知道很多术士都有着坚持不懈的品质，这也是做研究所需要的。但他没意料到舅舅会把坚持不懈用在这里。当然，李流光心知舅舅的出发点是担心他, 但不可否认这让他十分困扰。尤其是若他否认了同盟, 舅舅会不会一直找下去？

    每当想到这里，李流光都会涌出跟舅舅坦白星盟的冲动, 但不多的理智拉住了他。在没搞清楚圣域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舅舅不知道星盟的存在显然更安全一些。

    从这个角度看, 承认同盟倒也不是坏事。眼下他同圣域的牵扯越来越多, 迟早圣域会注意到这里。与其到时发现他身上很多疑点不清楚，不如早早推到同盟头上。

    ——源自黄金一代的传承, 消失的大批资源, 数量众多的星器，还有他不同于时下术士的想法, 要不是他再三确认了客服先生的存在, 连他都会觉得自己大概真可能是同盟的传承。

    李流光有些怪异地想。

    这样看的话舅舅给他找的师承倒是十分合适。只不过承认同盟并非全无风险。首先是同圣域的理念分歧, 一个要知识垄断，一个要推广，这可不像是豆腐脑吃甜还是吃咸这么简单。不过转念, 他蓦地想到霍林河现在做的不正是同盟想要做的吗。在术士眼中两者估计不会有什么区别。

    难怪他当初利诱曹聪术士他们去书院授课时，众人都是一副挣扎犹豫的表情。他一直以为大家是碍于术士的自尊，但现在想大概曹聪术士等人也想到了同盟吧。

    不，或许曹聪术士想到的更早。

    李流光回忆起曹聪术士来到霍林河后的表现, 不知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这对目前的处境并无影响，他拉回飘散的思绪，继续思考着承认同盟的弊端。刨除掉圣域的影响，最大的麻烦大概便是某一日同盟的后人真的跳出来罢。脑补一番真假李逵的场景，李流光不由失笑，从目前看他倒更像是真的。

    不如赌一把……

    这个念头宛如一颗浇灌满了营养液的种子，在李流光的脑海迅速生根发芽，不过倏然已将犹豫、迟疑、忐忑等念头一一排挤干净。意识到这一点，李流光不免哂然，显然潜意识中他已做了决定。

    ……

    第二日清，李流光心情很好地出现在前进苑，算将昨晚熬夜写好的实验报告提交给图书馆。然而有人比他来的更早。驾驶舱内，昨日见过的两名术士学徒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目光迷蒙地望着他。

    “李流光术士，日安。”

    李流光略显吃惊地看着两人的样子，有些怀疑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舅舅要的资料还没有抄完吗？”他忍不住问。

    其中一名弟子忍着睡意摇摇头，轻声道：“老师要的资料太多，预计还得抄写几天。”

    “……”

    李流光觉得舅舅现在的状态大概就像是松鼠见到了满树的松子，有用没用全部囤积起来再。

    他听曹聪讲过，协会中央也有一座图书馆。虽然不如圣域图书馆大，但基本涵盖了近百年来全部的论文资料和发行期刊。不过因着协会人口众多，想要从图书馆中借到需要的资料完全是一件拼运气的事。哪怕协会一再雇佣术士学徒备份里面的资料，还是无法满足众多术士的需求。因此很多术士借书后习惯自个先抄一份，免得以后借不到。长此以往，不少术士自己的收藏都够得上一座型图书馆的标准，甚至正儿八经开通了外借功能。

    彼时曹聪是将这些当做协会趣谈讲的，不过待李流光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两名术士学徒时，他觉得很大概率舅舅的名字也要出现在趣谈中了。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奇怪，先前话的弟子面露迟疑：“李流光术士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没有。”李流光摇摇头，安抚地笑笑。

    见他收回视线，另一名弟子抓着机会问：“您来是有什么事吗？若是需要抄写资料，我和孔荣鑫都可以帮忙。”

