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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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第三人民医院。

    安然和方哲从住院部八层的电梯出来,直接去了护士站问陆瑶住在几号病房。

    当班的年轻护士翻了翻,似乎没找到,问:“什么时候入院的?”

    “昨晚……或今早吧……”方哲不太确定地答道。

    旁边一个岁数大护士听到,提醒:“是不是昨天晚上送来那两女孩儿,跳河的那个。”

    安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抓住旁边方哲的手,他反过来握住她,捏了捏她的手背,他的手很凉,但却坚定而有力。

    年轻护士想了起来,直接告诉了她们病房和床位号。

    安然从陆瑶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望了望,只能看见床位,看不见人,她轻轻敲了两下,没等里面的人应话,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两张床,另一张床是空着的,陆瑶靠坐在近窗的床上,手上挂着液,见安然进来,眸中瞬间掠过些惊讶之色,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

    安然走到陆瑶床边坐下,见她手腕上缠着纱布,心道这是又割腕又跳河?是真的不想活了?

    陆瑶看见安然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略过,神色淡然地:“方哲让你来的?”

    安然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分手三年了还不能放下?”

    陆瑶没答,反问:“你呢?你喜欢他吗?”

    安然回:“当然喜欢了,不喜欢怎么会接受他的追求呢。”

    “那你喜欢他什么?”

    安然笑:“喜欢他长得帅吧,跟他在一起能得到不少女生的羡慕嫉妒恨,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陆瑶哼笑了一声。

    安然道:“怎么,这不算是原因啊,难道就你那些什么学号挨着,座位挨着,同学几年的理由足够神圣?”

    陆瑶没应,带了些不屑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

    安然凝着陆瑶的侧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心里是不是挺高兴的?”

    陆瑶转头望着安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安然道:“听我这个理由,你心里是不是想‘果然如此’,觉得方哲被我骗了,觉得我跟他不会长久,觉得如果方哲知道我喜欢他,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其实这么肤浅,肯定会失望,他会看清我的真面目,不再喜欢我了,然后回到你身边?”

    陆瑶没吭声,但也不再那么淡然,带出几分赧色。

    “其实我来的路上并不太相信你真的自杀,以为不过是想要逼他见你的一个手段,不过现在看你这样,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有些人了。”安然望着她的手腕,不解地问:“为了一个分手三年的前男友,值得吗?”

    陆瑶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言语。

    安然道:“我知道,我这会儿什么,你可能都会觉得是风凉话,珍惜生命,想想你的家人朋友这种话,也用不着我跟你。我只是想,如果你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呢?真的觉得你死了他会忽然醒悟,觉得自己原来是爱你的?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爱上你,你死了他就爱了?你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善良人的愧疚罢了。”

    陆瑶依旧看着窗外,似乎并没在听她话。

    安然想了想,又道:“或者你觉得这也足够,让自己永远留在他心里,永远都忘不了你。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吗?让他跟我分手?”

    “或许吧,或许他真的会因此而跟我分手,然后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地活在对你的愧疚之中,但哪怕时间再久,他总会在哪天遇到一个让他心动,也为他动心的女孩儿,他会不自觉地去接近她,了解她,会每天守着电话等她的信息,然后心翼翼地回过去,如果得不到她的回复就会忐忑不安,哪怕忍受内心的煎熬,也想要去抓住她的手。”

    “他会带她去她喜欢的地方约会,游乐场、电影院、商场、公园、海边,所有他不喜欢的人多的地方,只要她喜欢,他都会陪她;而她也乐意周末都陪他宅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游戏,或者躺在床上腻歪上一整天。他们会迁就对方的习惯和口味,他会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她也会为了陪他吃辣火锅而灌下整扎的酸梅汤。”

    “他会为了她努力工作赚钱,用心规划两人的未来,会精挑细选买下一套属于两个人的房子,房子的位置选在离她单位近的地方,两站或三站地铁站,不能再多了,坐公交车也能直达,甚至走路回家都只当是散步,为此哪怕他自己要花更长的时间通勤,忍受早晚高峰让人抓狂的堵车。他们会一起选墙纸、地砖还有家具,装修风格全按她的喜好,但是水电监工,所有熬人精力的工作却全不用她来费心。他会早早买下求婚的钻戒,预想许多浪漫的情景,却每每话到嘴边不敢开口,她也假装不察,想要多看他几次紧张脸红的模样。”

    “他们婚后可能不再时时腻在一起,没了热恋时不完的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意。他们可能会有孩子,他大概会喜欢女孩儿,但她会暗暗期待是个男孩儿,他们会为孩子取名权而争执,会面对所有新手爸妈要经历的考验,会吵架又和好,再吵架再和好。”

    “他们会一起面对中年危机,他不再年轻帅气,她的身材或许也会有些走样,生活的琐碎日复一日,换车换房换工作,照顾生病的父母,为了孩子的学业而发愁,但他们会彼此支撑,彼此依靠,会带着家人去度假,也会努力挤出二人世界的闲暇时光,或许不会再介意对方有多久没‘我爱你’,却也不吝于亲吻对方渐生皱纹的脸。”

    “等他们老了,又会变成两个孩子,她会禁止他再吃辣火锅,他也会念叨她注意自己的血糖,他们会手牵手一起去散步,为了无聊的电视剧而争执不下,背着孩子来一场走就走的旅行,直到慢病或重症袭来,握着手相约来世。”

