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万木擎空界，拾玖风花界。

    慌了半夜的槐然然整棵树没精打采的，很自觉地爬起来收拾包袱准备被赶出家门。

    一棵巨型槐树顶着满天的花絮状朝霞，立在山坡上，极浓密的树荫如一方倒挂的墨绿之湖，遮着山上那些飞檐微翘的道院。此时道院中修行的各道修士正闹哄哄赶去上早课，到处纸鹤纷飞车水马龙的，但那遮蔽半边天空的槐木荫太过清凉沉郁，明明人来人往，却不觉得喧嚷。

    槐然然的本体一直驻扎在这几间道院里，这些道院是本界人族修士所开，三五个道统一起成立了道院联盟，教导各自鬼仙及人仙弟子修行，槐然然的树体在院内长居，吸取一些灵气和本地人族们对于撑天神木的依恋和敬仰，也用树荫稍微弄几个阵法照顾一下他们。

    宽阔的下山路上，槐然然坐在她自己枝条化出的枝兽、花叶兽组成的华丽仪仗队伍里，与匆忙的修士们逆行而过。她要先把她没法再照顾的宠物安顿好。

    灵族开的那家栈位于道院之外仙凡混居的大城中，那里还要更繁华，下了山还有些远，不过槐然然是熟门熟路的，她最喜欢逛街买东西了，虽然在道院里挂了个弟子兼师范的名，偶尔上上课，又教教课，但是她还是更喜欢逃掉修炼，日常溜进城去玩儿。

    灵族开的寄养栈位于一条热闹的车马道旁，夹在两边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之间，柜台后那位浑身泛着透亮银光的成年体灵族谴责地看了槐然然一眼，抱过了她送回来的猫形灵物。

    “心血来潮就要领养，哪天忽然要闭关了、出门游历了、没条件了，就又弃之不顾。我们家这些没开智的灵再怎么也算一条生命啊”

    最后它还了槐然然之前领养宠物的契书，把她赶了出去。它这种灵族，最烦的就是这些有血有肉的家伙了，太善变，又总是不自觉的把它们当物品看待。是时候给想养灵的人进一步提高领养门槛了。

    槐然然嘟着嘴，领着她庞大的伴生枝条花叶随从继续逛街。

    要晋升一个大境界是很辛苦的，那么偏的新界肯定跟个孤岛一样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啥也没有，她忧心忡忡，决定囤点干粮饮水锅碗瓢盆再出发。

    这一片都是她常来的商业区，再走一段路，离了道院规矩约束的范围，便能看到越来越多不同的种族和各地来客在此聚集，两到三层的架空街道四通八达，座座高楼大厦里每一层都是修士开的铺子，不少被雇佣的凡人站在街边旗帜下吆喝或做表演招揽生意，偶尔有车道上奔跑的骑兽或空道上滑行的飞行坐具停下来，在层层楼口进进出出。

    论败家掏空钱包槐然然可是得心应。几层街逛过去，她身边一只只墨色绿色缀橙花的花叶兽背上逐渐就堆上了山似的包裹。好几个认识的店掌柜亲自接待她并友好送上祝福愿她此番晋升成功，又打了折扣当送别礼。尽情地买买买，然而她依然充满了不高兴的情绪，倚在自己枝条缠成的仪驾上掰着指头计算。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丹药、符箓、傀儡、天外通用的仙力化晶、紧急补充基础知识的修行书籍、一些特制的供人仙境在家乡之外使用的攻击和防御法器

    对，万木擎空界特产的美酒佳肴锦衣华屋也得带上一堆备用。路途那么遥远，目标那么艰难，眼见是很长一段时间苦日子，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槐然然以前在仙舟第二层接任务玩，都是挑着最不费力的那种任务来做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自己！

    “真不想上学，”她娇里娇气地想道，“也不想考试”

    准备好了未来预计要用到的大部分物资，拎着大包包回到山上道院，已是中午了。

    道院里，得知槐然然要把本体树根撤离，带着整个人仙境的树形仙躯去天外晋升，与她相熟的几位人仙有些惊讶，这些代替云端上的师尊或老祖宗在人间主持道院的本地人仙身上基本没有仙舟的身份玉牌，消息不灵通，只是在槐然然随口告诉他们她的行程之后纷纷出言，祝她仙途风顺。

    “去新界啊，好事。与其在家里死盯着那点气运，确实还不如去新天地闯一闯。”

    这是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头子在客套话。

    “槐尊者，您这回还回来吗？多久回来？我们院一些兔崽子特别喜欢您，我们给您留着教课的台子。”

