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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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佑和白则过话, 死死盯着手机半天没话。严飞逸那张帅脸在手机屏幕上, 刀削般精致的好皮囊面无表情,又因为体质特殊不用经常眨眼,不认识他的肯定会以为视频通话卡了。

    严飞逸自从上次袭击梅绪风之后, 碍于白则, 一直没有再下手。顾长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疯狂的想法,但没想到,这家伙遇上事不话,一话就惊天动地的。

    不能指望这块木头自己话, 顾长佑深吸一口气,怒骂道:“你丫知道自己在什么吗!几百年都忍过来了,难道你现在要为了一己之私戕害人命?”

    严飞逸居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疑惑道:“你不高兴?”

    跟严飞逸生气,就像一拳在棉花上,力气使出去了,没伤害到对方, 也没发泄情绪, 反而让自己摔了一个踉跄。

    “你要是得过白则你就尽管去做,不然你们俩起来了我绝对帮他。”

    严飞逸断了他, “咱们上次去北极冰川融化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想什么?”

    “长佑,我不想再忍了。每次一等,就是茫茫数百年,何时才是尽头?其实如果我不是为司掌旱灾而从地脉中诞生的, 人间苦厄又与我何干呢?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眼前,我不会放弃的。”

    严飞逸极少这样长篇大论地诉他的想法,显然这些念头积压在他心里已经太久了。平日里顾长佑威风八面,逮谁怼谁,严飞逸也总是顺着他。但严飞逸一旦认真起来,总能戳到他心中最柔软脆弱的思虑。

    顾长佑一下子哑然,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同你的想法。”

    对方又陷入了那该死的沉思。

    “今时不同往日,归墟的部分力量已经和梅绪风的灵魂糅在一起,不再是仅仅附着在他的躯体上了,你想取出归墟镇压我们的灵力,就是要生生撕裂他的魂魄,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我不管,我只在乎你。”

    顾长佑一声脏话都到嘴边了,忽然听严飞逸又:“你心里的愿望是和我一样的,对吗?不然刚才白则问你,你为什么不把我的事告诉他?他那么在乎梅绪风,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

    顾长佑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还想得起来白则的事?你不怕他寒心吗?”

    严飞逸难得地笑了,明明是痴情的笑,却让人有些发怵:“你不承认也罢,其实你心里跟我是一样的,只是你不想让自己手染鲜血……但是我可以为你代劳。”

    “老子觉得今天才是第一次认识你了,你别当什么旱灾神了,你适合穿越到那种魔法大陆里当魔王。”顾长佑嘴上不饶人,声音却已经有些发颤。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是一样的。只有你能浸润我干枯的灵魂,也只有我能让你心中的乱流平静下来,我们注定会互相吸引,天道却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你表个白能不能人话,我不吃甜言蜜语这一套!我喜欢你就是看你帅,没别的!”

    不知道是为严飞逸的计划而烦躁,还是被中了心事,顾长佑已经有些破音了。

    顾长佑暴躁地挂断了电话,本想自己静一静,把严飞逸的事情告诉白则。他不能主动用千里传音联系白则,只能字。他得飞快,可面对那一大段话怎么也按不下发送键。

    天下江河的怒涛暗潮在自己血脉之间涌动,如同被千万蚁虫啃食,那滋味并不好受。人间每发一次洪水,他就难受得熬不下去,又不能死。

    他与严飞逸初次相识于洪荒,当时懵懂无知,一见钟情,本来是为了一处管辖地的旱涝之事要架的,结果没起来,反而缠绵了几天几夜互诉衷肠。待在严飞逸身边,他血脉中令他难受的浪涛果然平静了下来。

    严飞逸告诉他,自己也一样,心如枯萎的衰草,遇见他才感到一点生机。

    顾长佑后来将梅绪风提到的磁场一查了查,发现这个比喻的确精妙。他们所司掌的旱涝两灾,其实是水的两个极端,就像相反的磁场两极,若不碰面,就能保持秩序,一旦碰面就会互相吸引,力量随之削弱。

    先不论人类的科学准不准确,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削弱,就如同地球忽然失去磁场,必然引来天灾。

    他自私得很,不想手染鲜血背负戕害任命的愧疚,也不想在成百上千年悠长的岁月中思念那个唯一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人,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我也喜欢你啊……”顾长佑最终还是删掉了本该发给白则的所有话,即使白则想知道的事情,最后谁都瞒不住,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告诉白则。

    正在此时,顾长佑敏锐地听到从远方传来的一阵诡异的声浪,里面夹着上万人的哭号,听得他心惊肉跳。

    未等他细思,白则的声音就在脑海中传来:【这些人不知怎么地都中了无义草,我上次去地府的时候让他们多种点解药了,你们谁有空去地府拿一趟?】

    白则口中很少出“不知怎么地”这种含混不清的话,能让白则察觉不到,幕后下手的那个人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严飞逸:【我去。】

