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陆肆章

A+A-

    鞋底踩落堆积在屋檐上的细雪,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院里的树枝上。

    燕橙一只脚点着光秃秃的枝桠,中一柄长剑寒光凛凛,比刚刚冒头的月色还要更加寒冷。

    “闻鹤公主,宗将军,你们不是朔方国的俘虏么,为何还有闲心在院中饮酒?”燕橙看着闻鹤,带着笑意问了一句。

    她紧握着中的长剑,垂首看着拿着酒杯的两人。

    下一刻,她便从树枝上跳下来,眼中的杀意很明显。

    在她出行前,何狷已经将话得很明白了,若燕橙发现闻鹤与宗玚实际上自愿来到朔方国的,那么将这二人除掉是再好不过的。

    一来,若是闻鹤与宗玚两位乾朝的重要人物在朔方国死了,那么若是未来乾朝与朔方国开战,他们大乾朝便可以占了理。

    二来,既然闻鹤与宗玚背叛乾朝,那么正好可以借此会将没有用处的二人除去,永绝后患,乾朝也不用付出将人赎回的代价。

    宗玚见燕橙一跃而下,他的反应很快,马上伸掷出了中的酒杯。

    没了火炉暖着的澄澈酒水在寒冷的半空中瞬间凝结成冰,下一刻,这璀璨晶莹的冰花便被剑锋劈开。

    燕橙的剑仅仅凝滞了一刻,便一往无前地往前刺去。

    但仅仅是这一刻,便足够宗玚后撤了。

    他伸揽住闻鹤的腰,将旁边的石桌一掀,挡住燕橙,自己则带着闻鹤往后疾退。

    石桌上点燃着的火炉里的火焰飞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燕橙略抬起头,没有偏移半分,直直地提着剑往前刺去。

    只见火炉里的明亮火焰被劈开,那沉重的石板也被粉碎。

    她这剑术,竟然如此炉火纯青,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闻鹤的武功并不高,燕橙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提剑,直直朝着闻鹤的脖颈而去。

    闻鹤站在宗玚伸,眯起眼,静静地看着曾经的鸾,现在的燕橙朝她刺出了一剑。

    她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闪躲。

    就在那寒光凛凛的长剑即将要碰到她脖颈之时,一柄长刀出鞘,将长剑挡下来,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宗玚伸指一弹,长刀便出鞘,挡在了闻鹤的眼前。

    闻鹤眨眨眼,看到了寒光凛冽的长刀上倒映出自己的双眼,有些模糊。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借着宗玚这一挡,算是逃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燕橙见一击不成功,扭头看了一眼宗玚,轻声道:“看来要杀她,还得先过了你这关?”

    宗玚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燕橙的腕一翻,剑尖上挑,在宗玚的长刀上轻划。

    在剑锋即将离开长刀的刀锋之时,剑尖忽然诡异地转了好几个弧度,在长刀上划出几道轨迹。

    宗玚感觉着自己紧握着的长刀刀柄上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垂眸不语。

    他单略一用力,便将燕橙的长剑荡开,二人便借着月色,就在这院中打了起来。

    闻鹤往后退了好几步,只见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她抿唇不语,没有出声,以防引起燕橙的注意。

    闻鹤看着院中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还有是不是发出的有节奏的兵器碰撞声。

    她看着宗玚的身影在燕橙的剑光里穿梭,忽然开口大声道:“来人啊!有刺客啊!”

    “你?!”燕橙看着闻鹤,一脸的不敢置信,“闻鹤公主,你真的是朔方国的人?”

    闻鹤看着她的眼睛道:“严格意义上来,我也并不是你大乾朝的人啊。”

    毕竟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前朝血脉。

    在京畿城的时候,她那叫形势所迫,情非得已。

    若是放到现在,她非得朝那乾朝皇帝脸上吐一口口水才是。

    燕橙被闻鹤这句理直气壮的话惊到了,就连宗玚的长刀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反应过来。

    长刀擦着她的臂而过,带出一串殷红的血花。

    而此时,循着闻鹤的求救声而来的别宫侍卫已经涌了上来。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燕橙看着闻鹤与宗玚,冷哼一声,又轻盈地抽身而退,提着宝剑,跳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宗玚将长刀轻巧地收入鞘中,由于方才的战斗,这长刀的刀锋竟然还在不住地颤动。

    他伸出拇指,按住刀柄上狂躁不安的颤动,抬眸看着闻鹤。

    闻鹤咽了咽口水,开口道:“燕橙知道我们是自愿来朔方国的。”

    宗玚点头。

    “四舍五入等于何狷也知道了。”闻鹤皱眉,继续轻声道,声音有些担忧。

    “这消息马上就会传回京畿城,那么”镇国公府如何?

    闻鹤还未完,宗玚就已伸按住她的嘴唇,没有让她继续下去。

    见他如此,闻鹤有些气恼地张开嘴,咬了他指尖一口,然后道:“你不担心镇国公府么?”

    怎么她这个不是镇国公府的人,竟然比宗玚本人还急了?

    宗玚任由闻鹤轻轻咬了他指尖一口,没有话,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闻鹤瞪大眼,伸拉住宗玚的衣袖道:“你意思是你不担心镇国公府么?”

