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显莞尔，这姑娘真是三句不离吃食。

    想起野菜粥那远出乎他意料的美味，更让他对叶青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他不是没吃过野外烧火做得大锅饭，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果腹而已。

    煮粥用的每样食材他都看在眼里，简单、常见，甚至称得上粗陋，做法也没什么稀奇，可偏偏她就能煮出那般独特滋味的粥。

    看似简单，实则却极其不俗。

    化繁为简乃是天下至味，世间许多事都与此相通。

    江显自然深谙个中道理，越是将简单的事物做到精湛的地步，越是不简单，一如那锅马齿苋粥。

    他先轻拍马身安抚马儿的情绪，似是不经意地问，“叶二姑娘厨艺精湛，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叶青全副注意力倏然从马鬃上收回，有了前车之鉴，她浑身的细胞都警觉起来。

    “谈不上什么厨艺精湛，我就是喜欢做饭，自己喜欢吃，又得用这个养家糊口，久而久之就自学了几个家常菜。”

    她顿住笑了两声，继续打着马虎眼，“大人恐怕不太了解，我们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会做饭很正常的。”

    “原来如此。”江显颔首，“本官曾听一位老御厨闲聊，详解起汤里打的蛋花，要做到片而不散，浮而不沉，观之如云絮飘摇，入口如初雪消融，才是上品。蛋液调配，汤锅的火候，下锅的时，以及搅动法都极有讲究，那时本官才知，厨艺一道并不简单。”

    他扯了下马缰，话锋一转，“没想到离开京城，还能在深山之中喝到这样口感绝妙的蛋花，姑娘年纪轻轻就能自学成才，当真是颇有天分啊。”

    叶青后背猛然一僵硬，她总算确定，这个男人看着性情温文尔雅，仿佛很好相处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她怎么能想到自己打个蛋花，就能被人看出疑点来？这项技能于她而言算是基础，哪里想得到在这点细节上还得作假，来掩饰自己的厨艺！

    叶青暗自腹诽着，却表现的云淡风轻，“是吗？民女煮的粥哪儿能比得上御厨，也就是碰巧合了您口味，大人真是谬赞了，倒让民女愧不敢当。”

    “叶姑娘太谦虚了。”江显含笑。

    叶青警觉地绷紧了后背，等了一会儿，江显却没再继续。

    其实她是误会了，江显刚才那些话，并非怀疑或试探。

    他是真心实意的欣赏她，才会主动向她分享自己所了解的烹饪趣闻，仅此而已。

    江显在帝都子弟中素有才名，他出身名门世家，通晓为官之道，懂得如何运用心计，却从不以权谋为本性。

    因此从他与普通人相处的角度看，他算是个心思比较单纯的人。

    但他对叶青的欣赏，或者好奇，却并非从这次的一碗野菜粥开始。

    自打江显在同许府第一次见到叶青时，他就因她遇事的气度稍稍惊讶过。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家姑娘见了雍王爷，又被那般轻浮地调戏，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恐慌，不但应对有度，态度甚至还称得上冷淡疏离。

    江显当时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她冷漠地板着脸，全然没有姑娘家常见的羞恼之态，这种反应可比含羞怒斥高妙多了。

    在他看来，叶青当时就差直接将“与我无关”四个大字挂脸上了，她脸色漠然，半点不给旁观者留下暧昧遐想的空间。

    骑马一路颠簸进了村子，江显的目光忍不住频频落在叶青身上。

    她实在太瘦了，褐色粗布衣衫更宽大的离谱，若非她还梳着女儿发辫，单看背影根本辨不出男女，是个年幼的厮也没人怀疑。

    此时两人靠的很近，江显身子尽量向后靠，避免接触到叶青。

    从他的角度看她，能瞧见一截鲜藕般白嫩的脖颈。

    他尽量撇开视线不去看，可还是能顺着风向，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

    不同于时下熏香的风气，她的气息更显清淡自然，又似乎有些隐约的甜味，他觉得很好闻，思绪渐渐就有些纷乱飘忽。

    再回想起她的样貌，长得确实算清丽可人。

    马背一个颠簸，江显猛然醒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心态不妥，很是不妥！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到前方路况上，同时不落痕迹地往后又挪了挪。

    帝都素来美人如云，江显自幼随父亲出入各家高门大府，成年后也跟朋友去过教坊，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所以他确定自己绝不可能因为外貌，就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姑娘动心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觉得她有趣？

    就像刚喝到马齿苋粥的感觉，惊艳、讶然。

    让他有种在尘埃中捡到一颗璞玉的新鲜感，总想拂去尘埃打磨一番。看里头究竟是块石头，还是美玉？

    江显分析过自己的想法，陷入了自责。

    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被他豢养的猫狗，怎能由他如此作想？！

    哪怕眼下他只是想想而已，也有趁人之危的龌龊嫌疑。

    更是对叶姑娘的不尊重，他如此作为，与那纨绔的雍王爷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江显神思一凛，心中迷雾刹那间消散殆尽，他端坐着目视前方，再也没有多看叶青一眼的想法。

    江显的马果然训练有素，下了山路自己就放缓了速度，或跳或绕，总能准确避开藏在水面下的个中障碍。

    叶青惊喜低呼，“水坑，还有那条树枝，它自己就知道跳过去！真聪明！”

    “嗯，这些对它而言都是基本的。”江显目不斜视，无比正直地回答。

    叶青正专心地沉浸在初次骑马的体验中，自然不知身后那人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当然也不可能注意到，他此刻的语气与之前有着微妙不同。

    她轻轻摸了摸马头，夸赞道，“白，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白马哼了一声，像是不屑，又像是答应，逗得叶青开怀大笑。

    江显被她不加乔饰的笑声感染，攥着缰绳的稍微放松，“你怎知它叫白？”

    “额？”叶青愕然。

    她是随便找个昵称跟马儿套近乎的，哪能想到这匹马它就叫白呢！

    叶青暗自吐槽，白这名字也忒接地气了吧？好歹也是个出身名门的马，想来品相是极好的，竟然真的就叫白？

    她不死心地问，“这个名字应该有什么法吧？比如化用哪句诗词？”

    感觉到身后那人摇了摇头，“因为它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就叫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