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生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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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二楼, 两个人围着一桌美食相对而坐。

    “我不会的!”对方非常硬气, 闭着眼, 抱着胸, 愣是不看一眼满桌吃的。

    “哪怕我请你吃肉也不?”钟云从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问道。

    “区区一块红烧肉……我看起来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肉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忍不住睁开一条缝, 余光不着痕迹地带过那盘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欲盖弥彰一般。语气比方才更冲, 却是偷偷地咽了口唾沫。

    “这样啊。”钟云从扒了口饭,又拿了条香气四溢的卤鸡腿,“那加上鸡腿呢?”

    他的口水都快从嘴里流出来了:“区区一条喷香的卤鸡腿就想收买我……哼!就算再加上那盆水煮鱼也不行!”

    他嘴上倒是大义凛然的, 就是肚子不太争气, 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还挺响的。

    钟云从不由得一笑, 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抽了张纸一边擦着油糊糊的手,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这么个法, 这事倒好像还真有点内情……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随口一诈,结果你不自招了。”

    那子登时僵在了凳子上。

    “吧。”他凑过去,搭在对方的肩上, “了之后, 这些鸡鸭鱼肉全归你了……”

    “没有鸭。”那子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气的钟云从差点掀桌:怎么着, 我还得给你子叫只鸭不成?诶?好像哪里不对?

    算了算了,他一挥手:“总之,这些都是你的了!比楼下的馒头菜汤好多了吧?”

    那子头一扭,嘴一撇:“不好,不要,不。”

    钟云从一下子不话了。

    他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都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却是低头不语,不过比起预想中的愤怒,这样的沉默反而更令人不安。

    据……他也是位异能者,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本事?他能应付吗?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琢磨个不停,冷汗也跟着越渗越多,尤其对方的胳膊一直搭在他身上,搞的他如坐针毡,想甩掉,又有些惴惴的。

    他干嘛不话?是不是想偷袭我?他身上不会有刀吧……

    就在他越想越害怕准备不顾一切地溜之大吉的时候,对方忽然出声了:“冯山。”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啊?”

    事实上,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钟云从没有突然掏出一把刀或是一支枪,他脸上甚至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邀请道:“点了这么一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起吃吧,就当是帮我的忙了。”

    “啥?”冯山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不仅对自己怎么样,居然还好声好气地请他吃饭,对方态度这么友好,他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嗫嚅了一下:“我……我真不能告诉你……”

    可到一半,他倏地了个寒噤,浑身上下一激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钟云从手里的筷子轻敲着碗盘,微微笑道:“不只是你的名字,我连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知道。”

    名为冯山的少年张大了嘴:“你……”

    “你可以回去跟那个叫任杰的家伙,”钟云从徐徐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原处,“你们的赌,你赢了。因为,你确实试出我的异能了。”

    冯山后背发凉,原来他已经出手了吗?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一点察觉都没有?还有……

    他猛地转头,叫住了即将下楼的钟云从:“你……你的异能……”

    钟云从脚下一顿,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应该猜到了吧?”

    >>>

    任杰。

    钟云从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能确定自己之前绝对不认识这个人,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整他。

    那个叫冯山,也真是够傻的,钟云从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算傻的,结果遇到个比他还缺心眼的。

    被人拿来当枪使,还傻乎乎地要保全义气呢。

    他心事重重地推开宿舍门,有些意外地发现宿舍里多了一个人。

    其实也不太意外,毕竟,这宿舍本来就是六个人住的,只是有一位白天一直不曾现身。

    对于这位神秘的第六位室友,他好奇了好一阵子,这下倒是终于见到面了。

    而钟云从却惊觉,关于这位新室友,他并不是头一回见了,不久前就见过一次——在冯山的记忆里。

    “哎,回来啦?”瘦子热情地招呼,“吃了没?”

    钟云从笑着点点头:“吃过了。”

    跟其他室友寒暄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却一直落在别处,最靠里的铺位坐着个年轻男子,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对方的半张脸,轮廓的棱角很锋利,一半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显出了几分阴郁。

    钟云从勾了下嘴角,新室友嘛,还是要好好个招呼的。

    “任杰是吧?”他走到自己的床边,正好与对方斜对面,后者他侧目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五官还算端正,但神情漠然,视线里没有一丝温度,钟云从不以为忤,依旧是笑脸相迎:“咱们这是第一天认识吧?”

    对方还没来得及什么,正在泡脚的金虎就冒冒失失地插嘴:“嗨!第一天认识你就能知道他名字了?他都没把名字告诉我们呢,你咋知道的?”

    那人恍若未闻,一点反应都没有,钟云从倒是回了一句:“哪能不知道呢?任杰他对我,可是格外地关照啊。”

    字里行间的讥讽之意显而易见,不瘦子这样的人精,就算是金虎这样的二愣子都察觉出来了。

    这两人之间不对劲。

    一刹那,宿舍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不过谁也没放在心上,任杰那双冷漠的眼珠子将他肆无忌惮地量了个遍,最后还笑了一下,挑衅的意味十足。

    “那又怎么样?”

