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
白则抱着梅绪风上了岸, 怀里的人呼吸平稳, 头发上沾着水珠,似乎不会被黄泉侵蚀,但就是醒不过来。
寒意从脚底漫上心尖, 白则觉得自己冷得发抖, 他狠狠瞪了一眼愣在旁边哆嗦的鬼差。
“谁把他推进水里的?”
“大……大人,这位公子是……是自己掉下去的。”
这话得没有底气,鬼差明明看见梅绪风松开白则的手之后,突然失了重心, 猛地俯身栽进水里。不心掉下去的人,好歹也该挣扎两下找找平衡。
“他不可能自己跳下去,你没看见, 难不成是闹鬼了!”
“冤枉啊大人,在下没闹。”
白则气结,鬼差都只会读字面意思吗?
他知道鬼差没胆子伤害他带来的人,那就只能是……他看不见的人了。
白则冷静下来, 在心里快速回放了一下画面, 鬼差站得很远,梅绪风却猛地落进水里, 背后……果然空无一人。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对着虚空低吼了一句:“你躲着不出来,早晚我要让你也尝尝黄泉水的滋味。”
没有人回应。
他手中白光一闪,几道利刃朝上空划去。
那几道光只有一道改变了方向,显然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白则凭空跳起, 拢起毕方的火种,朝那个方向扔去。
这次却没有扑到目标,看来,是逃走了。
鬼差早就吓得瑟瑟发抖。
“你带路吧。”白则对鬼差。
鬼差问:“大人可要带这位公子入府休养?”
“嗯。”
白则不敢就这样带着虚弱的梅绪风回阳间,地上的那些医院可治不了黄泉水带来的病。
地府诸官接到消息,当然也不敢拦白则,赶紧收拾出一间招待上宾用的客房——也就是白则他们来地府办事常住的那间。
若要不耽误地上的行程,最多能在这里再呆十二天。
白则知道梅绪风呼吸平稳,便冷静下来,仔细感受他身上的灵力波动。
梅绪风心脏处似有一股风暴在酝酿,扰得周身灵力混乱无比。
自心脏处蔓延全身,乱麻一般的几股灵力,将梅绪风的皮肤烧得滚烫。白则碰了一下梅绪风,就明白那灵力不是凡人能达到的境界。
护住梅绪风不受黄泉水侵蚀,又能给他超越凡人的灵力,这还能是什么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人类之躯真的能承受这股突如其来的灵力吗?
梅绪风表情仍旧很痛苦,看得白则一阵揪心。
梅绪风口中轻轻着什么:“白则……白则……”
白则皱眉,一般人梦呓时出的话往往含混不清,如果听得很清楚,明他在梦魇中神志清明,但无法醒来。
“白则……白则!”
梅绪风忽然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腕。
“好痛……你为什么……”
白则的声音可以直接入梦,于是他趴在梅绪风耳边轻轻:“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实的,快点醒过来吧,我还在等你。”
也不知道这句话起作用没有,梅绪风稍稍安定了下来,可是脸上却流下两行泪水。白则抹去那滚烫的泪珠,心都要被烫化了。
你的笑容也是为我,噩梦也是为我,这就是你所的,将我当成偶像吗?
交给我这么沉重的感情,看来我得当个好偶像,让你满意才行。
白则守了三天,梅绪风才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见到白则竟然下意识地躲远了些,等清醒了,才恍然大悟似的,明白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不就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嗯,你觉得好些了吗?”
白则温柔的样子却并没能让梅绪风觉得安宁,他活动了左手手腕,像是在确定手没事。
白则忍不住问他:“你做什么梦了?这几天听你梦话了很多。”
“梦话?”
“嗯,一直在梦话,听得很清楚。”
梅绪风的脸一下子红了,比那黄泉水边上盛开的彼岸花还红。
白则挑了挑眉,梦里叫他名字还喊痛,醒来脸红还很怕他?这是个什么奇葩梦啊?
梅绪风可疑地转移了话题:“我是不是掉进黄泉水了?为什么没事?”
白则也不追问,一点点解释那个藏匿起来的妖很可能推了梅绪风一把,归墟救了梅绪风一命等等。
“归墟似乎被黄泉水爆发出了一部分灵力,你作为人类之躯,承受不了那么多,才会全身疼痛,还会做噩梦。”
梅绪风有些不解:“归墟有这么神,为什么之前我除妖的时候没有保护我呢?”
“归墟的能力从来就不是什么保护,是秩序。”
白则耐心地将他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
“黄泉水一定是将你的身体和魂魄破坏了个彻底,但你是归墟的宿主,它不能让你死,所以要为你重塑一切。你身体的秩序完全混乱,无法修复的时候,归墟会重塑这个秩序,重塑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言下之意,之前梅绪风受伤也好,病灾也罢,都是常理之中的,是人生必经之事,身体与魂魄基本的秩序仍在。
秩序仍在,就无需修复。
而白则或者严飞逸这样灌给梅绪风不属于他的强大灵力,就是秩序紊乱。黄泉水的侵蚀也是秩序紊乱。
“那如果整个世界都混乱了呢?归墟会做什么?”
白则反问:“你觉得呢?”
