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昔日旧画
“这是…什么?”
腐朽的棺木里被暴露在空气中,在满殿辉煌的烛火映照下, 里面竟是一具惨白的枯骨。
烛火摇曳, 那具枯骨沉默地躺在棺椁之中,身披战甲, 腰侧配剑,发饰上缠着束发的羊脂玉环。
息茗同样也呆住了。
“正如陛下眼前所见, 这是一具死于掖庭,多年之前被埋葬的女尸。”
黎锦朝李旻兆一拜, 转身朝殿下道, “诸位, 这是镇国公主李广仪的遗体。”
“简直胡言乱语!”
一向沉得住气的武将们也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年轻的将领站起来大声道, “黎锦公主,我谅你是镇左王的女儿, 才允你在这里一派胡言。
广仪殿下的尸骨早就被安葬在了皇陵之中, 怎么可能会在那种地方!”
“黎锦并未妄言。”
她抬手, 示意身边跪地的浣奴和几名宫女抬起头, “这几位宁府的宫女,都是当年服侍镇国公主, 亲历三月叛乱之后被太皇太后收留的。
这件事,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也知晓吧?”
“回公主,的确如此。”一旁服侍宁氏的老宫女应道。
“那么如果我,我刚才所的这些话,皆出自她们口中, 你们应该可以暂且一听吧?”她再度发问。
“这…”皇帝犹豫了。
“陛下,不妨让这个宫女来听听。”黎钰突然开口,朝黎锦点点头。
“锦儿,你接着。
但若是此事有半点虚言,本王不论亲疏,第一个治你的罪!”
黎锦垂首,“儿臣明白。
浣奴,你把之前告诉我的话,再给他们从头到尾讲一遍。”
“是。”浣奴低低地应了,再度陈述起来。
——
片刻之后,整个殿上顿时喧哗成了一片。
“你的意思是,三月叛乱之时,赶来江都的臣子们隐瞒了先皇,将广仪公主偷埋至掖庭?”
李旻兆皱眉,厉声朝浣奴喝问,“宫女浣奴,此话你可当真?”
“回陛下,奴婢可以项上人头担保。”
浣奴通红着眼圈伏地,“这都是奴婢亲眼所见,若是有一句不是,甘愿陛下责罚!”
“哈哈…你的人头,可不值钱。”
息诚突然开口,他口饮着酒,懒散地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们,“我记得…江都巡守庞舟,兵部尚书林散平,户部侍郎靖则卿,还有梁国公洪如穆。
你们几个,当年是率先从队伍中回援江都的吧?”
“是。”靖则卿从人群中起身,朝息诚答道。
“臣虽然位卑,但仍想为当年的江都尽一份薄力。
是以在镇左王率兵前来的第二天清,便匆忙回至江都处理赈济灾民一事。”
“那靖侍郎对浣奴所一事,是否知情?”
“回禀息宰相,臣并不知晓。”
皮肤白皙的中年男人微微垂下了头,思索了一下,“但若是确实如这位宫女所言,镇国公主在战死当日便已秘密下葬。
恐怕要问当年第一时间赶到的镇左王殿下,与如今负责江都巡守的禁军校尉庞舟将军…才清楚吧?”
“本王刚刚回想了一下,那晚,确实见过将死的广仪殿下。”
黎钰靠在座塌上灌下一大口酒,语气坦然地看着息诚,“记得当时本王,正和梁国公商议之后的军需储备一事,庞将军突然匆忙前来,是发现了广仪公主的遗体。
本王闻言匆忙赶去。
对了,那个时候还有几位腿脚不便,尚未逃离的老臣,和执意留在江都的萧老宰相。
哈哈…那时理应辅佐萧老宰相,担任吏部侍郎的你反倒是不在,息诚。”
站在宁氏身后的萧世离暗自抬起了眸子,看了一眼面色坦然不变的息诚,什么都没有。
黎钰放下酒杯,接着开口,“后来,我和萧老宰相在关于如何清洗白盛叛军的军事部署上起了些分歧,便率先离开了。”
“那梁国公呢?”
李旻兆开口,看了一眼坐在皇后洪氏不远处的老者,“您当时留在那里了吧?”
“回陛下。”老人拄着拐杖缓步上前,眼神莫测地看了一眼满怀期许看着他的浣奴等几名宫女,泰然回道。
“这几名奴婢所所做甚是可笑,广仪殿下的尸骨,早就被安葬在皇陵了!”
黎锦一直平静的脸色,猛的突变。
——
“你胡!”
浣奴猛的上前,却被几名赶来的侍卫死死摁在地上,挣扎不能。
她心一横,咬着牙向殿上的梁国公喊道,“奴婢那晚亲眼所见,你和庞舟将广仪殿下封入棺材之内!
如今她的尸骨就在这里,梁国公…你怎能矢口否认?!”
“荒谬!那只是我与庞将军为了保护殿下的尸骨,当年战乱未平,满城惶惶…此举又怎能错?”
老者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黎锦,接着怒斥道。
“奴籍出身,竟然还敢越居宫女一位,本就当罚!
