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母女
苗林芝到楼下的时候,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她在东城区最热闹的那几条街游荡了一整夜,还是无人问津。
究其原因,一开始还勉强能用天冷人少的理由来解释,但在楼梯间与几位邻居狭路相逢之后,她的自圆其便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还是从前那种遮遮掩掩的鄙夷不屑倒也罢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眼中透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嘲弄和讥诮,甚至有个胖女人大力地朝地上吐口水:“哟,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出去卖啊,也是,再过两年就得丢到西城去了吧?那是得抓紧时间了。”
另一人掩着嘴笑的含蓄:“瞧您的,人家到了西城,不定也捞得着恩客呢。”
胖女人捶着大腿笑的十分夸张,以至于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都有些变形了,苗林芝怒火中烧,一口唾沫直接飞到了对方脸上,她掐着腰破口大骂:“我呸!老娘就算人老珠黄还是比你这头猪强得多!你他妈光着身子叉开腿躺在街上都没人想上!”
胖女人“嗷”地一声大吼,抖着全身的赘肉气势汹汹地扑向苗林芝,后者也不甘示弱,拿出在多年站街同竞争对手争抢地盘和客人练就的身手应战,双方扭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战,唯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先前一言不发,在苗林芝反击时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双方混战的时候更是慌得手足无措,一抬头,瞥见一张脸,更是不停跺脚,一叠声地哀求:“别了盈盈妈!孩子看着呢!”
他的后一句话让苗林芝沸腾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她用力推开胖女人,忐忑不安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儿那双平静到冷漠的眼睛对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盈盈,妈妈回来了,早饭吃了吗……嘶!”
她的脸上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一牵动嘴角就疼,此刻虽是笑着,脸却是扭曲的。
盈盈的脸消失在了楼梯口,苗林芝依旧失魂落魄地仰着头,胖女人被旁人拉着了,嘴里却兀自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生□□女儿,以后带上你女儿一起去卖,生意还会好点!”
苗林芝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缓缓地挪到了她脸上,直勾勾地盯了胖女人几秒之后,她毫无预兆地扑了过去,张口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鼻子。
鲜血从她的齿间渗出,胖女人嚎的如同杀猪一般惨烈,其他人怕闹出人命,合力把近乎癫狂的苗林芝拖开了。
“我告诉你,你侮辱我可以,你敢侮辱我女儿,我就杀了你。”
苗林芝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面上带着笑,唇上挂着血,分外的瘆人。
“发病了!这□□发病了!”胖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头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快叫治安所的人来!她要吃人啊!”
这话一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旁观者立刻恐慌起来,齐刷刷散开,仿佛苗林芝变成了洪水猛兽。
“怕什么?”苗林芝轻蔑地斜乜着那些惊惶不已的人,“大家都一样,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她留下一声冷笑便扬长而去,剩下的人惊惧之余声地商量着是否要报告治安所,而那名中年男子则是对着苗林芝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苗林芝一身的气势在家门口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她试着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悄悄往里瞧了一眼,发现盈盈正弯着腰给一盆铃兰草浇水,神情专注。
苗林芝一下子踌躇起来,在门外徘徊着不敢进门,冷不丁却听见盈盈的声音:“妈妈?为什么不进来?”
她一抬眼就与女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手足无措,慌手忙脚地来到盈盈面前,局促地撩了撩头发:“那个,刚才我……是他们先欺负妈妈,妈妈才会还手的……”
“算了,”盈盈的声音很轻,她指了指母亲的脸,“先去洗把脸吧。”
苗林芝楞了一下,随即猛点头:“好,我去洗脸!”
洗净了厚重的残妆之后,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她只觑了一眼就急急转身,令她无法接受的不只是堆积的皱纹和枯黄的面色,还有脸颊上那一处触目惊心的红斑。
她真的已经开始发病了。
先前她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害怕。
她的背部沿着洗手台一寸寸地往下滑,最后蜷缩起来,捂着脸无声地痛哭着。
“妈妈。”
苗林芝倏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水,盈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细细的眉紧紧地蹙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苗林芝这才反应过来,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你怎么还没去上学?这样吧,我煮碗面,吃了你就赶紧去学校!”
