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阴错阳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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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她确实是个孤儿, 慈幼院出来的。”李校长望着对面那尊大佛, 嘴上心翼翼, 屁股下如坐针毡, “您知道的,咱们梦川的教育系统停摆多年, 大大的学校也跟着停课, 也就慈幼院里的孩子还能学着识文断字,这也是当初招林雪进来当老师的缘故, 谁知道她暗藏祸心……”

    苏闲抱着手臂,中断了他的唏嘘:“是朱慈女士的那所慈幼院?”

    李校长笑道:“整座‘孤岛’也找不出第二所慈幼院吧?”

    苏闲没有话,慈幼院闻名于“孤岛”, 而它的创始人朱慈女士更是大名鼎鼎。

    在灾厄尚未降临之前, “孤岛”还是梦川市的时候,年轻的朱慈成为了当时市内首富肖文平的妻子, 这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只不过肖氏夫妇成婚不到两年,“失乐园”病毒就爆发了, 肖文平不幸罹难, 而朱慈则幸运地逃过一劫。

    病毒急速蔓延,将梦川变成了地狱之城,大量的市民死亡、病变, 不计其数的行尸走肉游荡于街头巷尾, 虎视眈眈地寻找着猎物。

    没多久, 外边有了动作, 封城,隔绝,任由里头的人自生自灭。

    “孤岛”诞生了。

    那正是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行/政/体/系分崩离析,隔离墙高高筑起,“孤岛”被一分为二,无数人流离失所,幸存者们人人自危,在异种将他们吞噬之前,他们自己就先被崩溃的信念毁灭了。

    而那个时候,是朱慈站了出来。

    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也没有消灭异种的身手,她唯一拥有的,就是亡夫留下的家产。

    作为巨富遗孀,她倾尽所有,先后创设济世医院、难民收容所,除此之外,她还组织力量缝制寒衣、发放食物,最危急之时,甚至开放自家别墅,改作临时安置处,救助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市民。

    而在疫情稍稳之后,她又创立了慈幼院,专门照顾那些流落街头的单身孕妇以及无人问津的孤幼儿。

    慈幼院为那些无处可去的孕妇们提供分娩的场所,她们的孩子在出生之后也会得到悉心的照顾。不仅如此,除了抚育之外,慈幼院甚至还组织了师资资源办学,让孩子们有了难能可贵的教育机会。

    以至于慈幼院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孤岛”中的桃源,在学校关闭的时日里,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把孩子往这里送,甚至进入慈幼院学习,也成为一种荣耀的象征。

    不过在慈幼院里,孤儿才是正统,学校称之为正生,所有费用免费。而那些争着送到慈幼院学习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身份却是附生,完全自费。但正、附生共同寄宿学习,慈幼院一视同仁。

    而附生家中所支付的学费,也成为了慈幼院的经费来源。

    最黑的夜,最亮的光。

    可以,在那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之后,是她让无数幸存者感受到了残存的暖意,生出了活下去的勇气。

    朱慈女士也因为她慈善济世之举备受尊重,甚至一度成为“孤岛”的精神支柱,两大部门成立之后,对其亦是礼遇有加,综管局不止一次以高位相邀,不过都被朱女士委婉谢绝了。

    直至今日,她所创办的济世医院及慈幼院,仍在运转不停,发挥余热。

    这样的人物,苏闲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甚至还对慈幼院颇为熟悉。

    他母亲就曾经是慈幼院里的一名老师,因为这个关系,他也在那里上过课。

    只是后来,他母亲在一场意外里去世,他也没再去过慈幼院。

    想到不幸早逝的母亲,苏闲不免心中郁结,想来是没掩饰好,不心显露在眉宇之间,李校长本就战战兢兢,这下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错话:“苏长官……”

    “知道了,慈幼院是吧?”苏闲强行压下沉郁的情绪,语气如常,“我会去调查的……对了,”

    到这里,他蓦地想起在林雪家中找到的那张照片,于是从外衣口袋里找了出来,递给李校长:“您看看这照片是不是在慈幼院拍的?我瞧着,怎么跟我印象里不太一样呢。”

    李校长接过照片,闻言有些吃惊:“哦?您也去过慈幼院?”