国宴之上,你再敢胡言乱语,拿着不知哪里得来的尸体去蛊惑黎锦殿下,本公定灭你三族!
来人,将这群卑贱的妖女给拖下去斩了!”
“公主殿下…”
几名早已吓破胆的宫女顿时哭喊了起来,拼命爬向黎锦身边,“公主殿下,我们的是真的啊!你和那名军爷不是也听到了吗?
求求公主一定要相信我们,这就是广仪的尸骨啊…我们服侍她那么多年,不会认错的!”
“梁国公且慢。”
黎锦突然拦住了即将动手的侍卫们,朝殿上大声喊,“梁国公刚才,这不是镇国公主的尸骨。
那只要黎锦能够证明棺中之人的身份…你们就会相信了吧?!”
“黎锦!”
黎钰忽然站起,怒斥道,“够了,事已至此,别再胡闹了!”
…不对!
黎锦被这声怒吼震得呆在了原地,她转着身子,定定地环视着四周,突然安静了。
梁国公的脸,父王的脸,那个户部侍郎的脸,甚至还有刚刚站起注视着她的,江都巡守的脸。
所有人的脸上表情都各不相同,但是看向她的神情,却意外一致。
“你们…”
她喃喃着,松开了握紧侍卫的手,“是我错了。那么现在,你们就去杀了那些宫女吧。
黎锦今日犯下大错,甘愿受…”
“二姐。”身后突然有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
黎九握紧了对方的五指,靠在她身后低声开口,“二姐,你得去证明她。
你一定要证明这个人是谁,不然那些宫女会死的!”
“我做不到。”她低下头回应,“黎九,你不懂…我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便是同镇国公主当年一样,在和整个朝廷作对!”
“那不一样!”
黎九咬着牙低语,“已经和当年不同了。逐哥在陪着你,我也会陪你,就连阿离和长公主也在看着呢。
别忘了,我们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棋子应该把自己的事给做好吧?
况且我想…这个大殿之上,肯定还有一个人,对当年发生的事还毫不知情!”
黎锦猛的抬头,看向端坐在上的李旻兆。
“陛下,黎九愿以公主之名为锦公主担保。”
在她身后的黎九猛然下跪,朗声道,“我请求陛下给她半柱香的时间,得出棺中之人的真实身份。
若是届时尸骨不是广仪殿下,黎九愿自己献出所有封位!”
“准了。”
在满室的倒吸冷气之中,皇帝缓缓开口。
“现在,点香。”
——
“黎九你疯了吧?!”
元逐眼睁睁看着官人将半柱折好的香在炉子中央点燃,气得抓狂,“你们两个,以为衙门查案呢?
这棺里的骨头都快要化成灰了,就算是广仪公主,也根本证明不出来啊!”
“她就是广仪公主。”
黎锦突然开口,跪在棺边翻找着什么,“看看我父王气成什么样子…你就该明白了。”
“我的是证明!”
元逐盘腿坐在地上,瞪着原地想问题想得团团转的黎九,“我这次真帮不了你们了…罗雀的情报不针对这方面。
真没想到黎九你玩得这么大,你自求多福吧。”
“二姐,逐哥,我一直在回想一个问题。”
黎九咬着指甲,“你们发现没有,如果按照浣奴的,整件事情的逻辑根本不对!
她在那晚看到了梁国公几人将广仪公主秘密下葬,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发生的必要!”
“先不这个,浣奴之前的肯定是对的。”
黎锦几乎要将身子探进那口棺材里,“证据,我现在需要真正的证据…黎锦,你之前见过镇国公主吗?”
“我只是听阿离提过几句,但他也是在宫中的画上看到的。”
她,“但那只是一副绘有我娘亲,泠妃和镇国公主的旧画。
大概意思,好像是…泠妃偷偷在逗练剑结束的广仪公主玩?”
“…这都是什么半点用处没有的好消息。”
元逐捂脸,“现在还有谁不知道镇国公主喜欢舞剑?
还剩下不到一半的香,就没点什么有用的情报吗?”
“不,等等,你刚刚剑…”
黎锦突然顿住了,她回头看向元逐,“元逐,你是元将军的长子,属于武将世家。
你们家…在兵器方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公主大人,我就是个门都不让进的落魄庶子,怎么能知道?”
对方更加幽怨了,“元家的弓和枪都是由我爹手下统一管理的,我平常连碰都碰不到,哪里知道有什么特殊的?
哦不对,我还真偷偷拿过一次。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对方发现了…最后被大夫人的手下吊在树上扒了衣服,足足揍了一天一夜。
还顺带被整个院子里的下人围观。”
“真惨。”黎九适时地评价道。
“属实…有点惨。”黎锦忍不住偷偷接嘴。
“拜托两位公主殿下,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光顾着嘲笑我了好不好?”
元逐欲哭无泪,“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香了,麻烦两位赶紧想!”
“黎九,你带狼吻了没有?”黎锦突然直起身子,问道。
“带了带了!”
黎九连忙从座塌旁边取出那把刀,递过去“不过,你要狼吻干什么?”