    其他人都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整的糊里糊涂,不明其意,钟云从却是心知肚明,心这家伙可真够嚣张的,完全没算否认,似乎一点都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叫任杰的家伙,要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利用冯山来试探他?

    够能装的。

    他暗地里冷笑,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下次想找我麻烦,光明正大来就好了,不用假手其他人……怪难看的。”

    任杰结满碎冰渣的瞳孔波动了一下,嘴唇却是紧紧地抿着。

    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是冯山那子告诉他的?

    “唉,”就在他脑子转个不停的时候,对方忽然凑到他耳畔,叹了一声,“你这个人做派,也难怪那人不要你。”

    他这句话,几乎将他钉死在原地。

    “你……”任杰面色骤变,一时间竟然有些发白,钟云从一挑眉,看来自己真是戳到他痛处了。

    “我不管你跟他有什么纠葛,你要是不爽他,就去找他麻烦呗。”他表面上轻描淡写,却是句句都在火上浇油,“把火烧到我身上算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要我不要你,也是我的错?”

    他这把火烧得果然够旺,任杰受到的刺激显然不,他一眼扫去,发现对方额角青筋乍现,牙关紧咬,以至于五官都有些扭曲,看来的气的够呛。

    钟云从冷冷一笑,转身欲走,那人那张冷沉阴郁的脸上忽然浮出了一点笑意。:“那怎么行?我们确实应该好好个招呼。”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也没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就那么盯着他,他的目光就像是冰凌一样,尖锐地扎进他的眼睛里。

    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钟云从忽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慢了下来。

    那并非错觉,也非幻觉,而是实实的——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缓慢地停止流动,心脏也在逐渐停止起搏,他的血管如同结冰的航道,一点点地将他冻结起来。

    彻骨的寒意自心脏处,以燎原之势蔓延全身,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走。

    这家伙,是想杀了他吗?

    而距离他几米之外的室友们,还在热火朝天的吹牛屁,与他这里命悬一线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云从知道,并不是他们麻木不仁,而是真的对他的痛苦一无所知。

    他与他们,根本是分隔两个世界。

    听起来好似天方夜谭,可却是千真万确。

    钟云从瘫软在床上,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人,对方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眼神漠然轻蔑。

    譬他一直好奇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他这第六位室友,是位货真价实的异能者。

    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种濒死的时刻,他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他的切身体验告诉他,任杰大概是有控制时间流速的手段,甚至已经到了专门针对某一个目标,而其他人丝毫不受影响的阶段。

    不得不,这个异能真的很可怕。

    不过……

    奄奄一息的钟云从蓦然睁大了眼,而斜对面的任杰却是毫无预兆地僵硬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笑了一下。

    在竭尽全力控制时间流速的同时,想来应该是料不到,你自己的异能竟然会成为媒介,反过来让我有机会入侵你的精神世界吧?

    人生啊,总是反复无常的。

    >>>

    “那天,我是跟慧笙一起回去的。”孙雅莉一面擦眼泪,一面低声陈述,“她向来体弱,我那天也正好不舒服,不想参加活动,她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向林老师请假,到时候跟她一起回去。”

    苏闲有些意外:“是邹慧笙主动建议你请假的?”

    “嗯。”女孩略略颌首,“她放学之后要去买些笔记本,让我帮忙一起拿。”

    苏闲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可一时之间又不上哪里不对,而这时候,姜岂言已经出声催促了:“然后呢?”

    “所以我们一放学就走了。”孙雅莉继续,他便也暂时放下了疑惑,专心地聆听,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仍然有些哽咽:“离开学校之后,我们就往云飞路去了。”

    云飞路是一条老街,最大的特点是街道两侧种满了榕树,有些年纪很大了,最老的那株,树干需数人合抱。

    “为什么走云飞路?”苏闲挑眉,“我听邹慧笙的父母过,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是栖霞路。”

    “为了买笔记本,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就在云飞路附近。”孙雅莉哑着嗓子,“那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了,路上的人很少,两边又都是大榕树,我走在树荫下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看。一开始以为只是我疑神疑鬼,可我没想到……”

    她到这里,情绪又有点崩溃,苏闲与姜岂言对视一眼,而后温声安慰道:“没关系的,继续,发生什么了?”

    “我们走到一棵榕树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的,一下子就走不动道了,眼睛里看不见东西,耳朵里也听不到声音……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慧笙她……就不见了。”

    苏姜二人双双眉头紧锁:“什么?你的意思是,她是凭空消失的?”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在“孤岛”,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苏闲沉默不语,姜岂言却仍有些怀疑:“这……你完全没看到她是怎么消失的?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孙雅莉有些慌乱,但头摇的很坚决:“我没有骗人!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她就是消失了。”

    她顿了一下,声音变低了不少:“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自己走开了,跟我开玩笑,我就大声叫她的名字,还找了她好久……但还是没找到她。后来知道……”

    她的尾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姜岂言嘴角绷紧,缄默良久的苏闲突然出声了:“我问你,你的那段时间,维持了多久?”

    姑娘楞了一下,苏闲解释了一句:“就是看不到东西,听不见声音,无知无觉的那段时间?”