    顾长佑下意识地想看着他立刻:【我也去。】

    白则愣了一下:【你们俩不能都去啊。】

    顾长佑赶忙搭腔:【飞逸是管干旱的,和黄泉水犯冲。】

    他们两人虽然见不到面,但肯定是想到一块去了。白则的全知是有限度的,地府和阳间隔着深不见底的熔岩,只要他们到了地下,去做什么白则是不会知道的。

    严飞逸想去地府做什么他不知道,万一下去了之后十天半个月都不上来,他们反而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这时候毕方:【大家都那么忙,还是我去吧,我自由职业者,假期想要多久有多久。】

    顾长佑心想,也是啊,还有其他那么多人能帮忙呢,只要飞逸还在人间,何必自己辛苦下去一趟?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隔天中午,各地媒体就相继报导,一种奇怪的疫病忽然爆发。患者心率不稳,时常心跳骤升,持续几秒,然后立刻慢得像咽了气。

    患者表情纠结,看上去极为可怖,又总是觉得脸上又烫又痒,不停地用手抹脸颊,即使皮肤上什么也没有。明明没受伤,五脏六腑也都在正常工作,却总是喊疼。

    只有白则知道,中了无义草的魂魄才会这样,全身疼痛,从眼窝处流出血泪,但那毕竟是作用在魂魄上的药,而非躯体。他们擦拭灵体的血泪,碰到的却是实体的皮肤。而之所以心率不稳,是因为魂魄虚弱,处在与身体游离的状态。

    白则这几天都食不下咽,灵魂的哀嚎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他耳边总是充斥着千万人的惨叫,其中还有不少妖族。他恨自己那天没杀了李泉先,如今李泉先这个人像蒸发了一般,和赵清歌也断绝了关系,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是转念一想,杀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就偷走了放在地府保险箱内无义草的草籽,用神隐藏起来种下,夹杂着阴气和血气的妖力浇灌出的毒草,想必没有黄泉水长势也很旺盛,毒性不会逊色于黄泉旁的无义草。

    他如果能再早一点知道……再早一些就好了。对于白则来,人的一生转瞬即逝,但他从来不愿看到大批无辜的人或者妖因为他的疏忽受伤了,只盼毕方的动作能快一点。

    而且,他再也不想目睹那尸横遍野的惨状。

    他把脸埋在双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躺在他身旁的梅绪风还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问道:“你怎么啦?”

    白则也不想瞒着梅绪风,但这个总是牵挂着别人却忘了自己的傻瓜,肯定会为这件事情悬心。他什么都不吃可以再活上万年,梅绪风如果也食不下咽,那他一定会心疼的。

    哪知梅绪风见他不话,眨眼间就将最近发生的事联系起来,问道:“你很少这么忧心忡忡的,难道和前两天新闻里的流行病的事情有关?还是和李泉先有关?”

    沉默片刻,他又问:“难不成,这两件事彼此有关联?”

    白则望着梅绪风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总觉得不出口。但对方已经问到这个地步了,他再躲闪不答,就是欺骗。

    “嗯。”白则轻声应着,“我很后悔。”

    梅绪风不明白:“后悔什么?”

    白则想了想,还是将流行病的真相告诉梅绪风了。

    梅绪风的神态果然也有些不自在,白则苦笑:“我曾经做过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害死了很多妖族。如今又因为我的疏忽,让那么多人受苦,幕后元凶不知道躲去哪里了,我却不能探知,心里实在后悔。”

    “没关系的。”梅绪风安慰白则,就像白则从前安抚对前路迷茫的他,“谁没有弱点呢?只是他手中的神隐恰好对上了你的弱点罢了。如果这就是他口中所谓扰乱秩序的方法,只要将解药散布到各地就好。”

    白则笑道:“你比以前成熟些了,放在以前,你肯定会着担心得睡不着觉。”

    “鹿遥那件事让我明白了,有时候我拼了命想去帮的人,未必值得我去帮。我在这里为他们着急,也没有意义。”

    白则点头赞同,随即伸出手来摸了摸梅绪风的头发。

    “你你你你你——”梅绪风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躲开,却被白则拉进怀里。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懂这些,但是你如果什么都不懂,我又会担心。”

    “我还没答应过你什么呢!干嘛一直搂搂抱抱的!放开!”

    梅绪风力气不,可是挣脱不了白则的束缚,只听抱着他的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你是没答应过我,但是你的眼神还不够明显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吧?”

    “二十一世纪了,没答应就是没确定!”

    白则哑然失笑:“还有这么个规矩?”

    “有的。”梅绪风见白则不在乎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所以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也不能搂搂抱抱的。”

    白则笑得爽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解决之后,咱们想办法,让归墟和你的灵魂彻底融合,你就和我一样了。”

    “这件事我也没答应你!”

    “你这是怎么了?”白则装出一副很困惑的样子,“难道你忍心等一千多年后寿终正寝,撒手而去,留我一个人孤独到世界末日吗?要当几万年的未亡人,我好可怜的。”

    梅绪风被白则不要脸的一面震惊了。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等梅绪风睡着,白则才准备睡下。

    躺下不久,他忽然感到身边的梅绪风挣扎了一下,几声梦呓传来。白则侧身去看,发现梅绪风已经一头冷汗。

    他碰到梅绪风额头的一刹那,梅绪风竟然坐起身来,重重咳了几声,目光阴冷,直直望向白则,嘴角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

    白则心中警铃大作,脱口而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