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河！

    程彦中看着面前这三个龙飞凤舞、桀骜不驯的字, 失笑地摇摇头。也不知七怎么想的, 非要拉着五郎写刊名。一扫眼这哪里像是做学问的刊物，倒像是哪个志怪混了进来。

    笑过后，他摸着平滑硬挺的封面不其然又想到七的那句“知识是不该被垄断的……”, 仿佛多年前绮娘认真对他话时的样子。

    程彦中实在不知这是不是某种巧合, 他在七身上越来越寻到绮娘的影子。两人的很多观点出奇的相似，甚至很多做派都能看出熟悉的样子, 就像是……就像是经历过同样的教育。而正是这一点让他陷入困惑中。

    他记得他曾问过绮娘传承来历，绮娘否认了同盟。他相信绮娘不会谎, 至于七……程彦中心中有些无奈。他第一次跟七提到同盟时, 七明显不知那是什么，甚至表现得有些好奇。但第二次待他起同盟时, 七便一副默认的态度。难道七以为他看不出这其中的古怪吗？

    不过是他看出七对传承来历的讳莫如深, 不愿再深究下去，顺着七的意思帮他认下了同盟。然而, 当从七口中听到绮娘曾过的那番话时, 程彦中被压下的好奇再次从心底泛起。不仅是对七, 还有对绮娘……

    “老师？”

    程奇忐忑地叫了声，断了程彦中的思绪。程彦中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抬手捏了捏额头, 望着程奇和蔼道：“三郎怎么了？”

    “李流光术士让您在这本《霍林河》上签名，之后拿去给董元集术士签，他要留着收藏。”程奇转述着李流光的话，心中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可收藏的。

    程彦中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七能干的事。

    他先不急着签名，翻开目录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很快便看了个大概。虽然挂着名誉主编，但第一期《霍林河》他完全没插手，只是最初筹办时听了这么一个计划。

    七的目的很简单，只是通过这么一本刊物介绍霍林河目前主流研究方向。再者，七借鉴了圣域一应刊物选登论文会给予作者一定积分充作报酬的模式，将贡献点同《霍林河》绑定在一起。

    想到自刊物发行之后，一众人开口是《霍林河》，闭口是贡献点，睡梦中是若隐若现的星器，程彦中便笑了起来。

    见他心情似不错，程奇壮了壮胆，轻声问：“李流光术士要把这本刊物面向整个霍林河发行，凡人只要花费数十文便能买到。弟子有些看不透李流光术士的深意，还请老师解惑。”

    程彦中笑着指出：“三郎不是看不透，而是觉得没必要吧？”

    “老师。”程奇惶恐道。

    程彦中摆摆手：“你的意思老师知道，不过是觉得凡人看不懂，未必会花钱买，便是买了也没什么用处。老师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不过七……”他叹道：“七和我们不一样，具体……便让他试试吧。”

    是让李流光试试，程彦中也有些不放心，一直让程信盯着《霍林河》的销量。

    同样盯着的还有从圣域新到的几名术士。众人私下讨论，都不觉得这一期的《霍林河》能卖出去。凡人连内容都看不懂，买了又有什么用呢？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霍林河》首印一千册在半日内被一抢而空。

    除了工坊的术士和术士学徒人手一册外，整个霍林河对这期刊物的发行爆发出了强烈的热情。无论看懂看不懂，人人俱想抢一份。哪怕售卖的伙计表示这本刊物是半月刊，半月发行一次。大家如果只是想要跟术士沾边的东西，没必要守着这期买，也依然无法浇灭霍林河民众的热情。

    直到名为“新华书店”的书坊挂出《霍林河》售罄的告示后，聚拢在书坊周围的人群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杜学明站在人群后，有些懊恼地拍着脑袋。他是在煤气厂听几名术士学徒起，才知道郎君刊印了这么一本书。尽管他第一时间匆匆请假赶来，但依然有些晚了。据是最先无意中发现《霍林河》这本书的人将消息传了出去，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大量的人来。

    杜学明越想越后悔，哪怕他知道自己即便买了《霍林河》回去，也未必看得懂上面的内容。但胸腔中的冲动不停催促着他，让他来买一本。这让他想到许四郎曾过的那句话——人的眼睛睁开了，便不想再闭上。见识到了全新的世界，就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愚昧混沌的日子。眼下这本《霍林河》仿佛就是一种证明，证明他的眼睛在睁开，并且再也不愿意闭上了。

    可惜，他没抢到，只能等下一期了。

    带着遗憾的心情，杜学明返回了煤气厂。今晚轮到他和许四郎一起值夜班，煤气厂给他们留有专门的宿舍。想到他还答应帮许四郎带一本，杜学明便有些自责。他自己估计是看不懂的，但许四郎不同。许四郎比他聪明的多，又能干，很得范世杰术士的看重。听范世杰术士想要收许四郎做弟子，他怕没买到《霍林河》耽误许四郎。

