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辛苦，方哲手头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庆功宴上，关经理当着大家的面暗示方哲极有升职的可能，其他人纷纷上前祝贺，弄得方哲反而有些尴尬。

    庆功宴结束，有几个人喝醉了，方哲和其他几个因为开车而没喝酒的同事逐一把这些人送上出租车。同组的陈西成上车前拉着方哲醉醺醺地道：“有前途，有前途，你这才来公司多久啊，就这么受器重，将来高升了可得罩着哥哥点儿啊。”

    方哲没言语，只帮他拉开了车门。

    陈西成抓了方哲的衣领，神秘兮兮地：“偷偷跟哥哥，你是不是跟关虹睡了？”他虽然做出一副低语的样子，其实声音一点儿也不，旁边的同事自然也都听到了，有人当他是醉后胡言，也有人觉得茅塞顿开。

    方哲面无表情地拿开他的手，扶着他进了出租车，关上门，跟司机了地址。汽车发动起时，陈西成还不罢休地探出头，对着方哲大喊：“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这酒量，真是……”有同事笑着摇了摇头，给方哲化解尴尬。

    方哲也没多言语，跟同事道了别就去取自己的车子。

    虽然已经挺晚了，但路上还是有些堵，方哲开着车走走停停地有些烦躁，索性把车开出了主路，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了下来。开车窗，吹进些晚风，才稍微觉得舒服些。

    他知道陈西成那些话不过是借酒装疯，除了对自己来公司这么多年一直没升上去发泄不满外，或也真的觉得他是靠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博得领导欢心的。

    也不意外，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好像他上大学时，宿舍里的人睡觉、刷夜、追女孩儿的时间，他都用来泡图书馆、找实习，但每次得了奖学金，几个舍友都要对他一番调侃，哪个哪个女老师根本就是对他有意思，问他别人刷夜的时候他总不去，是不是被院里那个风骚的女辅导员约出去开房了。

    大三的时候，周阿姨请他妈去旅游，路过他念书的城市，就顺便在当地住了两天看看他。周阿姨订的是当地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不知被谁看见他和他妈及周阿姨在酒店里吃饭，结果学校里马上就传出他被富婆包养了的流言。宿舍那几个人又调侃长得帅就是吃香，轻轻松松财色兼收。那次之后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单间，从宿舍搬了出去。

    初入职场，他妈给他买了一辆车，他每天开着上下班，结果便有人传他交了一个富二代女朋友，车是人家送的，否则他大学毕业年纪轻轻哪来的钱买车，更有人跟他半真半假地玩笑，问他那个富二代女朋友跟这公司的老板是不是亲戚。而跟他一起进公司的同龄人明明开着更好的车却没半分非议。

    就好像今天，他熬了几个月取得的成绩，却被人轻轻松松一句话成是跟女上司睡觉得来的。

    方哲抽出一根烟，才点上，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陆瑶来的，他想起晚上吃饭时，关经理无意间的一句玩笑：“你女朋友盯你挺紧的啊。”

    掏出手机，果真是陆瑶，手指在接通键上悬了几秒，又放弃了，随手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整整一根烟的时间，副驾驶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信息提示交替着电话铃音，方哲皱着眉头把手机调成了无声。

    他不太想回家，他有种预感，陆瑶肯定去他家楼下等他了。想到这儿，便又点了一根烟，开收音机，随便调了一个节目，看着车窗外主路上的车来车往发呆。

    路边站着两个女孩儿一直在看他，私语的声音有点儿大。

    “你我上去搭讪他会理我吗？”

    “试试呗。”

    “什么啊？”

    “跟他借火，你看他抽烟呢。”

    “不好吧，他不喜欢抽烟的女孩儿怎么办？”

    “约个炮还那么多讲究。”

    “谁要约炮了？”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了。”

    看见其中一个女孩儿真的向自己走过来，方哲才不得已掐了烟，关上车窗发动汽车。

    方哲到家的时候，发现陆瑶果然在楼门口等他，见了他便气冲冲地迎上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你给我电话了吗？可能手机调无声了吧，一直在跟同事吃饭，也没注意。”方哲避开陆瑶咄咄逼人的目光进了楼门，按了电梯才发现陆瑶并没有跟上来，他抬手捏了捏睛明穴，转身出去。

    “不进来吗？”

    “你想让我进去吗？”

    方哲叹气：“我今天挺累的，心情也不太好，真的不想再跟你折腾了。”