盈盈摇摇头,她一步步走过来,在母亲面前站定,苗林芝诧异地发现,不知不觉的,这孩子竟然和她一样高了。
她的心里涌起了身为人母的自豪与喜悦,她摸着女儿的脸,柔声劝慰:“妈没事,你去收拾一下,准备上学。”
盈盈凝视着她的脸,欲言又止:“妈妈,你的脸……”
苗林芝怆然,她不自觉地别过脸:“我……盈盈放心,妈妈会在发病之前自我了断,不会拖累你的。”
她着又高兴起来:“但你也不用担心,我一直在为你攒钱,就算有一天……妈不在了,你也可以活下去。”
女孩垂下眼睑,哀哀地叹了口气:“我去医生那里,帮你拿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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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醒了,脸还是白的像一张纸,但精神却不坏,连张既白都夸了一句:“到底是千锤百炼过来的,身体素质真不赖。”
钟云从刚想见缝插针地听一下“千锤百炼”是怎么回事,却听到苏闲问张既白:“我能走了吗?”
“你什么时候都能走。”戴着口罩的张医生慢条斯理地回道,“只要不介意废掉一条胳膊。”
苏闲被怼的无话可,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差点残废的左臂,又凉凉地盯了一眼始作俑者,钟云从对于自己的罪过心知肚明,一时间臊眉耷眼,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
苏闲冷着脸偏过头去。
张既白完全不关心他们之间那点动作,为苏闲换过药之后,在没有其他病人的情况下,便捧起医学典籍兢兢业业地钻研起来。
苏闲大概也是太无聊了,钟云从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份发皱的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钟云从扫了一眼,原来是自己早就翻过的那份过期晚报。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生搬硬套的尬聊:“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饿不饿?”
苏闲掀了掀眼皮:“饿了又怎么样?累了又怎么样?”
“饿了我就帮你下碗面,”钟云从学着电视剧里的回答,“累了我就……”
“就哪样?”
“帮你按摩?”钟云从试探地问道,毫不意外地得了苏闲一个白眼:“得了吧,你煮的面和按摩,我都无福消受。”
钟云从没什么底气地争辩道:“我现在厨艺进步了很多,会点火烧水煮方便面了,至于按摩……也是可以学的嘛。”
他讨好的对象十分不卖他面子,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那份乏味的报纸,钟云从讪讪地自嘲:“不过我可能要先找个盲人学艺……”
“盲人”这个词甫一出口,他就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却发现苏闲只是淡淡一笑:“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我这不是还没完全瞎嘛。”
钟云从并没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情反而沉重的像块石头,直直地往下沉,他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个地儿真的水土不服,他的大脑好像萎缩得只剩乒乓球那么大了,外在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傻逼。
本意是要跟苏闲道歉的,这会儿低三下四的话还没出口,又犯了人忌讳,试问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不会聊天吗?
“得了吧,”目光明明在“社会新闻”版面上转的苏闲却如同一台扫描仪,彻底研究透了他的脑回路,“想道歉就道吧,虽然我未必会接受。”
钟云从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好似得了颈椎病一般,声音弱的跟蚊子叫似的:“对不起啊……”
苏闲抖了抖报纸:“没听清。”
“对不起!”他蓦地提高了声调,震得对方报纸差点掉地上,苏闲眼疾手快地捞起报纸:“会不会好好话?”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闹着跟你一起去西城的。”钟云从一脸沮丧,“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受伤了……是我太没用了。你……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
苏闲闻言,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了。
钟云从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有件事你误会了。”就在他以为他要开骂的时候,他忽然轻笑一声:“你还是挺有用的。”
钟云从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对方却仍旧埋头醉心于报纸。
钟云从后知后觉地咧嘴傻笑了一会儿之后,蓦然察觉到苏大治安官阅读的重心总是不离报道失踪案的那一角,在感叹其爱岗敬业的同时,还想起了一件还算重要的事。
“那个,”他又清了清嗓子,用同一个开场白开僵局,“你昏迷的时候,你的同事,就是那个叫项羽的,来过一趟。”
苏闲抬起眼,面色有些许变化,他的人缘还可以,有人来探病很正常,但在这种关头,他有预感,项羽肯定不只是为探病而来的。
“他什么了?”过期晚报被入冷宫,苏闲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人,钟云从略有些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点点头:“对,他要我转告你,他从老走私贩那里挖到了线索,在西城找到了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