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的时候, 折腾了一晚的监察寺大牢终于平静下来。

    尽管陈福祥的意识短暂清醒，注意到自己的处境后竭力抗拒，但在神仙散的控制下, 他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其诱惑, 招供了能招供的一切。

    “陈福祥供认，圣人的行踪是他透露出去的。当日圣人欲出宫的命令传达不久，王元丰便寻到了他，借口给他送神仙散，套出了圣人的行踪。陈福祥当时一心都是神仙散, 并未多想, 直到圣人遇刺他才反应过来。陈福祥怕事情暴露祸及家人，有意寻死妄图搏个忠烈的名声，不想却被救了过来……”

    监察寺办公的房间内, 郭子晡一边禀告着审讯结果, 一边偷偷窥着沈倾墨的脸色。他作为监察寺主官, 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一些。譬如, 当晚出现在圣人遇刺现场的不仅是沈倾墨，还有出自晋国公府的李流光术士。又譬如，当晚遇袭的龙鳞卫, 除了当场死亡的，剩下的无论伤得多重都被救了回来。旁人不知内情只当他们是运气好，他却是知道在尚药局赶到之前，那位李流光术士出手给伤者服食了某种药剂，才吊住了众人的性命。

    由龙鳞卫想到圣人, 郭子晡心中大定。又思及陈福祥寻死不成，也不知该叹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果然，听到这里沈倾墨嗤笑：“忠烈的名声？”

    郭子晡不敢回话，似听到沈倾墨嘟囔一句“陈福祥该死，浪费了七郎的心意”。他低着头忍不住想，七郎莫非便是指那位李流光术士？看来两人交好并非一句虚言。来两人也算同生共死一遭，关系亲近自是必然。只是不知李流光术士背后站着协会还是圣域？圣人……

    “他还了什么？”

    沈倾墨的话断了郭子晡越飘越远的思绪。他很快道：“陈福祥控诉他是被王元丰所害，服散亦是受王元丰引诱，同时供出了几个服散的同僚。”

    “人呢？”

    “王元丰几人今晚正当值，刚好被神策军圈起来，另有神策军已前往捉拿他们的家人……”

    沈倾墨点点头，吩咐道：“派人将王元丰几人提到监察寺，免得有人胡乱伸手。”

    郭子晡凛然应是。他心中隐有明悟，圣人遇刺怕不是那般简单，几个胡人扮的男人固然可疑，但这件事牵连到了龙鳞卫，可知不是一般人的手笔。至于是谁……他不敢猜下去，反正沈五郎要在长安禁散，按捺不住的人迟早会自己跳出来。

    ……

    沈倾墨一夜未回，李流光睡得也不甚踏实。用过早饭，他趁机跟祖父提起沈五郎想要上门拜访的事。晋国公明显愣了下，面露沉吟之色：“五郎是个懂礼的孩子，只是……”

    不需要祖父完，李流光便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他笑笑正要岔开话题，一旁的大伯插话道：“某听五郎……”

    “大郎！”

    祖父断了李周武的话，慈爱地看着李流光笑道：“七事情多，你先去忙吧，我跟你大伯还有话要。”

    李流光听话地点点头，看了父亲一眼快步离开了这里。身后，李周书慢悠悠地跟了上来。李流光顿住脚步，略等了等父亲。待父亲赶上，正要话，便听得父亲问：“沈五郎要来拜访做什么？”

    “五郎还没有正式拜见过您跟阿娘，总是需要见一见的。”李流光轻声解释。

    李周书脸色古怪地哼了声，想想道：“现在局势不稳，先不要见了。”完他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缓和道：“这和你外祖父不让你上门一个道理。”

    李流光的外祖父是程国公程贺镇，李流光一早回了长安便想着上门拜访，哪知外祖父早早捎信过来自己一切都好，让李流光勿念。言下之意便是不要上门了。李流光听母亲私下，因着家中出了术士，几个舅舅自觉有了依仗，行事跋扈不已。一个程彦中便是如此，若再加上一个外甥术士，就怕他们越发骄横，招惹来祸事。如今在位的圣人可不是一个好性子，不准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

    见李流光若有所思，李周书轻声道：“你大伯跟齐王走的太近，如今长安形势波云诡谲，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五郎。若是五郎表露出跟咱家的亲近，就怕齐王多了心思。”

    “我知道了。”李流光点点头。

    李周书忍不住又道：“你大伯性子板正，非什么嫡长子继承天经地义。本来以咱们家的处境，实在没必要掺合到立储中来，徒惹得一身麻烦。反正圣人长成的儿子就两个，不是齐王就是越王……”

    到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流光一眼。

    李流光装着没看出父亲的意思，坦然地看了回去。

    李周书：“……”

    父亲两人了一会哑谜，李周书无奈败退而去。想到父亲临走时幽怨的眼神，李流光忍不住轻笑起来。想了想他脚步一转，拐去了母亲那里，借口建工坊要提前准备，从母亲手中“借”了一个庄子出来。

    这处庄子是程宛如的陪嫁，位于长安城外不远，占地不到一公顷。别看这处庄子不大，但环境十分优美。程宛如这些年远嫁晋阳，庄子便一直由程家精心理，每年的出产都一分不少地送去晋阳。

