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是镜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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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飞逸蹭到了这部电影的主题曲, 在帛度城录好歌之后, 也飞了过来,名曰探班,为白则捧场, 其实是来见顾长佑的。

    剧组的人有统一住处, 顾长佑和严飞逸住一间屋,就在白则和梅绪风隔壁。有梅绪风体内的归墟在附近,他们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

    梅绪风这些天不理会白则, 起初白则以为他是看到了绯闻,刻意避嫌。他几次试图和梅绪风搭话,梅绪风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话也比往常冷淡许多。

    白则试探性地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毕竟失魂花的效果对灵力深厚的人来没那么好。如果梅绪风想起了自己那天亲完就跑的混账事,那他一定要好好道个歉,解释清楚。

    但梅绪风没有回应。

    梅绪风对别人还是温和有礼, 面对白则却像换了个人。但无论他对谁, 都不怎么话,常常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只有演戏时格外投入,仿佛自己真是生活在战争时代的顾珑。

    终于有一天,他们演到顾扬连夜出逃、蛇国高层质问他顾扬的去向。

    白则换上了朴素的深色衣裳,梅绪风还穿着家居的淡青色睡袍,听到动静从楼梯上下来, 试探性地对着白则的背影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白则脚步顿住,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别怪我。”而后他快步走出门,将自己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白则前脚刚走,他们家中就闯入了一群身着蛇国军装的人,领头的军官将梅绪风推到墙边,拿枪管抵着他的喉咙,问他:“顾扬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梅绪风皱着眉头,额角青筋暴起,嗓音颤抖,却没有求饶。他狠狠瞪着居高临下的军官,几滴汗顺着脸颊外侧流了下来。

    “你是他弟弟,你不知道?”那人冷笑一声,右手的枪没放下,鼻尖凑了过去,在梅绪风脖颈上嗅了嗅,像野兽将要享用自己的猎物,“顾少爷可要想清楚。”

    梅绪风强忍着恶心,一句话也不,眼中的恨却如焰火一般绝望地燃烧。

    在演员看来刚才那一下连碰都没有碰到,但是在拍摄的角度,刚才那个动作就是在暗示落在脖子上的吻。严飞逸看得入神,认真地问顾长佑:“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观众里如果有孩子看见了怎么办?”

    顾长佑喝着冰镇可乐,笑得很迷人:“关我什么事?我宣传的时候未成年人请在家长陪同下观看了啊。”

    严飞逸无奈:“但未成年人还是能买票自己去看啊……你做事要考虑考虑别人。”

    顾长佑反驳:“我考虑你和我自己不就行了么?”

    “你呀……”

    顾长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严飞逸立刻僵住,什么话也不了,抱着他的脸就回吻过去。

    谁都知道白则脾气好,没事就爱拿他英雄救美的事情开玩笑。但著名歌手严飞逸和大金主顾总在角落里卿卿我我,却没人敢置喙一句。

    毕竟顾总一看就心狠,看谁不顺眼了,把那人绑在氢气球上放飞大气层这种事,估计也是干得出来的。

    白则下场之后,梅绪风的画面一遍就过。导演对着片子不停地赞叹他对角色理解到位,细微的表情拿捏得很好,是个能拍电影的好苗子。

    刚开拍的时候梅绪风演技还有些生涩,偶尔对自己的神态把控不力。但在这一场戏里,白则从他脸上读出了彻骨的绝望。他自然替梅绪风高兴,可是梅绪风那如同迷路的孩子一般的眼神久久没有褪去。

    他终于将这个角色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却在当天晚上险些发疯。

    除了白则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白则比梅绪风多一场戏,回来得晚,开门时正看到梅绪风洗好了澡,穿着睡袍坐在床上,神情木然。白则一走到他眼前,他白天演戏时眼中的不可置信和绝望就都回来了,两行泪从本来满溢着愉快的一双大眼睛里缓缓流下。

    “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也不理我。”

    “哥哥。”

    梅绪风叫着这个称呼,让白则倏地警惕起来。白则碰了他一下,感受不到任何妖魔鬼怪的气息。

    不是附身,不是心魔,也不是妖怪作祟,是梅绪风真的将自己当成顾珑了?

    他知道梅绪风的身心状态一直很好,没有任何心理疾病的发病前兆,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自己当成戏里的人物。

    白则将计就计,温柔地:“我在呢。”

    “你为什么要离开家里,为什么要离开我!别唱了!别唱了……”

    梅绪风的情绪不受控制,双手自己纠缠在一起,似乎在反抗看不见的东西。戏中的顾珑的确有被敌军用手铐铐住、被敌军软禁受尽屈辱的情节。

    别唱了?

    白则皱眉,不再陪他演下去:“梅绪风,你听见什么了?你听见谁在唱歌?”

    “哥哥!救救我!”梅绪风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白则将腕上的绿松石手环开一点,灵力将怀中的梅绪风包裹起来。挣扎几下之后,梅绪风果然安心了许多,眼角还挂着点泪水,在白则怀里蹭来蹭去,像只猫一样,嘴里不停叫着哥哥不要离开我。

    等他情绪稳定一些了,白则将他慢慢推开,谁知道梅绪风离开他的怀抱就不安分了,目光又像个被兄长抛弃的弟弟那样怨恨地望着他。

    白则只好又任由他钻进怀里。

    “你听见谁在唱歌?”

