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如应酒肆

A+A-

    “第一掷,阿郎树下放纸鸢。”

    “第二掷, 佳人花前共白首!”

    ...这讨厌的江都风俗。

    深夜宵禁刚过, 黎锦戴着个刚刚随手买的巫师鬼面路过二十四桥旁,在心底对着还在往湖里含情脉脉扔铜钱的一对年轻情侣翻了个白眼, 继续赶路。

    太皇太后寿宴临近,近来城中宵禁一日比一日要严, 尤其是对闺中待嫁的年轻女子。

    云州一别后,她在江都少也呆了一年有余。宫中多是些华贵争宠的夫人, 她一个单身到二十, 在军营长大的女子天天听她们讨论绣花品茶, 香粉脂膏实在脑袋痛。

    是以平日里,经常偷偷溜出来玩。早就对这扬州城内大大的旅馆酒楼摸得一清二楚了。

    过了城郊西北的保障湖再穿过两条巷子, 就是一家仅在三更开放的酒肆。她回忆着从刑部那些下属口中听的消息,往远郊走去。

    据那家酒肆的老板, 手里似乎握有城中大量不为人知的消息。许多连元逐雀网都查不到的事, 都在他这里可以问到。

    不过, 今晚的人有点多啊。

    她下意识握了握随身带着的墨色竹伞, 从巷子里一排迎面走来,正准备归家的几位醉酒壮汉间悄无声息地穿过。

    竹伞的伞柄里藏着一把纤长的细刀, 反手一拧即可拔出。这是她按照自己平日用刀的习惯量身定做的,用起来虽然不及马上刀利落,但街头防身还是绰绰有余。

    壮汉并未在意刚刚低头路过的年轻巫师,仍旧唱着低俗的调向前走去。

    她尚未松一口气,又见有更的盲眼老翁, 提着红得吓人的灯笼在晃晃悠悠地从眼前走过,连忙掂起脚躲在一旁的屋檐下,屏住呼吸。

    “哼…让那子再跑。一会儿等弟兄们找到了,非要断他的腿不可!”

    “就是,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就不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跑远!”

    黎锦默然无语地看着几个提着刀,骂骂咧咧路过自己面前的巡守,缓缓伸手,擦了一把冷汗。

    好险。

    “…别动。”

    冷厉的年轻男声自她背后低低响起,黎锦低下头,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断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沾了血的刀刃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握在伞柄上的手指微颤了一下,静立不语。

    “你想要什么?”

    她忽然故作轻松地将另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钱,“若是盘缠不够,我可以暂且借你。”

    “女人,把伞柄松开。”

    那个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硬压住了不稳的呼吸,“你腰间那把竹伞太重,竹节的纹路在尾部断裂。我猜里面…藏着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吧?”

    “哎呦不妙,这都被你发现了。”

    黎锦无奈地摊了摊手举起竹伞,顺势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也后退了一步,但腿脚似乎有些不稳。她见没有制止,顿时胆大包天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被那男子架着,索性聊了起来。

    “看你年纪轻轻有胳膊有腿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人人喊的盗贼,怎对得起生养的爹娘?况且近来宵禁加紧,恐怕这营生也不容易吧?”

    “他们只是生…从到大,并未养过我。”

    他似乎懒得解释,一把从她手里接过了竹伞,单手拧开看了一眼,“…是把好长刀。我记得,曾经有个认识的女人,她也喜欢用长刀。

    行了,我还有事要做。你走到这条巷口,把钱袋放下就可以走。

    夜过三更,你又是富家女子,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以后,还是别在深夜乱走动了。

    省的到时候再被我给抓住。”

    “哈哈哈…你这人倒是有趣。”

    黎锦乐了,“那柄刀我送你了,权当是做个朋友。你只要告诉我,我是富家女子这件事,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平常巫师不会在伞里带着刀,还在腰间挂那么大一个钱袋。”

    他似乎很是无语,将半个身子靠在了她身上,浑身却是紧绷的,“而且我见过北凉的巫师,论神叨的能力,你跟她可差远了。”

    “原来如此。”

    她擦了擦握着伞柄那只手上的水迹,算去解腰间的钱袋,“巷口到了,大家话算话。你先把我脖子上的刀松一点,我好给你去拿银两。”

    男子听了,一言不发地将断刀顶在了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摁在对方的脖子上,极轻地呼吸着。

    黎锦依言弯下腰去解钱袋,忽然停住了。

    ——

    “快点。”良久,对方见她没了动作,再次低声催促道。

    “…你,受伤了?”

    黎锦踏出巷子,摊开提着钱袋的那只手。

    那不是水迹。

    借着惨白的月光,她清晰地看见自己刚刚与他相碰的手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忍不住想要扭头去看。

    “别动!”

    对方猛的将刀口向前一送,厉声喝道,“够了…你把钱放下,现在就给我走!”

    “嚓——”

    已经迟了。

    竹伞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厉喝响起,黎锦猛的向后肘击,另一只手随即挥刀,翻手刺去。

    “我就觉着不对。”

    她看着对方瞬间格挡住的断刀,冷哼一声,“普通盗贼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三更宵禁,能来此地者,必定是知道那个酒肆传闻的人。

    ,你究竟是谁?!”

    “如应酒肆…”

    男子似乎微愣了一下,冷了声音,“我确实是有事要去那个地方,但又干你何事?”

    “因为那个地方,与死人有关。”

    黎九倒退两步,面对着他举起了长刀,“我不管别人怎么,那个人的死,我一定要查明白!”

    “我不知道这些。”

    刀刃破空声猛的响起,黎锦一惊,堪堪避过飞掷过来的断刀,向前刺去。

    对方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一带,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却猛的被对方甩在了墙上。脖颈跟着一紧,几乎要被掐晕过去。

    …这都什么街头斗殴的法。她看着没入巷子深处的长刀,昏昏沉沉地这么想着。

    随即艰难地睁大了眼,用力怒视着对方。

    夜色深沉,空中几片阴云缓缓被风吹开,惨白的月光斜斜地照进了巷,映在了男子苍白冷淡的脸上。

    “我是,去那里…查一个人的。”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将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满身伤痕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样可以了吗?”

    黎锦傻眼了。

    被断刀划过的鬼面细绳悄然断裂,她一动不敢动地保持着这个被制住的姿势。

    对方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穆地垂落。

    黎锦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直接昏死过去的瘦高男子。

    “…元逐。”

    她望着惨白的月亮,叹了口气。

    这是独自死撑了多久啊。

    ——

    “鸭汤…圆子…烤羊腿…”

    天将破晓,黎九趴在桌子上,喃喃着梦话。

    “好好,等我明天有空了给九儿你买。”萧世离正在研墨,闻言无奈地应着,顺手把黎九身上盖着的披风往上掩了掩。

    “嗯嗯…阿离最好了…”

    她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回应,哼了一声满意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萧世离摇了摇头,勾完了桌上轨宿图最后一笔,垂眸不语。

    白日里十三过的话再次响起,他看向睡梦中的黎九,俯身吻了吻她巧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