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辽商商队回返辽州, 给张春芽送去了极大的惊喜。
惊喜之余,还有点忐忑。
她做给苏鲤的雪貂大氅被京中的贵人看上, 那贵人掏了一箱子的首饰以及百两银票给强行换走了?
张春芽撇嘴就要骂, “这都是什么狗屁……”
她这一张嘴, 辽商商队的人险些给她跪下,“太太慎言!看上苏.姐那雪貂大氅的人是宫中的十三皇子, 若是您稍微错一个字儿,怕是得连累全家人头落地!”
张春芽被吓一跳, 嘴立马就瓢去了别处, “这都是什么狗屁……一样的我,早知道那貂皮这么走俏,就应该养它两万只貂, 给我侄女儿做个十件八件貂皮大氅穿。”
给走商的人分了银子,欢欢喜喜地把人给送走, 张春芽开那一箱珠宝, 仅仅是瞄了一眼,然后便立马合上箱子, 她拍着心口, “乖乖, 这个可看不得,看不得, 看了之后容易动贪念和邪念。”
张春芽生怕夜长梦多, 将那珠宝匣子和银票拿上, 自个儿又给添了百两银子, 一路哆嗦着去了知州府。
之所以哆嗦,倒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冷。
这辽州城太冷了,仿佛要将人的血气都给冻住,不把自个儿裹成行走的大貂,那都不好意思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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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知州府,张春芽找到叶桂枝,问,“弟妹,宝丫头呢?”
叶桂枝遥遥一指院中那盛放得正好的红梅树下,道:“听她爹念叨了几句烹茶之道,正在那儿煮茶呢!娃娃身上的火气旺,我看着都觉得冷,她却不觉得。”
张春芽瞅了一眼,在心中把苏鲤和自家闺女苏鹿娘对比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家闺女活活像个女土匪,半点都拿不出手。
同样是同门出身,瞧瞧她这侄女,看着就和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一样,煮个茶都仿佛能煮出仙气来,再想想自家闺女,整天都在貂厂里撒丫子疯玩,要不是那闺女是自个儿亲生的,是自己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张春芽都快怀疑那闺女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貂了。
不过想想李大妮生的苏猴姑,张春芽就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虽比不上苏鲤,但好歹活泼好动,不像那苏猴姑,天生一张苦相,稍微有点不如意的地方就扯着嗓子嚎,就像身边人都欠了她几万两雪花银一样。
“桂枝啊,把宝丫头喊回来呗,我有点事儿想同她。”话到嘴边,张春芽还是有些忐忑。
叶桂枝好奇,“什么事儿?你同我还不成吗?她一个两岁多的奶娃娃,懂啥。”
“哎……我给宝丫头做的那件貂皮大氅,被京中贵人看上了,那贵人是皇家十三皇子,辽商哪有胆子拒绝?”
“不过那贵人到底也还勉勉强强算是个厚道人,抢了宝丫头的一件雪貂大氅,赔了这么些珠宝,还有一百两银子。若是论价钱的话,不珠宝,这一百两银子就够做两件雪貂大氅得了。我担心宝丫头不高兴……”
叶桂枝瞅着除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外还多余出来的银票,问,“大嫂,那这些银票是?”
张春芽嘿嘿直笑,“多亏了老三提点,也多亏了宝丫头哭着闹着让商队的人把她那件雪貂大氅带去京城,那些貂皮卖得极好,我跟着发了一笔财,想着多给宝丫头置办点东西,可你和老三给宝丫头置办的东西够多了,我也不知道该置办什么才好,最后决定还是拿最简单的,就是这银子!多余出来的这银子是我给宝丫头当零花钱的。”
将银子硬塞到叶桂枝怀里,张春芽又同叶桂枝唠了几句家常,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
据她,养貂厂里最近迎来了很多貂崽儿,得人时时刻刻盯着,她走不开。得了这批银子的刺激,张春芽还和苏崇文商量着算扩大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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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商商队为什么要走京州?
