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来日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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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仲秋,不易宫的层峦飞檐上, 十四秋月将浓未浓。

    自不易宫侧穿过的浔江外, 浣洗轻纱罗裙的宫女们在月下漂洗着各家主子们换下的衣物。

    一件件五色飘飞的华丽罗裙被宫女向下摁手用力浸在了江水中,清冷的月色在江上浮动, 水面粼粼地晃动着如雾般的温润水气。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哼着歌,划舟而来。

    “归去兮, 归来兮…江畔谁采莲?”

    单耳斜盘的鬓发上戴满各色粉青花的娇美宫女在木舟上轻哼着曲,温柔地半趴下上身笑着, 想要去够水里月亮的影子。

    一旁的舟依旧在被人缓缓划着, 扮得花枝烂漫的宫女伸出手, 纤长的指尖向着水面触碰而去。

    “…侬自采莲去,天昏月儿明…”

    竹制的船桨一下在了宫女眼前的江面上, 那轮圆月忽的便四散为零落的金色碎片,再也寻不着了。

    “…做甚么嘛!”那宫女扭头, 嗔怪地软语抱怨起旁人。

    “花融, 换个曲儿唱。”

    流月从一旁的江水中割了把盛开的细白花, 放在脚边那个堆满白花的竹篓中, 神情淡淡地划着舟。

    “这曲我听不得。”

    “…不要这样子嘛。”

    她一下子扑在垂眸不语的青衣侍女身上,抱住脖颈细细量着她脸色, 最终温软开口,“好啦…人家知道流月姊姊你不喜欢度至使他啦。

    花融我再唱别的好不好?”

    “我们只是来采白蘋的吧?”

    流月划着舟,顺手又割下江边一捧白色的花放在膝上,“今年万春宫附近的白蘋愈长愈多了,是该好好清理一下。

    不过, 若不是你去浣衣局邀我帮忙,我还想着晚上做些赏月饼酥之类,明日一早给你送去呢。”

    “唉…万春宫的姊妹们如今都乱成了一团了,哪里顾得上吃月饼。

    这半年宁老太太的心疾愈发严重了,整日昏昏沉沉的,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花融愁眉苦脸地趴在舟侧叹气,指尖把玩着一朵纤长的白蘋花。

    “不过姊姊你,根本无人经受得住这一年接连不断的击罢?

    敬帝驾崩之后,北凉王的六王爷黎虹闻讯从极北赶来,当场率亲信夺了猎时受伤,昏迷在床的那位胤然代城主黎见的权。

    随后歃血盟誓彻底与卞唐决裂,率北凉众将进军江都。

    本来江都朝廷自以为有黎钰狼骑,与各地守军在手,区区王爷不足为惧。谁知他在极北时便率兵领军,经验极为丰富。

    不到半年时间,竟带军横扫了整个北疆,如今要直逼云州了。

    姊姊,别是宁老太太,就连江都此刻都人心惶惶啊。”

    “那个六爷黎虹吗?”

    流月想起来之前在修罗殿时见到的那个孤傲冷厉的男子,不由得皱眉,“他之前便是个难以捉摸的人…陛下又怎么的?”

    “哎呀,陛下能怎么?”

    花融心翼翼地扭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见之前那些浣衣的宫女都已经四散离去,便故作杀气腾腾地举起手来。

    “自然是…‘给朕扒了那逆贼的皮’喽。”

    还真有那人的风格,流月扶额叹气,在心底吐槽。

    “不过,长公主已下令,命卫将军重召赤锦营,次月率军北进了。”

    花融突然盈盈地笑,她桃花般的眸里是满怀的期待,“有卫将军在,我们定不会输!”

    ——

    飘荡着鹤染金葵旗的禁军营上方兵戈如松矗立。

    已是八月十四,军营里满是休假前夕的喧哗吵闹之声。身着黑红军甲的军士们抱着包裹三两围成一团,互相点起了行头银两,以备明日之需。

    “巡守长!巡守长大人又跑哪里去了?!”

    一个帮忙的女奴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在军营里扯着嗓子喊。但奈何十三四岁的女娃娃声音实在太,还未喊几句便被一群成年军士们压了下去,急得跺脚眼泪汪汪。

    “那家伙八成是又去了宫里闲逛。”

    隔壁有个刚进营的侍卫扭过头回道,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奴隶…你去思齐宫的屋顶上找那怪胎吧!”

    女奴顿时哇的一声喊了出来,她憋着眼泪憋了半天,终于坐在地上大声哭着。

    “可是这位军爷,奴呜呜…不会爬房顶啊!”

    “谁老子在房顶上的?”

    军营左侧的军旗突然一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围墙上传了过来,“那个只顾着坐在地上哭的丫头…对就是你,过来!