黎锦唰地拔出刀身,对着烛光细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果然…都是有的。”
“有什么东西?”元逐问。
黎锦没话,猛的从棺中抽出了那柄长剑,低头看着。
“我明白了,是家徽!”
黎九向他解释,“逐哥你没拿过正经造的府邸兵器,所以才会不清楚。
像我父王这种王侯,或者元家这样属于武将世族的,都有权自己铸造少量的兵器,来供府中子女侍卫们使用。
自古以来的兵器上,都会带有一些铸造者的署名,或者是家族的徽记。
比如黎家的家徽,就是三爪狼纹,那么我作为北疆的公主,狼吻刀身上也会被刻上家徽。”
“你的意思是,棺中的那柄剑身上,很可能会留有卞唐皇室铭刻的痕迹?”
“没错,如果她真的是镇国公主的话,既然平日那么喜欢练剑,那么她肯定会至少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那把剑的徽记,当年在画上肯定也出现过,所以我们只要把那副画找到…”
黎九惊喜地睁大眼,看向了殿上。
“来不及了,黎九公主。”
元逐默默抬手,按上了僵立的女孩肩膀,“…时间,就要到了。”
“不需要那副画,我可以证明,棺中之人就是镇国公主!”黎锦突然朝殿上的皇帝开口。
“这要怎么证明…”黎九也懵了。
“太皇太后,您还记得,您曾经赐剑与我吧?”
黎锦单膝跪地,“剑名,为浮光。”
“没错,哀家近年来神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宁氏缓缓点头,“那剑,是我当年为棠仪造的…不过你是棠仪之女,应当为她受领。”
“陛下请看。”
黎锦从身侧抽出浮光,将一长一短两把剑并放在一起,交给了迎面走来的侍卫。
“…您一定还为广仪公主造过一把吧。”她低声道,在烛火下转动擦拭着剑身。
“虽然这两把兵器不属皇室官造,但这我身上的这柄,与它是同一批造。皆是用了江都特有的冶铁手法。
棺中的这柄剑,是太皇太后那时为她最为疼爱的公主,广仪殿下亲自铸造的——
名为掠影。”
烛光的阴影下,棺中那柄长剑缓缓褪去了剑身上的灰尘。
流光般的鹤纹逐渐在黑暗中显露出来,与浮光相同的剑身上端,依稀有两个纂刻的古字。
掠影。
——
“梁国公,你还有什么话?”李旻兆撑着头问,气得微微咳嗽了起来。
“封棺一事,本公与林散平,庞舟确实有所参与。”洪如穆跪地,擦了擦头顶的汗,神态依然不变。
“但是臣并未做错。”
“你…!”
“陛下息怒。”
庞舟和林散平连忙上前跪拜。
“但老臣对公主殿下,可是一片赤诚之心!
三月叛乱时,江都险些失陷,宫中暴民流兵众多…若是不当事先封棺存放公主的遗骨,谁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动怒啊!
此事虽是手下办事不利所致,但老臣们心系的…可是皇室之尊严!”
“陛下!”
洪家皇后连忙跪在地上,“臣妾想,梁国公定是有所苦衷的。
请陛下将此案交由大理寺管理,以证家父清白!”
“哈哈哈哈…居然皇室的尊严。”
元逐突然抽动着肩膀,低声笑了起来。
“元逐,你笑什么?”黎锦扯扯他的袖子,偷偷使了个眼色。
“我觉得你们这群人,特别可笑。”
他冷笑着,扯开对方试图拉住他的手腕,“黎锦殿下,黎九殿下…既然你们不都敢,也不能,那就让我来好了。”
“元逐,现在又轮到你疯了吗?!”黎锦急得想要走过去,却被对方推开了。
“黎九公主的没错,浣奴叙述的事情是有问题的。”
他低声朝女子耳边开口,“十三的对…我不像你们。像我这种人,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所以殿下,你接下来也不需要保护我。”
他踢了踢那块早早就被翻在地上的棺木盖,不屑地看着殿上的所有人。
“喂,剩下的…你们这群人都不长眼睛吗?
看清楚了,这棺里的人哪里是被安然下葬的?
睁开眼睛看看棺板内侧的那些划痕吧。
广仪公主,她是被活埋的啊!”
作者:——
emmm发晚了,字数有点多ww
——
稍微修了一下文,顺便一下那段黎锦和黎九的对话。
关于镇国公主的死因,其实是一个全员间接杀人的事件。
女主父王黎钰,江都巡守庞舟将军,梁国公洪如穆,兵部尚书和户部的靖卿则。
甚至还包括萧老宰相,和如今混在吃瓜群众里的一些臣子。宴会上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清楚镇国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除了当时还未出生的皇帝)
只不过因为牵扯到了各自的利益,保持沉默而已。
在全员默认的情况下,就是很可能会法不责众。
有兴趣可以康康阿婆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里面案件是典型的集体杀人(突然安利
所以,息诚在看懂长公主通过此举想要表达什么之后,很鸡贼地点出来了几个立场不同的人,让他们互相争论推脱,最后剩下的人来背锅。
暂时就逼逼这么多~没兴趣看的略过就好w
之后也尽量不在作话里闲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