    眼下这处庄子归了李流光，庄子的管事恭敬地接待了李流光一行。尽管是第一次来，但无论摆设还是伺候的仆役，里里外外都贴合了李流光的心意。他略微跟庄子的管事了几句话，便发走管事，带着霍节四处绕了一圈。

    很快，他便寻到了一处满意的地点——庄子用来晒谷子的地方。这里地形空旷又平整，李流光估算着面积，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时辰，周围并无什么人，跟随的管事又早早被他发走。他吩咐几个护卫守在周围，搓着戒指召唤出了客服先生。

    下一刻，客服先生懒洋洋的扑克脸出现在了眼前。

    “您好，客服3387459号为您服务，请问代理人您有什么需求？

    “兔子先生寄存在星盟的机械设备可以取出了。”李流光径直道。

    提到罗杰代理人寄存的设备，客服先生一秒变得严肃：“请容许我提醒代理人阁下，我是星盟客服，并不提供存储服务。这次是例外，下次如果代理人阁下有需求，我可以帮您介绍一家类似的服务商。”

    唔……李流光耸耸肩很想问一句免费吗？但考虑到不好太过刺激客服先生，他忍住了问话，敷衍地点点头。

    客服先生没想到代理人居然如此配合，狐疑地望着李流光，心中忍不住嘀咕起来。他习惯了代理人阁下讨价还价，突然没了这个过程反而有些不适应。莫不是他刚刚看错了？代理人阁下不是点头而是摇头？

    在客服先生的自我怀疑中，一排排两人多高，造型类似后世拖拉机的蒸汽机械出现在空地中，把平日甚至可以跑马的场地挤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同这些机械配套的各式犁、耙等只能放出一部分，更多还是存储于客服先生那里。

    “嘶！”

    散落在周围的护卫发出了压抑的抽气声，各个兴奋地睁大了眼，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些造型古怪的车辆。拜他们在霍林河生活的经历，众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凭空造物的神奇手段。有每月源源不断从前进苑搬出的物资在前，眼前这一幕众人并未感到太过震惊，反而是惊奇居多。

    尽管他们在霍林河并未见到其他术士有如此手段，但那又如何？郎君自然是和其他术士不一样的。

    李流光没有在意众人的反应，他自己都被如此多的“拖拉机”吓了一跳。果然纸面上的数量光凭想象真的很难有一个确切的认知，难怪兔子先生让他一定要找一处空旷的地方才行。

    他往前走了两步，便贴到了最近的“拖拉机”上。仰头看着这个狰狞的怪物，他下意识伸手敲了敲。钢板发出的脆响让他满意地点点头。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些“拖拉机”种地之余，拉出来吓唬人倒也不错。脑补一番协会众人见到这些“拖拉机”的反应，李流光轻笑起来。

    放在以前，他决计不敢如此大胆。但同杨馆术士交流多了，他对协会和圣域了解愈多，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或许是传承断绝，现在的术士对数百年前的黄金时代有种盲目的崇拜。好像以前的术士无所不能般，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推到同盟头上，术士们便会视为理所当然。

    至于有朝一日同盟会否真的出现……李流光并不担心。他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即便同盟还有传承，估计也同圣域一般科技倒退的厉害。否则不可能数百年一直没有消息，甚至连传闻都没有过。万一哪天真有人跳出来是同盟，以星盟的手段，到时谁是李逵谁是李鬼，谁又能分辨的出来呢？

    怀揣着这个念头，他放心大胆地取出寄存在星盟的蒸汽机械，并自然地同圣域出产的蒸汽动力车比较起来。虽然同为蒸汽机械，但两者的风格明显不同。不过好在原理相似，且宇石商会似乎是考虑到客户的科技水平不同，操作采用的是傻瓜式操作，只要有过开车的经验，很容易便上手。

    眼见李流光围着两人高的古怪车辆上蹿下跳，霍节眉头跳了跳，忍不住问：“七郎这些车的样子怎得如此古怪？车上空间狭不，又不便攀登，莫非不是用于拉人？”

    李流光检查了一遍，拍拍手上的土，冲着他道：“这种车叫……拖拉机，不是用于拉人，而是用于耕种。喏，看到那边的耕犁没？有特定的机关可以挂在车上，只需要一人操控即可，不需要坐太多人。”

    霍节闻言吃了一惊，诧异道：“七郎这是造来专门犁地的车？”

    “唔……也算是吧。”

    事实上，根据配套机械不同，这些车的功能也不同。能犁地，能耙地，能播种，当然也能吓唬人。

    霍节仍是想不明白：“能用人做的事，为何要耗时耗力造蒸汽车来做？岂不是浪费的很？”

    李流光看着他笑道：“不若我们来个赌。”

    “赌什么？”

    “赌从长安到协会之间的地，用这些车来耕种需要多少天的功夫。”

    霍节思及从长安到协会之间一望无际的土地，下意识问了句：“七郎觉得需要多久？”

    李流光回忆着明书上的数据，轻声道：“四万公顷土地，两组二百人，最多十天。”

    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