不仅仅是因为京州富庶繁华,还因为京州的往来商人最多,各种消息也传得极快。
先前那各种口味的鱼干已经把辽商商队的名声给响了,现在辽商商队又来卖了一批貂皮,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都见过苏鲤那雪貂大氅有多么好看,摸在手里滑溜溜的,穿出门见人时,不出的贵气,因而得了貂皮的富贵人家都请了裁缝绣娘来,没日没夜地做衣裳,总算赶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前见到了成衣。
京城里有天下手艺最好的人,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姐穿出来的衣裳自然不比苏崇菊给苏鲤做的那件雪貂大氅差。
等到了元宵节这天,富贵人家的太太、姐、老夫人齐齐出来游街,那叫一个亮眼,有纯色的,一根杂毛都看不到,还有拼接款,裁缝们用巧思将那貂皮拼出来各种花案,最让人羡慕的就是国公府老夫人背后那个大大的‘寿’字,想来是裁缝将貂皮剪裁好之后特意制的。
辽商商队带来的貂皮本就几千条,大户人家一买就是千条,能卖多少人家?
买到貂皮的人家使劲儿嘚瑟,买不到貂皮的人家就难受了,出门都感觉没面子,抬不起头来。
好些富贵人家的姐妹之间都是这样对话的。
“阿云,你我关系这么好,匀我一条貂皮可以不?我不要大氅,只要给我衣领上围一圈就可以。”
“阿月,你我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横刀夺爱?我看你穿绫罗绸缎就挺好的,不用穿这貂皮大氅。”
一对青梅青梅的手帕交自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别的情况,譬如俊俏公子与富家姐之间的对话,
俊俏公子,“卿卿,聘礼已经准备好了,你从你爹娘那儿听听口风,看什么时候能嫁过门呗!”
富贵姐却往后退了一两步,“何郎,我娘了,你那聘礼还不够,若是想娶我,你得再添一箱子的貂皮才行。”
俊俏公子沉默,因为貂皮有价无市,好端端一段天赐良缘就这样黄了。
就连勾栏院儿里的那些红尘妓子也把‘貂皮’二字挂在了嘴边。
对那些家境一般的风.流浪子,她们惯常的是,“连条貂皮都买不起,还想替我赎身?你让我拿什么信你?我得有多大的胆,才敢将自己交付到你手上?”
对那些家境殷实的浪荡公子,她们就改了口,“爷,给奴家买条貂皮呗。你要是能给奴家买条貂皮,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一件东西走俏,势必会无数的山寨与仿冒。
平心而论,这貂皮的价格真不算贵,远没到大家伙都买不起的地步,但因为辽商神出鬼没,只卖了一次就再也不卖了,有钱人就算翻三倍五倍的价,也买不到。
这时候,劳动人民的智慧就体现出来了。
貂皮想买也买不到?那就找兔皮来顶替!
兔子可好找多了。
于是乎,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坊市之间就多出了‘仿貂皮’,那些商家还给这些貂皮起了个名字——辽商貂皮。
那些望眼欲穿等貂皮的人听市面上有貂皮了,还是制好的成衣,立马就去买了,然后便穿上街嘚瑟。
一时间,满街飘貂。
但没多久,这‘辽商貂皮’就被富贵人家‘假’了,不论是防风还是保温,亦或者是皮毛的柔软度、毛长等,都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姐们穿出来的不一样。
人家穿着貂皮大氅出来,看着富贵逼人,她们穿着‘貂皮大氅’出来,看着就感觉寒酸、不体面。
在富家太太的聚会上,一个心气儿高、好脸面、但当初没买到貂皮的太太因为穿着假貂皮被其他人奚落挤兑了,气得回头就带人冲到了那成衣店里,抓着成衣店的掌柜一通毒,逼问出了那些‘辽商貂皮’的来源——竟是兔毛!
要这兔皮也不差,可到底比不上貂皮,而且这兔皮是着貂皮的旗号卖高价,直接就落了下乘。
商人逐利,见仿冒品这一招行不通,立马就有人动了去辽州探一探的念头。
若是放在以前,辽州属于官路都没通过去的北疆,哪有商人们愿意到这天偏地远的北疆来?可苏崇文上任后大力修路,不仅将路从辽州城修得接上了通往京州的官路,还在辽州内也修了纵横交错的路网,商人想要入辽州,完全感觉不到荒僻,顶多就是不比京州富饶,但与蓟州、并州相比,已经没太大差距了。
商人们争先恐后地来到了辽州,四处探貂皮的事儿,辽州百姓中有许多头脑灵活的人就动了养貂的念头,不过貂不好养,也并非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养成的,这些商人最后还是寻到了辽州城的苏家貂厂。
张春芽领着这些商人在貂厂转悠,还给这些商人介绍:“辽商商队是我们辽州的官商,去年年末时卖出去的那批貂皮就是我们厂出去的。大概有八千多条吧,听着多,其实做一件大氅就得好多张貂皮,这八千多条根本不算什么。”
“今年我们貂厂扩大了规模,算多养一些貂,差不多等到冬天的时候,能剥两万多张皮下来。因为去年是头一年养貂,很多东西都没琢磨明白,只是觉得把貂养肥养大就好了,可今年我们就算选一些毛色好、比较纯的貂来配种,品相好的貂就放到一块儿,雪貂和雪貂、紫貂和紫貂,也零零星星地散养一些,看能不能配出些好看的花纹来。”
张春芽无师自通了‘画大饼’的技能,险些把那些商人给忽悠瘸了。
那些商人也都鬼精鬼精的,他们从张春芽的养貂厂出来,转头就去鼓励辽州人养貂,是他们每年都会过来专门收貂皮,而且还是高价钱收!