    他淡淡带过:“在那里念过几天书。”

    “哦哦!”李校长见他脸色恹恹的,也不敢多问,研究了照片一番之后,他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这背景就是慈幼院。”

    苏闲却仍是半信半疑:“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栋楼和这棵树?”

    李校长眨眨眼:“请问,您在那里上学是哪一年的事?”

    他垂眼,低声道:“很久了,快二十年前了。”

    “这就对了,”李校长笑呵呵地告诉他,“您就读的时候,慈幼院还在旧址呢,十几年前就搬到了新地址,自然是跟您印象里不一样的。”

    苏闲有些意外:“搬迁?什么时候的事?”

    李校长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十七八年前吧,慈幼院遭遇了一场横祸,被一群异种围攻,死了好些人,个个都死无全尸,唉,怪惨的。”

    他的语声里仍是心有余悸:“当年治管局刚刚成立,也没几个人,难免有些漏网之鱼,唉……哎呀,我是不是扯远了,您当时应该还,大概没印象了……”

    他着冷不丁地窥见苏闲剧变的脸色,登时心慌,舌头也跟着了结:“我、我是不是错什么了……”

    苏闲背过身去,嗓音沙哑:“把慈幼院的新址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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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谁让你下床的?!”护士发现病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还试图下床,拎着两瓶药就冲过来了,“还输着液呢,给我乖乖躺着!”

    这护士姑娘看起来身材苗条,可力道真不,钟云从就那样被硬生生地按了回去,他苦笑起来:“护士姐姐,我就是想去上个厕所……”

    护士放下药瓶,随手从吊杆上取下输液瓶,还腾出一只手搀着他:“走吧,我陪你去。”

    钟云从怀疑她可能没听清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姐姐,我这是要去……”

    “知道,撒尿嘛。”护士不耐烦地断他,“赶紧去撒,别耽误我事!我可忙着呢。”

    “……”钟云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护士姐姐闻言勾起嘴角,目光扫描仪一样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最后落在了他的腹之下:“害什么羞啊?当谁没看过似的。”

    钟云从尴尬地轻咳两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毕竟您忙,这点事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

    护士满眼的轻蔑:“少来,你们这种扭扭捏捏的男人,我见得多了。”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我告诉你,我不仅看过,我还亲手解剖过呢。”那位彪悍的姐姐倏地凑到了他耳边,字字句句都透着阴森可怖,她的看护对象只觉□□一凉,那点尿意顿时缩了回去。

    “哎呀!忽然又不想上了。”他拉上被子,蒙头盖住,“您去忙吧!”

    护士柳眉一挑:“真不上了?”

    “不上了,不上了。”

    “哼!”她从鼻子挤出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别没被电死,活活把自己憋死了。”

    钟云从没把这善意的挤兑放在心上,一心只琢磨着冯山那子什么时候回来,不然自己可能真的会被憋死。

    听到脚步声渐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高声问道:“护士姐姐,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啊?”

    脚步顿了一下:“医生的法是输完这瓶之后,再观察两时,如果没有异常,才能离开。”

    这么,等输完液就能走了。钟云从暗自盘算着,那俩时的观察期直接被他忽略了。

    不想,对方灵敏一场,那脚步声又蹬蹬蹬地往回走,钟云从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你是不是算提前溜啊?”

    钟云从被她这么冷伶伶地一盯,浑身一激灵,不由得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

    “有我在,趁早把你那些心思收一收!”护士姐姐的语气凉飕飕的,“医生不点头,你别想迈出去医务室!”