    安然望着陆瑶:“他会这样过完他的余生,或许你的死亡真的能在他心里落下永久的痕迹,他会记着你一辈子,但那又如何呢?你也只不过是他一个记忆罢了,和他看过的一本书,听过的一个故事,看过的一处风景,甚至印象深刻的一串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区别,他余生真实的每一天,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与你无关。”

    “如果……你觉得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仅仅是别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记忆,那我也无话可……”

    陆瑶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安然,眸色变得深邃又柔软,她望张了下嘴,似乎要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轻叹,抬眼看见自己的液没了,按了一下呼叫器。

    安然不知自己这些话陆瑶听明白没有,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如果她还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那除了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

    安然准备起身离开,护士推门进了屋里,走到陆瑶床边,一边给她拔液一边道:“最后一瓶,今天没液了。”

    “谢谢。”陆瑶对护士微笑

    护士也对她笑,道:“对了,听ICU的同事你救的那姑娘醒了。”

    陆瑶惊喜地:“是吗?那太好了。”

    护士道:“听她家人高兴得都哭了,一个劲儿地给塞钱,还要把你这个救命恩人的住院费治疗费都给交了,我估摸着一会儿就得来找你来,你怕是清净不了了。”

    陆瑶笑了笑。

    护士拿了空瓶子对陆瑶和安然道:“你们聊吧。”

    安然眼看着护士出了病房,脑子里有点儿懵,听他们刚刚这对话的意思……陆瑶这不是跳河?是……救人了?

    陆瑶这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昨天我等方哲到很晚,有一对情侣在河边吵架分手,女孩儿大约是受了击,冲动之下就投湖了……”着扬了扬手腕,“我呛了几口水,拖她上岸的时候被碎玻璃瓶子划伤了手腕,有点儿深,出了些血。”

    果真是误会了,误会得也忒大了!安然现在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你知道我误会了不早,等我吧啦吧啦地了那一大堆自以为感人的话之后才!成心的吧你!

    陆瑶看着安然窘迫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道:“你刚刚的这些真的挺感人的,我会转达给那个女孩儿,希望能对她有用。”

    安然看着陆瑶,觉得她这是在故意挖苦她,好吧,随她吧,谁让自己摆了个乌龙呢,不是真的自杀就好,如果能让她觉得舒服些,给她一个在情敌面前高姿态的机会也未尝不可。

    安然对陆瑶扯了扯嘴角,回:“那我不扰你休息了,一会儿人家送钱送锦旗的来了,屋里怕是也没我待的地儿。”

    陆瑶没答,微笑着目送安然离开。

    安然从病房里出来,方哲就站在门口,该是听到了她刚刚在屋里那番话,将她揽进怀里。

    安然垂着手声道:“尴尬死我了,人家是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等着接锦旗呢,结果我进去叭叭叭给人家一通教育,得亏屋里就我们俩,要不然不知怎么被旁边人看笑话呢,都能入选年度十大搞笑新闻了。”

    方哲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她知道他不是在笑她的这句话,也不是笑她适才摆的乌龙,她能感到他的整个身子都慢慢松弛下来。

    方哲松开她,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了一句“等着我”,转身进了病房。

    安然觉得自己应该走远些,但是在楼道里徘徊一会儿,还是走到门口,静听里面的声音。

    “信息是我拿张佳佳的手机发的。”话的是陆瑶,“不过我发完就后悔了,其实你来不来都明不了什么……张佳佳骂我骂得对,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心里话,是想听你我想听的话罢了……”

    陆瑶的声音很,安然断断续续地也听不太清楚,把耳朵贴在门缝才能隐约地听见。

    “我坐救护车来的路上,看着那个女孩儿面无血色地躺在我面前,我想,她或许真的就这么死了,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不在乎她的人……我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我当时特别害怕,我觉得我其实很有可能会变成她……”

    安然没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

    “听刚刚安然的那些话,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她了,她比我以为的要了解你……”陆瑶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方哲微笑道,“你走吧,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我是如果,哪一天你又收到了我的消息,我希望你也不要回应。”

    方哲从进去之后始终没一句话,只是坐在陆瑶床边听她,这会儿也依旧未发一言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安然才离开病房门,刚抬头看墙上的宣传画,便看到方哲从病房出来走到她身边。

    “这么快,完了?”安然问。

    方哲嗯了一声,拉了她的手往外走。

    等电梯的时候,安然一直在看方哲,他没看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与她手指交握。

    从八楼下到一楼,从大厅走到楼外,一直走出院区,感到他手心渐渐有了温度,握她手的力量也变得温柔,安然才抽回了手。

    默默并行了一段路,安然深叹一声,开口道:“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同意你追我,不过……”

    没等她的话完,方哲便拉了她想要拥她入怀,她将手抵在他身上,扬眉道:“英语不好,语文也不行?不是同意你‘的’追求,是同意你‘来’追求。”

    “不是一个意思吗?”方哲笑。

    “一个意思?”安然睨着方哲,“你是对‘追求’这个词有误会啊?还是对我这个人有误会?觉得追我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是不是啊?哼,也是啊,上一次拉个手就让你得逞了,是挺没意思的。”完瞪了方哲一眼,起身便走。

    方哲连忙追上去,笑着拉她道:“我错话了。”

    安然把他甩开继续往前走:“晚了,刚才的话收回,你没机会了。”

    方哲追上去与她并行。

    “别这样,再给一次机会。”

    “给你多少次机会啊,十块钱一斤成筐批发给你好不好?”

    “我错了,你想我怎么追求你?”

    “怎么追还来问我啊!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用不用我给你写一本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