另外,这些商人在辽州城里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商机。
辽州城百废待兴,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很稀缺,偌大一个辽州城,只有两家布庄,米店粮铺也没见到几个……这些商人都动了念头。
苏崇文放了这么长的线,总算有鱼儿来咬钩了,他的目标等于是完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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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州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之前只是受困于天时地利,无法谋求发展,再加上北疆的荒僻之名深入人心,这才让辽州这颗璀璨的明珠蒙尘。
苏崇文来辽州之后,不断地改变革新,用心智将落在这可明珠表面的尘灰都擦拭掉,还往这颗明珠里注入了新的光。
若是换了别人来,指不定还要前怕狼后怕虎,可农家出身的苏崇文根本不知道这个概念,辽商是辽州的官商,每年都会出去赚银子,赚到银子之后,所有分到衙门里的银子,都会被苏崇文用到了辽州建设中去,别的不提,仅仅是一年的时间,辽州城内的整个下水系统就被更新了一遍,路面也换成了平整的青石板,哪怕是一些胡同巷子,也用青砖扑了路。
苏崇文担心辽州再降大雪,请来了工匠仔细研究辽州百姓的住宿习性以及房屋结构,在辽州百姓原有的住宿习性上改进出了更适宜居住的砖瓦房,不仅冬天的保暖性更好,屋顶的承压能力也更大,人在上面行走都不成问题,雪绝对压不塌。
苏崇文担心瘟疫会卷土重来,同葛天明仔细商量过后,决定号召百姓把院墙上都刷上白石灰,三个月的时间,整个辽州城的风貌就彻底变了。
衙门做的事情可不止组建了个辽商,还设了‘辽矿’,专门开采石灰与煤石,设了‘辽窑’,不像江南那边一样烧陶烧瓷,而是专门烧砖烧瓦,在‘辽窑’基本不赚钱的情况下,以最低的价格将砖瓦卖给了百姓,让百姓都将屋子给换了。
还有就是通河渠、筑堤坝、引活水等……辽州百姓都这一任知州是土地爷转世,闲不住,就好大兴土木,可大家都乐意看到这些,毕竟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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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任期眨眼便至,皇帝亲眼看着辽州之地在苏崇文手中起死回生,琢磨着该给苏崇文升一个什么样的官儿合适,结果苏崇文的‘陈情书’就送到了皇帝手中。
苏崇文在‘陈情书’中,辽州发展势态正隆,若是临时变换知州,恐会影响到辽州的长期发展,他主动请任,连任辽州知州。
皇帝也想看看辽州在苏崇文手中,究竟能发展到哪一步,便提笔允了。
但当权者哪个不是疑心深重?
皇帝担忧苏崇文在辽州的明望太高,豢养私军,就寻了个‘派军包围北疆’的理由,将辽州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被皇帝派去的亲军不做别的事情,除了操练之外,就是盯着辽州,防范苏崇文‘造反’。
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吓都要被吓死了,可苏崇文不觉得,他觉得辽州城发展还需要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衙门的人手严重不足,刚好皇帝拍了亲军,苏崇文就上书给皇帝,同皇帝商量,能不能从那些亲军中借点人出来?
能!
必然能!
皇帝原先担忧贸然派兵进辽州城会让苏崇文怀疑,这才命他的那些亲军守在辽州‘暗中观察’,他还算派一些亲军暗中潜入辽州城去好生刺探一番,结果苏崇文就主动请这些亲军们进去了。
苏崇文是问心无愧,胸怀坦荡,自然不怕这些亲军们查,他设宴款待了这些亲军,然后就同统领亲军的将军商量,“能否借点人出来,辽州城的泥瓦匠不够用?”