    梅绪风回应:“是首特别好听的曲子,没有歌词,听起来像海边的风一样。”

    “你能唱给我听吗?”

    “嗯。”

    梅绪风唱完,白则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这个调子,找完脸都黑了。

    这首曲子,他居然没有听过?

    凄清而空灵,仿佛承载着上千年的思念,没有固定的节奏和起伏,只有由心而生的悲恸。

    白则听得出,这根本不是人间的曲子。

    梅绪风还在缠着他不愿意放手,白则苦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如果换成别人被你这么抱着撒娇蹭来蹭去,现在应该已经在对你犯罪了。”

    梅绪风没听到似的缩成一团,在他怀里睡着了。

    白则一晚上没能睡着,洗了好几次澡,第二天醒来,顾长佑就幸灾乐祸,笑得花枝乱颤:“啧啧,昨天晚上那么激烈,眉毛哭成那样,你都不知道怜惜一下人家么?真是个渣攻。”

    “我不是,我没有。”白则扫了一眼顾长佑脖子上毫不遮掩的痕迹,“而且你们俩有资格我么?”

    严飞逸理直气壮地:“没有。”

    虽然白则思考的时候用的是内丹不是躯体,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气得脑仁疼。

    【正事,梅绪风被某个妖的歌声迷惑了,以为自己真的是顾珑。你重新排一下今天的戏,让他多睡一会吧。】

    顾长佑问:【又是连你也找不到的那个妖?】

    【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梅绪风起杀心了。】

    顾长佑皱眉:【还有哪几次?】

    【晚上细。】

    白则记得很清楚,他还没有在梅绪风面前暴露身份的时候,那只妖试图正面攻击梅绪风,也没能一下子得手,虽然后来击败了梅绪风,白则也很快就赶到了。

    而上一次,就是将梅绪风推入黄泉水的那一次。

    也就是,它知道正面攻击无用,知道白则一定会保护梅绪风之后,就开始试着偷偷摸摸用其他方法将梅绪风杀死。

    如果梅绪风死了,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归墟会从梅绪风身上脱离,寻找下一个寄主……难道这才是它的目的?

    但经历过黄泉水的销骨之痛后,梅绪风的魂魄灵力不减反增,别那只蠢蠢欲动的妖沉不下性子了,连白则都怀疑,有归墟附体的梅绪风,是不是寿命本身就会比一般人长,甚至没人能杀死他?

    这次梅绪风看似入戏太深,耽溺于幻觉之中,身上却一点魔气都没有。

    白则除了晚上任由他抱着,让自己的灵力为他安神之外,几次试着唤醒他本来的神智,都没成功。梅绪风下了戏也会叫他哥哥,经常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白则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这部电影中顾珑的结局是在绝望和愧疚中自杀,如果那只妖是要让梅绪风入戏过深,在演戏之后真的自裁呢?

    白则心中有了猜测,耐心等到了梅绪风在结局那一场的戏。

    蛇国战败,通敌叛国的顾珑被龙国军方找到,要将他枪决示众。

    当年的天真少年手染鲜血,眼神阴狠,如同黑夜中的鬼魅。

    他在牢房一角蜷缩着,望着头顶的窗透过的光线,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哥哥。但他的哥哥已经是本国的英雄,享有万丈荣光,再也不会看一眼深陷泥沼的他了。

    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的刀片,是用一个布片缝在袖口内侧的。在看守的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一声不吭,猛地用它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白则拍戏前已经把房间里看起来尖锐的东西,包括可能割伤人的纸片都扔出去了。导演完过,他就急着拉梅绪风回酒店休息。

    梅绪风还穿着戏服,眼神空洞,任由他牵着。

    到了酒店房间,白则松了一口气,梅绪风趴在白则的怀里,含混地了几声“你回来了”。

    白则安抚着他:“回来了,不会有事了。你醒醒好吗?你是梅绪风,不是顾珑。”

    梅绪风目光迷惘,轻轻笑了一声:“我渴了。”

    “冰箱里有水,我去给你拿。”

    白则眼神时刻不离梅绪风,见他喝了水,过了半晌也没有什么轻生的念头,才稍稍放宽了心。

    “我饿了。”

    “我们去楼下的餐厅吃饭。”白则牵着他的手,自己先站起身来。

    这一刹那,梅绪风忽然从戏服的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对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白则心一沉,狠狠拍了一下梅绪风的手腕,想把那柄来历不明的匕首飞。

    就算梅绪风要自裁,他也能用治愈术把失血过多的梅绪风救过来。白则是不会让他死的,可也不想让他受锥心之苦。

    却没想到梅绪风的手腕被他拍过之后纹丝不动,匕首直直刺入胸口。

    鲜血喷涌的一瞬间,梅绪风的眼睛不再空洞木然。

    他拧紧了眉头,嗓音沙哑,出了让白则心碎的话:“白则,我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