    这是知道她好几次晋升不成，在开玩笑的一名年轻道院师范。

    “既然本体要走，是不是还要斩尘缘？槐姐姐你这么快就斩完了？要我们院帮忙吗？”

    这是修炼跟天有关的大道的某位人仙。

    “——对哦，出界的话还有个尘缘问题，好久没出去了我又忘了。我得翻翻我的因果契书册子。”

    槐然然伸出指卷了卷自己垂在鬓边的茶色发尾，转头驱使着花叶仪驾又奔波起来。

    人仙境，还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破界”——即突破本人土生土长的修真界随意出入混沌——的境界。事实上也就是到了近些年，云海中大大的修真界自由交往起来，打破了许多旧规则，人仙才能凭借仙器或其他段主动地离开界膜前往天外。作为这般低弱的群体他们要离开本界自然比天道层面以上的大能者多了一道程序，——临时斩断与本地天道的尘缘联系，以便顺利通过界膜。每离开一次，他们都要清理一回自己在人间的因缘因果关联。这是基本规则。不然各种芜杂加身，天道想睁只眼闭只眼放你走还放不走呢。

    恩怨情仇，爱恨嗔慢，对红尘的留恋，对故土的不舍，所有与己身大道无关的私欲与私心，这些属于“人”的部分便是人仙境特有的羁绊。无法自行超然，反被其时时困扰驱使，是人仙与地仙以上的高境仙人最大的区别。

    还好槐然然跟大部分人仙不同，她算是个比较幸运糊里糊涂混过来的公举，在人仙境历经三世了也没几个人敢招惹她，跟她结下什么深刻的仇恨或爱情，她每次出界还是挺轻松的，自个儿周身根本没多少需要解决的尘缘。随便约几个好友道别，欠了钱的掏钱包还账，俩时辰搞定。近傍晚时，便清理干净，完全可以出发离去了。

    山坡上，天黑了，槐树冠上挂着片片细碎的晚霞。乌冠玉那家伙很快就可以下来接她了。

    槐然然站在自己本体的正前方，在下课的修士们组成的热闹人群中，勾了勾指。

    于是天摇地震，一声轰响。

    在修士们的惊呼和围观中，几间道院环绕的中央大广场上，原本深深扎根于石板里的巨型槐木拔根而起，粉碎了地面，连带如整片穹顶般遮蔽着四周道院的树荫一起慢慢地变淡，如一片虚影般消失了。

    其实它化为了一根缀满叶片的木枝条，被槐然然的人形分身抓在里，当钗子一般钗进了头上的发髻里。钗末端垂下一颗鲜橙色的果子，那便是她平时最爱宅在里头的圆屋洞府。随时可以重新拿出来摆放。

    “您要走了么？”道院那些孩的声音此起彼伏。

    “本公主会回来的！——啊呸。是等本公主晋升成功了会化身回来看姐姐顺便来看你们的！”

    槐然然扬起下巴，最后对大家了这么一句话。

    等到真正出发，大概是夜里了。距离昨晚柳然然所，恰巧是一天的时间。

    柳然然的化身和乌冠玉的羽化身一路把槐然然拎着拎出了拾玖风花界，借着地仙的面子迅速中转若干个万木擎空界内部的界门，跟走快速通道似的紧赶慢赶，赶在最近一班跨星区远行叶梭出发前把她送到了万木擎空界的边缘。

    “柳姐姐你慢点啊，今天这么多人要出界啊，不过，去那个什么生杀界那边的怎么就我一个？不是咱们界很多地仙都有兴趣么？”

    槐然然还想没话找话多拖一会儿，但是她当然就被柳然然催着上了那艘形为一片蜷曲枯叶的大型飞行仙器。

    “感兴趣不代表真的有能力派出人去。另外就算有人去了你又怎么知道？这又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事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天生条件这么好没竞争对啊？”

    柳然然不忘训斥她一顿，又充满关爱地一笑。

    “我再一遍。这回你要是还到不了我和乌这个境界，就不要回来了。”

    “嘤嘤嘤。”

    “祝顺利！”乌冠玉欢乐地道。

    枯叶飞行器缓缓漂向混沌云海。

    槐然然趴在自己铺位的窗边看着万木擎空界各个天道分布的区域。远处那一片，因为太熟悉了，她借着树族的天赋感应其实还能看清，那是拾玖风花界界膜，她的柳姐姐本体那棵地仙境柳形界木，笼着那一整个界，飘拂的柳条摇曳多姿。

    她无聊地低头玩起了玉牌。

    同一时刻。

    仙舟第二层，人仙界。

    另外有个人，其实也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