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长安
天街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一过四月, 长安的雨便多了起来。蒙蒙细雨笼罩这座古老的城市, 多情的柳枝随风摇曳,路上的行人悠闲地撑着纸伞, 欣赏着满目春光。
长安城外, 踏青的人不少。有年轻的郎君和娘子冒雨纵马疾驰。细雨飘落, 来不及湿衣衫, 反而沾落了一路的欢声笑语。更多是一家几口驾着马车缓缓前行,清风吹起车帘, 一家子的温馨气息迎面而来。
这其中有几辆马车被一队黑骑卫护卫严实。从远处看马车平平无奇,但若有人近看, 便会发现马车背后金粉印刻的梅花标记,这也是晋国公府的标识。
有风吹过,一阵婴孩的笑声自马车内传出。透过青纱可见保养得宜的美妇人轻轻逗弄着怀中的婴孩, 语气温柔:“九笑了,为什么笑啊?是不是想到阿兄了?”
美妇人身侧,一身家常衣衫的李周书无奈放下手中的书卷, 道:“九懂什么,他连七都没见过。”
“没见过又如何!”美妇人柳眉挑起,“他跟七一母同胞, 自是血脉相连。你怎知他不会想到七?”
“想想想。”
见妻子一到七便偏执起来,李周书识相地妥协,继而劝慰妻子:“七写的信你也看到了, 他在草原一切安好,只是因故不得回来。待他把那边安顿妥当,日后便长长久久侍奉在你身边。况且七人虽然没回来,东西却没少往这里送。各式玻璃摆件、镜子、茶具库房都快要堆不下了。这些在宝市哪一件不是价值万金,出去谁不羡慕咱们,这都是七的孝心。”
“我缺这些东西吗?”美妇人轻哼一声,“七不回来,送一堆东西又有何用!”
李周书轻笑起来:“若是没用,那上次金堂公主想求一架玻璃雕绘美人桌屏,你怎么舍不得?”
美妇人娇嗔他一眼:“那是七孝敬我的东西,怎能送于他人。”
李周书摇头失笑正要什么,突听得前方一阵喧哗。他先看了眼幼子的笑脸确定没有被吓到,才推开车窗问道:“发生了何事?”
守在车旁的护卫轻声道:“刚刚天上有黑色的仙舟前往北郊方向,引得众人喧哗。”
“怎么了?”车内美妇人问道。
李周书合上车窗,不怎么在意道:“大约是有术士从圣域来长安了,和咱们没什么干系。”
两人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却不曾想一个时辰后,一队黑骑卫从长安的方向疾驰而来。头的是国公府管家。对方一见到李周书跟程宛如,立刻下马跪在地上,神色惊喜道:“七郎……”完他惊觉失言,整个上半身跪伏在地,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李流光术士回来了。”
宛如一道惊雷落下。李周书和程宛如都愣在了当场。惊喜来得太快,直如做梦般。半晌还是程宛如先回神:“七回来了?”
管家轻声应是。
“七在哪?”程宛如一把抓着李周书,急声问道。
管家神色敬畏:“李流光术士是从皇家术士协会派人通知府里的,具体现在哪里奴不知。”
“我们回府。”程宛如径直道,满心都是七回来的消息,不记得其他。李周书看她一眼,压下心中“李流光术士”五字带来的惊愕和凝重,脸上挂出轻松的笑意,扶着她道:“好,咱们回府见七。”
……
时间往前倒退两个时辰。
当雄伟壮阔的长安城出现在千里眼中时,李流光心中蓦地生出一种解脱之感。他摆摆手示意蔡伸退下,视线所过,看到脸色已经发绿的骆光远偷偷松了口气,连一直面无表情的五郎都隐约露出一个笑容。
他心中哂然,面上却不显,抬头望着桌子对面的郭嵩焘术士,轻声道:“今天先这样吧。马上就要到协会了,在见杨馆术士之前,我和骆光远术士还须得准备一番。”
骆光远闻言飞快点头。
郭嵩焘撇撇嘴:“见杨馆儿有什么好准备的。”
以他的年龄和身份,称呼一声“杨馆儿”倒是没什么错。不过他也知道李流光和骆光远跟自己没法比,只得略带遗憾地收起面前的木牌,抬头吩咐一旁记账的郭向明道:“算算总账吧。”
可怜郭向明身为三阶术士,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受人敬仰的人物。即便大唐皇帝对上他也须得和颜悦色。然而此刻却像个凡间的账房伙计一样,被郭嵩焘支使着,脸上还的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苦笑着拿出手中的记账本,上面的数字不用看也了然于胸。
他径直道:“骆光远3.9万,李流光1.7万,沈倾墨1.2万。”
这些数字须得后面加上单位贯,依着一贯钱=一两银子算,相当于短短几天的时间,骆光远输给了郭嵩焘3.9万两白银,李流光和沈倾墨分别输了1.7万和1.2万两白银。
听到这个数字,骆光远已经发绿的脸色更加绿了一些。李流光自己也有些吃惊,他知道自己输了不少,不想竟是输了这么多。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五郎竟是输的比他少。他下意识看向五郎,沈倾墨冲他笑笑,温柔道:“七郎不用担心,我在长安还有些产业,够咱们还债了。”
李流光忍不住轻笑起来,望着郭嵩焘道:“您想要怎么结算呢?积分、资源还是现钱?”
