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将女诅咒
“宁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息茗皱紧了眉头, 回头去看身后若有所思的长公主, “镇国公主的薨逝对太皇太后影响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 那曾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所以,就不要告诉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卫宁苓抬眸, 面色不善。
“该结束了吧?这场卞唐上下自欺欺人的骗局。”
“你是,骗局?”息茗迷茫地问道。
“是了, 我忘记了, 就连娘娘您也不知道…”
她突然低声笑了, “因为我们整个皇室当年,除了那孩子…大家都抛弃江都了啊!”
——
原本气氛松快的殿下, 已经有昔日老臣认出来了鼓上漠无表情拔剑挥砍的鹤衣假面女子,不禁脸色凝重了起来。
“长公主她想要干什么?那可是广仪殿下当年跳的剑舞啊!”
“鼓上那女孩到底是谁?!连身形面容都几乎与当年的镇国公主如出一辙, 江都城中据我所知, 可没有真正会用剑的舞女!”
“…我, 你在花街吃酒多了, 老眼也昏花了?
那女孩刚才拔剑断绫的气势,哪里像是个普通舞女, 至少也是哪个武将家里的姐吧?”
“可是江都并没有如此的女子!
你想想看,就算是江都镇左王府里最精通刀枪武艺的黎二公主,容貌身材也与鼓上这位并不相似。
她,这少女岂止是像当年的广仪殿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话又回来, 今晚好像没有见到黎二公主…?”
——
“阿嚏!”
不远处的宫街一侧,黎锦裹着个黑袖金蝶尾纹的薄衣,站在公主府的屋檐柱子下瑟瑟发抖。
“这雨越下越大了…”
她揉揉通红的鼻头嘟囔着,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水迹,颇为忧虑地抬起头,“都这么晚了,不知元逐现在回营没有?
我记得那些禁军里面,也没有通知他巡逻结束的同伴。”
眼前隐约有撑伞的黑影快速闪过,她身形一躲,将身体几乎融入了柱下的阴影当中,抄起身侧的竹伞敏锐地观察着。
来了…!
她奉长公主之命在此处等待多时,却又不知具体何事,心中早已有些不耐。
眼见又几名黑影走过,黎锦在心中低语。她随即无声地撑伞,魅影般尾随在那几个身影之后。
突如其来的大雨彻底掩盖住了女子本就轻敏的脚步,她暗暗控制着与目标的距离,转角出了府邸。
“…长公主所言不错。”
待她看清那几人皆数是身着粉衫,头盘双鬓正待桃李的娇弱宫女,暗自低语着拉近了距离。
“看装扮,确是宁氏府中的宫女。”
暴雨将宫街两侧的大红灯笼吹淋得疯狂摇晃,女子撑着竹伞一身黑衣,疾步向前走去。
一定会抓到你的!
猩红的烛火映得黎锦眼神通亮,她背后那处凤尾蝶纹辉煌如流金。风雨从背后掠过,女子悄无声息地甩剑出袖,江都精铁浮光般的色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与身侧的杉树擦肩而过。
叮铃——
“呃…!”
风中似乎有铃声微动,黎锦心口顿时像被人死死抓住了般,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她颤抖着捂住脸,向后倒退一步。
“呵呵…”
有女子娇媚的低笑从树影下传来,与她擦肩而过。
——
“兄长!我们来比猎吧!”
胤然城的春天蒲英纷飞,面容清秀的少女从门外的马背上一跃而下,三步两步扑进了屋内男子宽厚的胸膛。
“别,锦儿你可是我们这一辈里运气最好的。”
男子回过头,解下黑袍放在案台上,拍了拍少女的头大笑,“和你比猎术,本世子不要面子啊?”
“我那是观察敏锐,才不是只有运气呢!”黎锦嘚瑟地反身跳上案台,坐在一侧晃荡着双腿。
“这是什么?”
她从袍子下抽出一叠厚厚的信封,皱眉翻了几眼,开始幸灾乐祸地嘲笑,“哈哈哈黎晟你也太惨了吧,被临阵跑路去扬州的父王强行压榨着管理北疆。
胤然城那些破事也就罢了,竟然连那么远的云州也有…心操劳过度,找不到未来的王妃啊!”
“我堂堂北凉世子,还怕这个?”
黎晟又气又急,捏着黎锦的鼻尖笑骂,“喂,你这丫头给本世子放尊重一点!
等等,你云州?”
“喏,这个。”
黎锦抽出一封信件,朝他挥了挥,“我记得,这是云州舞真元家的枭纹吧?
不过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莫非是我记错了?”
“我看看。”
黎晟拿起那叠信,皱眉,“…确实是云州来的信。
罢了,锦儿你先出去吧。这么多的呈报,我怕是要处理些时候了。”
——
“兄长…”
抽搐带来的剧痛在瞬间便消失不见,她几乎是下意识转身,将剑击向之前的那棵树下。
可是什么都没有,黎锦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雨水的五指。
刚才那是,巫铃产生的惑术?
堂堂江都皇宫,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使巫铃蛊惑之术?