    听到自己的名字，先前话的弟子飞快点头。

    “不用。”李流光客气地拒绝，“我是来录入实验报告的。”

    “您昨天不是已录入一篇论文了吗？”名为孔荣鑫的弟子脱口而出，满怀诧异道。完他便意识到不妥，急忙歉意地表示：“我、我没旁的意思。我是……”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知该什么。

    “我知道。”李流光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紧张。他又没什么怪癖，不会因为一两句话便发脾气。

    倒是旁边的弟子见李流光态度不错，鼓足勇气问：“李流光术士您是来提交昨天跟老师的实验报告吗？”

    李流光点点头。

    孔荣鑫下意识张大了嘴，看样子又想什么，总算他及时收住了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出卖了他的想法。

    这也难怪！

    过往他们接触的术士，无论高阶还是低阶，往圣域投寄论文都是一件很慎重的事。一篇几千字的论文或实验报告反反复复要推敲无数次，才能最终确定下来。哪像李流光昨天才跟老师了个大概构思，今天便甩着手要来投寄实验报告。是他们对实验报告有什么误解吗？

    两人面面相觑，眼看着李流光走到控制台前，将写好的实验报告录入进去。金属质感的声音很快响起：“审核通过，积分已发放至作者账号，请登陆查看。”

    李流光熟练地登陆了账号，积分页面出现在了眼前。

    十分。

    饶是李流光心知分数不会太低，但系统连着两篇论文给予满分依然让他有些的意外。这让他产生一种立刻开始撰写第三篇论文的冲动，以便一鼓作气晋升为术士。虽然以他目前的积分，晋升术士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早一日晚一日带来的愉悦总归是不一样的。这样的话……李流光认真思考起来下一篇要写什么。

    他站在控制台前不动，两名术士学徒大气不敢出，心翼翼离开附近。尽管两人无比好奇这篇实验报告的得分，但从李流光术士凝重的表情看，结果似乎并不怎么美好。这种时候傻子也知道不能上去惊扰到李流光，以免被无辜迁怒。

    就在两人努力装作不存在时，范世杰术士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不得不两名术士学徒的伪装相当成功，老先生只看到了李流光一人。

    “日安，李流光术士。”

    老先生很快道：“祝贺您，听您的第一篇论文拿到了十分，这是相当厉害的成绩了。”

    尽管老先生的实心实意，但话语中的艳羡还是能感觉到。对一名术士而言，论文拿到十分就像是普通男人娶到一名绝色妻子一样，是可以炫耀一辈子的事。后者因为稀少而得到其他男人的羡慕与嫉妒。同理，前者也是如此。

    以范老先生来，在他漫长的术士生涯中，也只有一篇论文拿到过十分，而恰恰那篇论文的构思还来自于李流光。因此老先生的祝贺是真，羡慕也是真。

    “多谢您。”

    被扰了思路的李流光客气地笑笑。话的同时，范老先生已走到控制台前。积分显示的页面发出淡淡的光芒，吸引着老先生的视线。范老先生下意识看了眼，待看清页面显示的积分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便是那篇拿到满分的论文吧？”

    范老先生笑呵呵地念出了名字，“《关于煤气照明的实验报告》，咦？”他发出一声惊叹，疑惑道：“我怎么记得程彦中术士的不是这个名字？您是先提交的实验报告吗？”

    老先生毕竟参与了煤气照明的研究，很快便意识到不对。他茫然地看看李流光，又低头看了眼控制台，脑海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念头。

    “您在两天内提交了一篇论文一篇实验报告？”他试探地问。

    李流光点点头。

    “论文和实验报告都是满分？”老先生颤巍巍地问。

    李流光再次点点头。

    “您、您……”老先生花白的胡子翘起，抖着手指不知该什么。哪怕他当日被李流光俘虏，都不如眼下的震撼大。

    再看屋内充当背景的两名术士学徒已是目瞪口呆，看向李流光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