接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则对满目疑惑的梅绪风解释道:“都隔墙有耳,不过现在,我们连这耳朵在哪都不知道。”
话没继续下去,但梅绪风已经懂了。
如果整个世界陷入混乱,归墟就再造一个新的世界。
即使像白则所的那样,归墟变弱了,也依然有将世界再生的能力。
如果他会用,是不是就能处理掉那个利用神隐破坏善恶秩序的人,是不是就能解决让白则都头疼的麻烦了?
不灭之火的火种在一旁毕毕剥剥地烧着,白则见他没事,提出要尽快回到地上。
梅绪风起精神来,不想让白则担心。然而方才的梦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眼神黯淡,默默地跟在白则身后。
白则比他高一些,梅绪风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又捂住了手腕。
白则正和地府诸官话:“你们留好无义草的籽粒,别让人偷去,解药也要多炮制一些,会有用的。还有,派人看着无义草,别用什么保险柜了。”
其他人点头称是。
本来活人擅闯地府是要受罚的,可对梅绪风这个阳间的客人,他们别问话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好像这人从没来过。
不知什么时候,白则已经嘱咐完毕,问梅绪风:“眉毛,你到底做了什么梦,现在还失魂落魄的?”
梅绪风迟疑许久,忘了反驳乱叫外号的白则,:“我在梦里,过了另一种人生。”
“结局不好?”
梅绪风苦笑,深深看了白则一眼:“过程也不好。”
白则凑近了一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梅绪风闪躲的样子:“那可能不是另一种人生,而是你最怕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开心结。”
这一次,梅绪风却沉默了,良久才出一句:“我不想让我自己的一个噩梦扰到你,梦毕竟不是真的。”
白则明白了,梦的内容和自己有关,也许梅绪风更愿意对其他人倾诉。
“好吧,不过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梅绪风正疑惑,又听白则:“从后面抱住我的脖子,手分开,不要握在一起。”
梅绪风脸上浮上红晕,他轻轻应了一声,从背后抱上了白则。
“闭上眼睛。”
梅绪风照做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在一团柔软的毛上,整个人靠着它慢慢升起,片刻后,白则温柔的嗓音在他心里响起。
【睁开眼。】
梅绪风睁开眼,没见到白则,可是当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正趴在上面的这团雪白的毛,还有离他不远的两支弯曲的犄角,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白则?”梅绪风摸了一下托住自己的这团毛,应该是白则颈上一段的毛发,光滑如丝缎,趴上去舒服极了。
【是我。】
梅绪风目光无意瞥见白则耳后,变回了兽形,那片鲜红印记还在,此时差不多有半个巴掌那么大。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块印记,白则好像察觉到了似的,出声阻止:【不要碰到红色的地方,碰了我就没法带你回去了。】
梅绪风乖乖收回了手,感觉自己无意间撞见了神兽身上的机关,没敢多问。
【我会保护你不受岩浆侵害,你抓稳就好了。】
熔岩之下别有洞天,地府正是建在山脉内部,由这道天然屏障隔开了阴阳两界,黄泉路便由此一路向上延至阳间。
但他们这次不走黄泉路。
白则腾空而起,向头顶那片岩壁之间一处裂缝飞去。滚热的岩浆迎面而来,却没有伤到梅绪风一丝一毫。
待飞上地面,寒风与雷云都避过他们,仿佛他们置身于一方与世隔绝的空间,可以尽情观赏周身的景色。
梅绪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白则在低空飞过,隐匿了他们的身形。梅绪风俯身看去,只见重重山峦从他身边擦过,湍急的水流淙淙在耳边作响。
这个惊喜,他喜欢极了。
虽然白则已经将他保护起来,但他还是有些怕,紧紧抱住白则那对羊一样的犄角。
直到白则又:【你还是抓着我的毛吧,角被人碰到感觉比较……嗯,奇怪。】
【好。】梅绪风不抱着犄角了,乖乖薅毛。
白则行于天地之间,很快就回到了帛度城,在较偏僻的一处水边降落。
他和严飞逸不同,严飞逸本身就有飞禽形态,飞起来气流很轻。白则飞起来跑起来都堪比飓风,会吓到人。
这会儿还是白天,两人也不急着回家。白则在意识里通知了所有知情的人,除了顾长佑,他对白则的经纪人郑明言那边给了个理由,又请了两个月假之外,没出什么大事。
也就是,那只妖这几天都没有动静。
白则无奈道:【他当然没动静,他跟着我们下去了,具体的回头跟你们,我先送梅绪风回家。】
回家路上,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前些天那次试探对方心意的事,也没有强求更进一步的答案。
但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早晚是会出口的。
梅绪风到了家,忽然听到家里传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他还以为是进了贼,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结果被客厅沙发上窜出的一只雪白的狐狸抱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
梅绪风瞥了一眼沙发,黑着脸:“沙发上全都是你的毛!”
月令拧着一张委屈的脸蛋:“你听我呀!大事不好了!我们族里的九尾狐全都被抓走了!”
九尾狐一族凭空消失这事他听白则过,此刻倒不惊讶。真正危险的是,那人为什么要放月令回来?
梅绪风把月令抱在怀里,“你慢慢,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