    “你什么意思？”陆瑶凝着方哲，“不想再跟我折腾了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想回家睡觉。”

    陆瑶不理方哲的解释，质问道：“你嫌我烦了是不是？你今天真的去和同事吃饭了？吃饭能吃到这么晚？手机调无声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谎的？你手机从来不调无声！怎么我一电话找你就调无声了？你就是成心躲着我！”

    “你放过我好不好！”方哲忍不住大声呵道，见陆瑶被吓到了，又软了语气，“今天就放过我行吗？就这一天。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应该会有不少空闲时间陪你了，你不是一直不舒服么，我可以请年假陪你去度个假修养修养。但是今天晚上什么都别了行吗？我就是想好好歇一歇。”

    “好……好……”陆瑶深吸了一口气，惨淡地笑了笑，“我放过你，也不用这一天，以后我也都放过你。”

    “你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

    “你别闹了行吗？”

    “你看我像在闹吗？”

    方哲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吧，有什么要问的，我现在都回答你。我承认，我刚刚是故意没接你电话，我就是心情不太好，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非觉得我是故意在躲着你，我也没办法。我可以跟你解释一次两次，但是你根本不相信我，我就是一千次一万次也不管用。”

    陆瑶平静地道：“你不用再解释了，我了，我们分手。”

    方哲凝着陆瑶，滞了半晌，问道：“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怎么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从来没想分手，每次都是你要分手。”

    “你是从来没过分手，但你也从来没过爱我。”

    陆瑶望着方哲苦涩地道：“方哲，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到现在，一直是我拼命在后面追着你跑，你偶尔回头看我一眼，我就高兴得不行，能跟你一起挽手并行，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你呢？你真的看过我，爱过我吗？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跟我过一次‘我爱你’，我一直安慰自己，你就是这种性格，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不好意思出口罢了。这个谎话，我跟自己了太多遍了，我强迫自己相信，可是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自我安慰罢了。你不爱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跟我在一起，不过是感动，是习惯，你从来没认认真真地为我付出过！”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熟悉你所有的喜好和口味，可你真的知道我的喜好和口味吗？你不知道，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迁就你！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爱吃辣吗？那是因为你爱吃辣，所以我才让自己习惯吃喜欢吃！其实我暗示过你好多次我根本不爱吃辣的，但是你根本没用心去听。”

    “大学的时候，每次都是我坐火车去找你，你回来找过我几回？你忙着学习，我的功课就不紧张吗？为了跟你复合，我放弃了去法国留学的机会，你为了我放弃过什么？”

    “这几个月，我暗示过你多少次想搬来跟你一起住，你真的听不懂吗？你听得懂，可你一直跟我装傻，从来不回应我！”

    “是，之前每次都是我要分手，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我不就是想跟你撒个娇，想你来哄我，跟我不要，我不想分手吗，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我。”

    “我当初为什么跟任超在一起，我就是想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被人在身后追赶的滋味儿是怎样的，我想有一个人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但是后来我发现，还是不行，我想要的不是被人爱，是被你爱。”

    “我知道我是太缠你了，缠到你觉得窒息，可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谁不想爱得潇潇洒洒！谁想爱得这么卑微！还不是因为太爱你，太怕失去了！”

    陆瑶完已是泣不成声。

    方哲无言以对，半晌只开口道：“对不起……”

    陆瑶凝着方哲：“我不要你对不起，我只想你爱我。”

    方哲张了张嘴，喉咙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过去那许多年，他又怎会不知陆瑶一直在等着他这三个字，三个字而已，不算什么，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值这三个字，但是每次都像现在这样，就是梗在喉间不出口。

    陆瑶苦笑：“算了，别难为自己了，我想要的爱也不是这样的勉为其难。与其这样两个人都痛苦地纠缠下去，还不如彻底分个干净……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了。”

    陆瑶转身离开，方哲下意识地上前拉她。

    陆瑶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放手吧，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了，咱们都解脱了。”

    方哲觉得自己应该抓着陆瑶再些挽回的话，可是她的那个“解脱”却又异常吸引他，他和陆瑶这些年的分分合合真的让他倦了，迟疑了片刻，松了手。

    陆瑶擦了擦眼泪径直离开，方哲一直望着陆瑶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视线的尽头，也未见她再回头看他一眼。

    方哲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会是陆瑶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画面，他只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这大概是对他和陆瑶最好的结局，两人或许真的都就此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