那将军想到皇帝的吩咐,点头允了。
过了几天,苏崇文又来找将军吃酒了,高谈阔论一番,话题最后又落到了‘借人’上,苏崇文这次的是,“能否再借点人出来,辽西发现了大片煤石矿,开采煤石的人不够用。”
将军再次点头允了。
隔了几天,苏崇文再次请将军去府上赴宴,将军的脸拉得有马俩那么长,这次都不用苏崇文主动开口,他就了,“罢,你这次又是哪儿的人不够用了,算借多少人?”
苏崇文把手揣在袖筒里,嘿嘿直笑,“不多不多,再借三千即可,官窑的匠人日日苦死琢磨,制出了更耐用的砖瓦。从各州各府来的商人都盯上了辽窑的砖瓦,订单飞涨,辽窑想要扩大规模,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只能麻烦将军了。”
那将军被气成了斗鸡眼。
时隔半月,苏崇文再次登门。
那将军现在看到苏崇文这张老好人一样的脸就气得牙痒痒,“苏大人……您这次来,又算干什么事?借多少人?”
苏崇文都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他伸手比了个七,道:“辽州沿海,海中物产更多,我算设辽州渔场,将海中那些滋味鲜美的鱼虾蟹贝都捕捞出来,看能不能再给辽州添一条财路。”
那将军的脸彻底黑了,“我带着两万人来辽州,你第一次借了三千,第二次借了五千,上次借了六千,现在一共就剩下六千,你居然要借一千?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表演个撒豆成兵?”
苏崇文一脸惋惜,叹气过后,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那将军,把那将军看的毛骨悚然。
“你看什么看?是不是又憋了什么坏水?”
苏崇文道:“我在辽州当了五年知州,深知辽州变化之大,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辽州原先苦寒闭塞,中原人称辽州为北疆,可现如今辽州的富庶程度并不比中原差,可辽州地处偏僻,我深感安危问题是燃眉之急,将军要不再给陛下上书一封,就再派五万亲军来,守卫辽州。”
那将军的白眼都快从辽州翻到京城去了。
辽州虽然是北疆,但却是北疆三州中最靠南边的这一个,上面还有松州与乌拉州,若是辽州的安危成了燃眉之急,那松州与乌拉州的知州怕是已经命悬一线了。
苏崇文肚子里的算计,这将军怎么会看不明白?他才不乐意被苏崇文当枪使呢,当场便道:“要上书你自己上,我才不给你当枪使。你有胆就把这话同陛下一下,看陛下会不会允!”
苏崇文和皇帝都是胆大的人,苏崇文真敢写,皇帝也真敢应,不过五万亲军是派来了,粮草却没跟得上。
那将军头大如斗地找苏崇文要粮,苏崇文一个太极推手就给推了过去,“粮自然不是问题,辽州农产丰饶,黑土地上年年丰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不过这粮食都是衙门的,不能白送,将军您看,要不我做主,先把这粮借给您,您让这五万亲军都耕耘种地,等来年收了粮食之后再还回来?”
那将军险些气得原地升天,“苏崇文,你要点脸!这么多的亲军都是来给你干活儿的,你居然连口饭都不管?心黑不心黑!”
苏崇文被吼了一嗓子,有些尴尬地摸摸脸,嘟囔道:“管饭就管饭,你吼什么?真的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不清。不过咱可得把话给好,我管了饭,下次找你借人的时候就不请你吃酒了啊!”
这会儿,将军是真的要被苏崇文给气得撒手人寰了,“合着你那几顿酒就借走了两万人?你请我喝的是琼浆玉露还是蟠桃仙酿?”
‘厚脸皮’的苏崇文借到人就走了,将军气得写了密信,快马加鞭地送回了京城。
皇帝是在御书房拆的那信,他听将军发了好大一通的牢骚,仔细在脑海里回想苏崇文的模样,却发现自个儿连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没印象了,只不过‘苏崇文’这个名字却是在他耳朵里扎了根。
皇帝从书案下抽出一沓画来,细细翻开,一张一张地看去,突然就笑了,“这个苏崇文,莫不是想要把辽州城建成京城?”
那画都是皇帝派密探在辽州画来的。
苏崇文担任辽州知州的五年时间,辽州的人口翻了四番,多数都是后来搬迁去的,听辽州城的繁华程度已经不亚于蓟州城、并州城了,甚至犹有过之。
再看那松州与乌拉州,瘟疫倒是渐渐消退了,可五年前是什么样子,五年后依旧是什么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丧气。
皇帝将那些画儿都收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这段时日的心中所想——并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