    怎么,听你有事找我?”

    她揉着眼睛抬头,看见红云玄羽纹软甲的青年看着她,从正在盹的墙头一跃而下,手里上下抛着一袋装满的葵花籽。

    “元巡守长。”那女奴顿时像是找到亲人似的奔了过去,“奴找你好久了!”

    ——

    “呃,所以你在营里找我半天,就只是为了…”

    元逐半盘着膝坐在营外附近的草地上,从那包裹里拿出一个东西来,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脸嫌弃地拿开。

    “…给我送饼酥?”

    “是今年宫里赏的饼酥,每位臣子都有的!”

    那女奴看着元逐手里精巧如画的桂花圆酥,馋得眼睛都直了,却还是咽了口唾沫,抬头认真道,“巡守长大人明天不是要探望亲眷吗?

    所以奴怕耽误大人,今晚便拿来了。”

    “…探望亲眷?”

    元逐皱眉,疑惑地看着面前衣衫陈旧的女孩,“我不探望亲眷啊?

    中秋我不回去的,云州太远了懒得回去,而且我跟那边的人关系不太好,回去了也是添堵。”

    “可是,可是…”

    那个女奴迷茫了,她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疑惑地想了半天,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

    “奴听宫里的那位大人,‘明日是人都要回家的’,元大人为何不回去?

    莫非…大人你不是人?”

    “谁啊,这么欠揍…”

    元逐无语地揉了揉后脑勺,枕着胳膊躺倒在草地,“我不回去,那饼酥你拿去吃吧,我看你眼睛快都要长上面了。”

    “咦?!”

    她吓得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问,“大人,真的可以吗?奴…也可以吃那些饼酥吗?

    奴以为…宫里的大人们都很凶的…”

    “吃吧吃吧,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元逐拍拍那个女奴的头,“我不吃甜的,你这丫头究竟在宫里得罪到谁了?把你吓成这样。”

    “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看起来地位很高的大人。”

    她得了允诺之后欢喜地拿了一个最的桂花饼酥,口口地啃着,脸色惊魂未定,“奴去不易宫帮忙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住在掖庭附近,府里空荡荡的,一个走动的宫女都没有。

    我当时还以为那府里没有人,便想偷偷溜进去休息一下,谁知道一不心,把那位大人吵醒了…奴明明声音不大的。

    他看起来真的好吓人,浑身上下阴恻恻的,半点温度都没有。

    若不是白天,奴还以为是地狱里的幽魂找我索命了呢!”

    “…然后你就从他那里拿了饼酥给我?”

    “是啊,他阖家团圆的东西放在自己这边也是浪费,不如送给还能回去的人。”

    女孩的声音愈愈,“怎么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元逐没吭声,他满脸复杂地看着那个包裹,然后拿起一个桂花圆酥皱眉看着,劈手从她手里夺过了剩下的那半个糕点。

    “啊…大人干什么?!”

    女奴眼巴巴地看着他把那半个圆酥远远丢了出去,急得跺脚,拔腿想要去捡。

    “大人您好赏给我的!”

    “别吃了,我怕他给你下毒。”

    对方一把捉住了她,语气冷淡,“丫头,以后在宫中做事,尽量少去那里见那个人。

    容易折寿。”

    “大人您认识他?”

    女孩弱弱地问着,“他…真是鬼啊?”

    “之前倒是见过,但不怎么熟。

    他若是死了变成鬼倒也还好,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我怕见了晦气。”

    “元大人很讨厌那位大人吗?”

    她声抬起眸问,“他…究竟是谁?”

    “一个我不想见到的故人而已。”

    元逐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冲着奴咧嘴一笑,“喂,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明天在军营待着也无聊,不如本大人带你去逛灯街吃宵点,就当是赔了今日的饼酥?”

    “啊?真的?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不过奴我没有名字的,大人你想叫我什么都好,奴不介意的!”对方立刻蹦起来,快乐得像一只雀儿。

    “起名字啊…”

    元逐细细量着面前发色枯黄身材瘦的女奴,抓着脑袋一脸纠结,“我最不擅长取名了,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莺儿?桂花?宫鹂?”

    “宫鹂!奴喜欢宫鹂!”

    那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扑在元逐面前,“听起来就像那些宫中宫女姊姊们的名字一样!”

    “好好好那就宫鹂…”他一脸冷汗地把即将蹦到他身上的宫鹂抱起来放在地上,然后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披甲,站在远远一旁静看向这边的年轻男人。

    “那我明天去找你,记得在军营外面等我!”元逐又拍了拍宫鹂的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那人走过去。

    “宫鹂会等着大人的!”

    衣衫破旧的女奴在青年身后雀跃地喊,“大人您可一定要来啊!”

    作者:——

    最近熬夜过头,先放出来这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