    孙雅莉的脸上满是困惑,她眨了眨眼:“我也……不清楚,好像很长,可似乎又很短。”

    姜岂言张口欲言,苏闲却阻止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那个时候,我正在跟慧笙声话,她问我哪里不舒服,我不好意思大声,就凑到她耳边去……正在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来了。”孙雅莉细眉紧蹙,鼻翼微皱,“而在我恢复正常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悄悄话的姿势?”

    “对。”

    “而邹慧笙,却已经不见了。”

    女孩显然心有余悸,她点点头:“是这样的。”

    姜岂言见苏闲所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具体的还不清楚。”苏闲目沉如水,面色阴晴不定,“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姜岂言倒吸一口冷气,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想,邹慧笙肯定不是自己走失的,而是被人为带走的。”他微微垂眼,目光莫测,“而掳走她的人,很可能是位……异能者。”

    苏闲没再深入这个话题,他转而望向惶惶不安的孙雅莉,目光里别有深意。

    那女孩愈发的恐慌起来。

    “你为什么要隐瞒邹慧笙消失的事?”

    苏闲看出了其中端倪,女孩双手掩面,泪水不断地从下颌处滴落:“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苏闲按着眉心沉声开口:“之后你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家了吗?邹慧笙的父母肯定也来找过你吧?你为什么不实话实?”

    “我怕……”她一开口还是那两个字,她的身躯战栗的很厉害,“我怕他们怪我见死不救……”

    “最开始你救不了,那是情有可原。”苏闲闭了闭眼,满脸的疲惫,“可你之后刻意隐瞒,这才是见死不救。”

    孙雅莉的呜咽声从指缝里传出来,他想起那些装在塑料袋的尸块,以及至今不知在何处的头颅及内脏,哀其不幸的同时,又怒其不争:“如果你当晚能如实相告的话,也许邹慧笙就不会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女孩缓缓地松开手,露出了一张满是涕泪的呆滞面孔。

    他直勾勾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平静而冷酷地告知:“她被人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苏闲与姜岂言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半掩的房门还隐隐传出女孩绝望的哭泣声。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姜岂言看似是谴责,可言语间分明透着戏谑,“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十几岁,也不算了。”他声音淡淡的,“总得让她知道,她究竟犯了个什么样的错吧?”

    姜岂言闻言笑的愈发开心,苏闲只觉得自己跟这人半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完全不想搭理他。

    他们缓缓地从楼梯走下,经过四楼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他调转方向,往初三四班走去。

    此时恰好敲响了下课铃,孩子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他冷不丁地往门口一站,一个少年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胸口。

    见那孩子捂着额头喊痛,苏闲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当了你的路。”

    那半大的男孩见了他一身制服,并没有向其他学生一样,退避三舍,眼神中带着三分敬畏和七分羡慕:“您是来调查我们班那个失踪女生的吧?”

    他不答反问:“你认识她?”

    “认识是认识,不过不太熟。”男孩挠了挠头,“她只跟女生玩儿,老师也让我们别去扰她。”

    “这样。”苏闲原本也是随口一问,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对方磕磕巴巴地开口:“我以后也想当治安官呢……就像霍璟治安官那样!”

    苏闲失笑:“那就得有豁出大半条命的觉悟才行。”

    罢,他瞥了一眼少年脖子上挂着的纸质圆牌,好奇地听道:“这是什么?”

    “奖牌!”男孩骄傲地展示着他的“奖牌”,另一只手则扬了扬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这是奖品!”

    苏闲恍然大悟:“运动会上得来的?”

    少年得意地竖起大拇指:“短跑第一名!”随后又满是期待地盯着他:“这样我有资格进治管局吗?”

    “等你到年纪了,可以去训练营试试。”苏闲拍拍他的肩,“顺便,恭喜你。”

    与那名志向远大的少年道别之后,苏闲发现姜岂言正在应付李校长,便没有过去掺和,而是叫上下属,不告而别了。

    “头儿,有发现吗?”一名治安官沉不住气,忍不住问道,苏闲刚要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哼:“你这家伙,果真是半点义气都没有。”

    苏闲微笑着回首,姜岂言一行人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看来是已经搞定了李校长。

    “原来姜队长算好人做到底,把我们送回治安所去啊。”苏闲搓着手笑起来,“哎呀,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姜队长额角青筋乍现:“我怎么不记得我过这种话?”

    苏闲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开始得陇望蜀:“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向姜队长借些人手了,没办法,这起案子实在太需要人海战术了……”

    姜岂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挑起半侧眉尾:“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由你负责?”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苏闲敛了笑意,面色肃穆起来,“作案者既然是异能者,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味了,你们是管不了了……”

    他着嘲讽一笑:“事实上,真交给你,你也应付不来啊。”

    姜岂言冷冷出声:“你这么应付得来,干嘛还跟我借人?”

    苏闲也不以为意:“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难处……来句痛快话,借还是不借?”

    “不借又怎么样?”

    “你这样的话,我就只好让我的领导去找你的领导了。”

    姜岂言一声轻嗤,直接拉开车门,扬长而去了。

    苏闲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汽车不住地摇头:“切,气鬼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