郭嵩焘笑着摆摆手:“这些东西与我无用,结算就不必了。”这些钱虽然不少,但以郭嵩焘的身份,还不至于看在眼中,也不会跟几个辈计较。比起钱财,他显然更看重别的。“倒是七郎你做的这个木牌很有意思,某已经很久没这么用心计算过了。”
他的木牌是李流光闲来无事找人做的一副扑克牌,是极薄的木头刻画而成,私下跟沈倾墨用来发时间玩。不想第一次就被郭嵩焘发现,结果就变成了现在四人一起玩。
前世李流光很喜欢玩德州扑克,因此给郭嵩焘和骆光远讲述规则时用的便是德州扑克的规则。他自觉也算一名老玩家,初始颇有几分面对菜鸟的感觉。但谁想骆光远是真菜鸟,郭嵩焘却是隐藏大BOSS。除去最初几把不熟悉规则输了外,在吃透游戏规则后简直是神挡杀神,魔挡弑魔。尤其是宛如超能力一般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杀的李流光三人溃不成军,一路从霍林河输到了长安。
眼下他轻描淡写抹去了几人的欠债,李流光同沈倾墨、骆光远三人对视一眼,俱都欠了欠身表示感谢。相处一路,他们也摸到了郭嵩焘的性子,这些钱是真没看在眼中。
见他们三人没有推辞,郭嵩焘心情更好了,笑眯眯跟李流光道:“七郎把这副木牌送我如何?正好在协会无聊发时间。”
李流光自是点头答应。
郭嵩焘不再什么,起身示意几人各自去忙,自己招呼着郭向明回了舱室。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骆光远忙不迭地跟李流光告辞。他也急需换个环境舒缓下大起大落的心情。同李流光和沈倾墨各有底气不同,骆光远这一路输的是心惊胆战。偏偏他又没胆子拒绝郭嵩焘的邀约,只得一路输一路计算着他在挂钟上的收益,看看能不能在不惊动阿耶的情况下填上这个窟窿。好在结局还算欢喜。
骆光远急急躲了回去,心中发誓再不碰李流光的什么扑克。
望着他像是被猎狗追的兔子一样消失,李流光忍着笑看向沈倾墨,问出了心里一直好奇的问题。
“五郎怎的输的比我都少?”
同样是第一次玩,沈倾墨的表现可谓惊艳,连李流光这种老手都被比了下去。
沈倾墨含笑道:“直觉。”
李流光无语地看着他。他前世玩牌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数学好,一种直觉强,眼下竟是全凑到了一起。好在还有个菜鸟骆光远让他虐一把,不然他就得召唤客服先生施展作弊大法来挽回面子了。
沈倾墨难得见七郎表现出一丝孩子气,心情愉悦地翘起了嘴角。连随着靠近长安而勾起的那些不好的回忆,也不像往日那般如面目狰狞的恶鬼,激的他心中戾气时刻咆哮,永无止休。
他旁若无人地牵起李流光的手,笑道:“我再让人做一副牌,每次都输给七郎好不好?”
李流光轻笑,想到什么:“再做一副牌也好,回家可以哄着阿娘一起玩。对了,我画个样子,五郎你照着这个新样子做。”
他从德州扑克想到了麻将,比起前者,后者显然更易上手和有趣一些。
两人话间,飞空艇已飞至长安上空。黑色的飞空艇如神话中的凶兽一般很快引发下方百姓震动。好在长安离着协会不远,百姓也算见多识广,惊叹之情倒是大于畏惧之情。
远远的,位于长安大明宫内的圣人收起手中的千里眼,神色不辨喜怒道:“五郎回来了。”
伺立于他身侧的于怀恩没有话。
圣人摩挲着手中的千里眼,这是上次从安北送来的礼物之一。以他对沈倾墨的了解,自然猜到这应该是李流光的手笔。他本来对沈倾墨留在草原,迟迟不肯回长安恼怒不已,连带着迁怒到李流光身上。如今二人回来,他下意识就要刺几句。但手中的千里眼、库房堆放的各式玻璃摆件、吃着软糯清香的青黍让大唐皇帝陛下头一次生出“拿人手短”感觉。
沉默半天他轻哼一声,将千里眼丢给于怀恩,眼不见为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