    然让他没想到的是，待他见到许四郎时，竟发现许四郎正端坐于桌前，一字一句读着一本崭新的《霍林河》。

    对上杜学明讶然的眼神，许四郎哈哈一笑：“这便是有个妹夫的好处。快过来一起看，明日我抄录一份给你。”

    类似这般读书的情景，发生在霍林河的不少地方。而最终销售的数据也在下午汇总到了李流光的面前。

    “一千册全部售完了？”

    待听到徐明成禀告后，李流光有些意外地问。

    工坊管事徐明成满脸笑意：“是，郎君是没见到，抢着要买的人太多了。要不是有安北军维持秩序，怕是能挤死人。”

    “没出事就好。”

    李流光听着颇有些后怕，但后怕过后便是惊喜。想到舅舅一直担心自己卖不出去丢脸，他便心情很好地招呼徐明成：“你来讲讲怎么回事。”

    “听最初是不少术士学徒进进出出书坊，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徐明成从自个听到的情形讲起，到抢购这本《霍林河》之外，还顺嘴提了一句，最近市面上传奇、志怪销售都不错。有一篇《彩衣使者传》因着剧情跌宕起伏，文辞华丽售卖近六千册，一版再版还是一书难求……”

    李流光的注意力随着徐明成的讲述转移，他很快意识到一个过去忽略的问题。如今霍林河的扫盲已轰轰烈烈进行了半年，不敢效果如何，但绝大多数人已能进行基本的读写识字。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又都依托石炭矿和其他几个工厂为生。在工钱能够满足物质生活的条件下，人们就要开始追求精神满足了。这点从传奇和志怪的销售便可见一斑。

    而《霍林河》销售的火爆大概也脱不开这个原因。他原本将《霍林河》对外销售只是想要埋下一颗种子，但现在发现种子已经探出地面，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个结果让他若有所思，不免想到后世报纸、杂志、戏剧等种种常见的精神食粮。他心中记下这件事，算将杜谦找来问问情况再。

    待李流光收敛思绪，徐明成已讲完售卖的情形，正束手站在一旁，心翼翼怕影响到他的思路。“做的不错。”他轻声表扬一句，正想着要不要趁热铁去寻杜谦，结果舅舅先寻了过来。

    徐明成施礼后轻手轻脚退下，李流光笑眯眯地迎上去：“舅舅。”

    程彦中看了徐明成一眼，笑问：“七已经知道《霍林河》的售卖情况了？”

    李流光得意地点点头。

    程彦中看他的样子轻笑起来，走到一侧坐下后，突然道：“七有没有想过把《霍林河》发售到协会？”

    “舅舅是针对术士发行吗？”李流光坦然道，“若是能发行到协会自然是好的。”

    霍林河本土销售再多，也是精神启蒙大于实质作用。毕竟这里术士和术士学徒的数量有限，想要激发出更多灵感的火花，引起轰动带领研究潮流，目标还是圣域和协会的术士。但问题是如何发售到协会？雇佣协会飞空艇千里迢迢运送过去吗？

    其实通过第七前进基地也不是不可以。传送列表中除了主基地确定是圣域外，其他两个坐标肯定有一个是协会。但一来丁级权限的功能有限，他问过系统，选定坐标后传送地址是在哪里？系统回答是一号仓、二号仓……李流光当然知道是一号仓、二号仓。可一号仓、二号仓又是哪里？他不清楚圣域和协会的内部情形，出于谨慎并没有贸然试验。

    再者，李流光其实还有些心思。虽然通过主基地反馈和每月物资的调拨，他猜测圣域早已知道了第七前进基地的存在。但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理，他一直等着圣域设法联系他，并不太情愿主动联系圣域或协会。

    当初他跟范老先生需要做几个实验来确定跟圣域的通信，但范老先生一头扎入煤气厂的建设中，一直没顾上提这件事，他也就将这件事无限拖延了下去。

    不过他每每想到这些，其实也觉得奇怪。圣域一直没有通过主基地联系他不，连他设想中派遣术士前来查看的行为都没有。他等了两个月，圣域似全无反应。莫非是圣域觉得一个的霍林河无足轻重？

    李流光心中存疑，又不好跟舅舅对圣域的诸多猜测，只将跟协会联系的事情丢给舅舅，看舅舅如何？

    程彦中不知他心中纠结，径直道：“我观霍林河每月都能收到圣域调拨的物资。既然能收到，也就意味着能送回。七何不试验一番？”

    李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