    钟云从不吭声了。

    她很快又去忙了,只剩下钟云从一个人,他躺了一会儿,被镇压下去的尿意居然又回来了,而且愈发的汹涌澎湃,搞的他辗转反侧,全身难受。

    “姓冯的那个混子怎么还不回啊?!”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惊动那位尽职尽责的护士,躺久了,四肢都僵硬发麻,能动也就是嘴了。

    曹操,曹操就到。他话音刚落,医务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娃娃脸轻快地跑了进来,还不忘数落他:“好啊钟云从!我累死累活地去给你饭,你倒好,在背后我坏话!”

    钟云从没空跟他掰扯,挣扎着起身:“有什么话待会儿,你先陪我去厕所一趟!”

    冯山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怠慢,立马依言照做。

    解放了膀胱之后,钟云从总算回了一口气,扭头问身边举着输液瓶的冯山:“哎,那个周会怎么样了?”

    周会就是先前被他收拾的下三滥,冯山通知了教官,还引来了部分闻声而来的围观者,周会输给钟云从还被脱的一干二净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训练营了。

    “教官把他拎走了,之后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是送你去医务室了嘛。”冯山告诉他,“不过我听,那家伙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交代了,现在估计关起来了,具体怎么处置还不知道。”

    钟云从想起他嘴里的那个舅舅,挑了挑眉:“不是他舅舅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会不会大事化啊?”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冯山挠挠头:“应该不会,你都把这事闹大这么大了,他自己也招供了,想护也没法护了吧……起来,那个周会承认的也太痛快了吧,我以为怎么着都要狡辩几句的……不会是被你吓傻了吧?”

    钟云从失笑:“怎么可能?我要是这么有能耐,哪至于被他电的一身伤。”

    冯山耸耸肩:“我就是听人,他翻来覆去就重复那么几句话,还涎水直流,搞的别人都以为他变白痴了。”

    钟云从步伐微滞,心下也略微鼓——莫非,真是我下手太重了?

    冯山察觉他神情有异,张嘴想问些什么,临了却又改了口:“别那么多了,反正周会是跑不掉了,肯定是要被开除的……吃饭去!待会儿饭菜凉了。”

    他们俩一边着话,一边走进了医务室,不曾想,里头除了那名护士之外,竟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以柔,你还没吃饭吧?”任杰手里捧着个饭盒,与护士相对而立,“我今天……带来了你喜欢吃的菜色,坐下来吃吧?”

    钟云从很是吃了一惊,不只是因为任杰突然出现,还因为他在护士姐姐面前的一反常态。

    平日里他不管对谁都是冷漠傲然的样子,眉宇间写满了桀骜,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可此时此刻的任杰,完全收起了他的高冷傲慢,甚至满眼的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把饭盒递到护士面前,笑容里透着些讨好:“还是热的。”

    那位名叫以柔的护士却是一脸的冷淡:“我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

    任杰的手臂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声音也低了很多:“那你吃吧,我这就走……”

    以柔并不领情,她背过身去:“拿走吧,我不要你的东西!”

    任杰急了:“以柔……”

    “哟!这不是任杰吗?!”钟云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热情地与自己的室友招呼,“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哪里了?”

    任杰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目中泛过厌恶之色,他置若罔闻,兀自走到以柔身边,把饭盒塞到她手里,轻声嘱咐:“趁热吃,我……先走了。”

    冯山闻言撇了撇嘴,钟云从则是勾了勾唇,没话。

    “等一下。”这时候,以柔却是发话了,任杰欣喜地停下了脚步,侧过脸看着她,后者冷冷地开口:“关于钟云从,你就没有什么想的吗?”

    任杰一时怔忡,嗫嚅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钟云从觑着以柔满面的怒色,却是若有所思:看来她也听了……这位风风火火的姐姐,为人倒真是不错,竟然还会为我抱不平。

    以柔只当他在装傻,怒气更盛:“你难道要告诉我,你那个好兄弟周会干了什么,你一概不知?”