糟了…她回过神,几乎是狂奔向宫街尽头刚刚宫女们消失的方向,却被错综复杂的窄路所困住,再也找不到她们的身影。
此处竟然是掖庭。
她如今虽对江都皇宫尚且熟悉,也经常偷偷溜出来玩乐,但毕竟身份乃是远道而来的北凉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那个人刚刚,是为了保护这几位宫女?黎锦捏紧伞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献舞恐怕已经开始了。”她抬头看着眼前如柱的暴雨,拧眉闭上了眼睛。
若是自己这边出了差池,那长公主的处境…
她不敢再想。
——
殿上,红羽衣的舞女们轻盈地齐齐向右挑起脚尖,朝左甩头探手轻笑。
踮脚侧腰立于战鼓上的假面少女手中利剑恰巧向左划出,舞女们绯红的长袖击在左侧立鼓上,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响声。
少女随即舞动剑身,游龙般将那柄巨剑送去右方,同时肩头红纱半褪,露出里面月白的葵纹长裙来。
鼓声再度响起,笛声宛转,红衣舞女们在钟鼓合鸣中肃然垂腰,脚下纤足步向后倒退。她们转身朝左侧挥出了舞袖,随后仰腰背对殿上跪立着,俑偶般一动不动。
“满裙的乌金葵花纹…”
息茗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放弃挣扎地叹气,“长公主挑的那女孩,怕是在座哪家的王侯之女吧?
寻常将门家的女子,给她万个胆子,都绝不敢穿这卞唐最尊贵的帝后之纹。”
“那是苏氏衣然的尊后纹,千年来只能存在于卞唐的供堂画卷与这场剑舞中。”
卫宁苓不紧不慢地喝着面前一杯清茶,笑了,“娘娘笑了,尊后纹是谥纹。别将门女子,寻常帝后生前也不敢穿。”
“…哀家也想起来了,当年镇国公主执意跳出这场舞的情形。”
息茗拿指尖顶着紧绷的眉间,微微垂眸指尖在桌上划圈,“那时,白盛率领的西北军意图叛乱的消息,还仅仅只是在江都作为流言而存在。
这曲曾是军队武乐,啊,如今也恐怕是如此。
千年前北凉王黎牧于一个雪夜猝然长逝,北疆无主将乱之际,将门之女容氏自极北平叛率甲归来,在贺功宴上为垂暮的李长誉献上了这曲贺礼。
对于那晚武乐的具体情形,卞唐史官的记载一直都很模糊,甚至连这首传承的曲子都不甚完整…但唯一留下的,只有一点。
当晚,垂暮白发的皇帝在金銮殿上观舞后,沉默地拄剑静立良久,只开口出了四个字。
‘故人来矣’。
第二天的朝堂上,他亲自下诏封容氏长卫军为左先锋,随后跨上了十七年未骑的战马,率八十万大军向北疆进发。
然后在北凉平乱的第二个月,高皇李长誉驾崩。
后来,皇室中都传言,那晚诞生的此曲…是首招魂舞!
它招的不是凉王将死的魂魄,而是那位当年宫中被晦为禁忌,与一帝一王并肩而战的旧族女子…苏氏的亡魂。
广仪殿下自那次宴会后便被软禁宫中掖庭巷足足数月,直到白盛的叛军到城下,她才披甲…
长公主,你虽聪慧过人却不明白,此舞在皇室内有着更为隐秘的传…
苏氏谥后的亡魂至死都恨我们李氏一族,她每次自舞中疯狂归来…都要带走一个李氏的血脉陪葬!”
殿外有闪电劈下,息茗白皙动人的容颜被映得煞白一片,远处的隆隆雷鸣中,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颤抖的双手缓缓捂住双眸。
“宁苓你今晚不该如此,哀家终于记得了,镇国公主…那日献舞的起因是……”息茗捂住冷汗济济的面容嘴唇翕动,缓缓张合五次。
卫宁苓的瞳孔骤然收缩。
“轰隆——!”
仿佛要斩破天地的雷声伴随着战鼓的轰鸣降下,盖住了女子低语的声音。
“破——”
静止如俑人的红衣舞女们齐齐倒地,战鼓之上,黎九左手撑地侧翻跃起,手持巨剑单膝跪地,垂首指向一侧的青袍少年,假面下的杏眸杀意波动。
她身上的长长的红纱鹤羽衣在后翻中被高高拋向空中,露出了月白的乌金葵纹束腰长裙,腰间缠绕的玄凤带狰狞华丽。
煞白的闪电中,少年咧开来嘴角大大地笑了起来,几乎是狂喜般凝视着鼓上的假面女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黎九单腿撑地,弱不可闻地咬着牙低语,眯起锐利的眸子直视着一侧的青袍男子。
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之前对萧世离抱有的惧怕,存疑,情意与挣扎全都化为了彻彻底底的愤怒。
这人必须死!
鸿王,李攸卿…!她通红着双眼在心底喃喃。
上一世指使萧世离残忍虐杀自己的,真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