    “周会?”任杰知道她向来看不惯周会,没料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我只知道他被关了禁闭,具体犯了什么事……真的不清楚。”

    他着瞥了一眼倚墙而立的钟云从,眉心愈发纠结,他倒没有撒谎,周会意图骚扰女学员这种事,无论是训练营方面还是当事人自己,都不愿广而告之。当时在场的人虽不少,但冯山那时已经把当事人带走了,八卦群众们也就围观到了周会光屁股的丑态。

    至于他俩为什么会起来,了解内情的却并不多,任杰也是如此,他只知道,这件事跟钟云从有关。

    周会对于他跟钟云从之间的过节也是略知一二的,那个白痴向来没头没脑惯了,估计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去找钟云从的麻烦了。

    结果却被反杀的如此惨烈。

    任杰的脸色不太好看,周会的实力不凡,对上他,却仍是一败涂地的结果。

    “你装什么傻?!”以柔出离的愤怒,“你那个好兄弟拉着女学员进男厕,欲行不轨之事,你会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

    任杰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他竟然干出这种事?”

    他亦是震惊不已,想些什么的时候,却触到以柔满是讥诮的视线,心下一沉,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让他去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自负身怀异能,一直看不起普通人。但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柔只觉得怒火在胸中翻腾,一气之下,声音都跟着发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每天到我面前来虚情假意的这一套!”

    任杰急的话都不利索了:“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以柔,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俩怎么突然吵起来了?”冯山凑到钟云从身边,“原来他们认识的吗?”

    “……”钟云从对这子真是彻底无语了,他们不仅认识,关系还匪浅好吧?一目了然的事情……他现在真的很怀疑这子的智商!

    “你闭嘴!”以柔怒喝的同时,只觉眼角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赶紧背过身去,“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以柔,我真的没有……”

    “他真的没有。”

    钟云从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那急赤白脸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侧目:“你什么?”

    以柔愕然,任杰更是诧异至极:他竟然会替他话?

    “护士姐姐,周会那王八蛋干的下流事却是跟任杰没什么关系。”钟云从又解释了一遍,以柔仍是怔怔,任杰难以置信地望过去,他又是一笑,加了一句:“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良人,你还是别搭理他了。”

    任杰勃然变色:“钟云从你!”

    护士抱着手臂别过脸去:“真巧,我也是这么算的。”

    任杰登时就慌了:“以柔……”

    钟云从瞅着室友那吃瘪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冯山那个没眼色的却在此时肆无忌惮地开嘲讽:“真没想到任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低三下四的……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人物,真是眼瞎了!”

    任杰怒不可遏:“冯山你给我闭嘴!”

    以柔斜睨着他:“原来,我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啊……哼,难怪呢!”

    “不是那样的,你别听他胡……”

    “噗!”钟云从最后还是没憋住,摇头失笑,“二傻子一个,难怪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戳中了痛处的任杰当即跳脚:“你别太过分,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哦,怎么,想再干一场吗?”钟云从不甘示弱,冷笑一声,“就怕你在以柔姐面前输了,以后就更抬不起头了。”

    “来就来,我会怕你吗?!”任杰咬牙切齿,钟云从没理他,而是笑微微地望着以柔:“如果我帮您把这个讨厌鬼发了,以柔姐要怎么谢我?”

    以柔亦是一笑:“那我是一定要请你吃饭的。”

    “好啊,我等着!”

    他俩这一唱一和,成功地刺激到了任杰,只是好像刺激过头了,他的反应有点不正常,他仿佛没听见钟云从的话,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以柔:“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言语中透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搞的钟云从惴惴不安:是不是戏演过头了啊?

    他当然没想跟任杰架,不久前才出过手,精神都还没恢复,更别一身伤了……就是调戏调戏他,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没想到这货居然当真了。

    见他一副心伤不已的模样,他有些过意不去,轻咳一声,正要出言解释,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任杰在吗?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他呼吸一滞,转头望去,苏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项羽。

    他们很快注意到了对方,触目所及,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钟云从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克制住与他话的冲动,低头垂眼,生怕自己露出一点异状让旁人瞧出端倪,要是被人看出来他们认识,估计又要不高兴了。

    苏闲见他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先是一怔,随后眼底翻起淡淡的恼意。

    这家伙,竟然敢装作没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