    宗玚伸,在她掌心慢慢写下:“镇国公府不会有事。”

    闻鹤感觉到宗玚写下了这句话,有些惊讶,连忙抬头看他,却发现往这里赶来的侍卫中混进了一个人。

    于是,她马上吸了吸鼻子,勉勉强强挤出些眼泪来,一头栽进了宗玚的怀里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在燕橙来到别宫之时,岑雍早已守在暗处偷偷观察。

    他要看宗玚面对乾朝的人,反应是如何。

    若他当真与乾朝的人兵刃相向,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没想到他果然出伤了那乾朝的燕橙。

    燕橙是乾朝皇后的亲妹,对燕家忠心耿耿,他若出伤了燕橙,那么绝对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宗玚竟真如闻鹤所,真能为她做到这地步。

    闻鹤忽然栽进了宗玚的怀里,宗玚稳稳地接住了她,抬眸,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混在侍卫群里的岑雍。

    他伸轻轻拍了拍闻鹤的背,在闻鹤掌心慢慢写字,回答她的问题:“是。”

    岑雍站在人群里,再次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觉得他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操心这档子事。

    他这牙疼得要死了,怎么还能怀疑起宗玚来了呢?

    而另一边的燕橙从别宫里撤出,捂着受伤的伤口,血液从指缝间流下,在寒风中瞬间冻结成冰。

    寻了一处无人的屋檐下,燕橙坐在台阶上,将宝剑放在身侧,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秀美的眉毛皱起。

    她轻轻“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下真狠。”

    不过越狠越真,想必那岑雍已经相信了她演得那出戏。

    她燕橙受点儿伤是无所谓,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保证朔方国这边闻鹤与宗玚被抓的真相不要泄露出去。

    而且,至关重要的是,要用此事将何狷拖在朔方国中。

    燕橙方才与宗玚兵器相交之时,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完完整整地利用刀与剑的触碰间产生的震动给了宗玚听。

    宗玚那边,她能放心,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要如何瞒过何狷这个老狐狸。

    燕橙看着自己被宗玚划开的伤口,直接松开捂着伤口的,任由鲜血汩汩流下。

    她一跃而起,朝驿馆飞奔而去。

    此时的何狷,正在看着朔方国皎洁的月色,心情有些惆怅。

    朔方国着实是个好地方,这襄城的景色甚美,矿产与物产丰饶,若是能纳入乾朝的图之下

    他喝了一口烈酒,脑海中涌现出了无数个对朔方国出战的理由。

    若闻鹤与宗玚真的背叛了乾朝,然后燕橙将两人杀死在别宫之中,他们乾朝便有充足的开战理由。

    何狷这么想着,便眯起眼,开始计划下一步。

    但是此时,他的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狷连忙放下酒杯,走上前去,亲自打开门。

    此时已经深夜了,能来找他的,只有被他派去朔方国的别宫之中,名为救人,实则杀人的燕橙。

    何狷一打开门,就看到燕橙一头栽倒在了房间外的台阶上。

    她的臂上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浸透了整条衣袖,显得格外可怖。

    何狷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命人将燕橙带入了房中,让队伍中随行的太医过来为她治伤。

    “张太医,如何?”何狷坐在燕橙的床边,开口问道。

    张太医为燕橙细心包扎好伤口,叹了口气,沉声道:“何狷先生,燕橙姑娘可不是能让你呼来喝去的普通女子,她若伤了,皇后娘娘该生气了。”

    何狷当然不会惧怕张太医如此,轻松笑道:“这不都是为了乾朝么?”

    张太医点点头道:“也是,我乾朝与朔方国关系并不算好,早几年也互相开战过,他们自然也算是敌人,只是——”

    “只是什么?”何狷抓住了张太医的话头,连忙问道。

    “只是燕橙姑娘这伤口,非常奇特,想必除了他没有人能够造成类似的伤口。”张太医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

    何狷眼珠子一转,马上反应过来:“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人?”

    “燕橙姑娘这伤口深且厚,一看便是刀类兵器所伤,我从未见过朔方国的侍卫中带有类似的兵器,而宗将军的刀法自然是出色的”张太医絮絮叨叨地着。

    他着着,这才发现自己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哎呀,哎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以宗将军的为人,怎么可能背叛我大乾朝,自愿来到朔方国呢?”张太医笑了笑,将药箱的盖子合上,便走出门去为燕橙熬药去了。

    这番话入了何狷的耳中,便又是不一样的意思。

    看来他猜得没有错,闻鹤与宗玚,果然背叛了乾朝,自愿来到朔方国,甚至于宗玚还出伤了燕橙。

    何狷眯起眼,定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燕橙,腕中有寒光闪现。

    燕橙的武功,他自然是佩服的,她现在身受重伤,是千载难逢的好时。

    宗玚与闻鹤要让他们死在朔方国,而燕橙最好也不要留。

    何狷心中打定了主意,现在燕橙重伤,正好出,闻鹤与宗玚,他自有其他的办法解决。

    他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燕橙,朝她伸出了。

    没想到在下一刻,燕橙便睁开了眼睛,双眼明亮。

    她看了何狷一眼,假装没有看到藏在他腕下的淬毒匕首。

    “何狷先生,我”燕橙演技极佳,她抬头,神情有些慌乱,也有些愧疚,“我没想到那宗将军竟然真的对我出!”

    “宗将军如何?”何狷见燕橙醒来,他无法下,只收回,冷静问道。

    “他与闻鹤公主,竟然真的背叛了我大乾朝,自愿来到朔方国,想要骗走我们乾朝的国土!”燕橙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敢置信来。

    “我早已料到如此,所以让你发现不对,便杀了他们。”何狷冷声道。

    燕橙听闻此语,叹气道:“我不敌宗玚。”

    “为何不敌?”何狷狐疑地看了一眼燕橙,“你师从钟南,不至于如此吧?”

    “宗将军功夫如何,何狷先生你也是清楚的!”燕橙咳了好几声,有些虚弱地道。

    “确实是如此,辛苦你了。”何狷点点头道。

    他看着燕橙的伤口,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他们二人已经背叛,那么只能让他们死在朔方国了。”

    燕橙点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你现在受伤,我们一时半会无法出。”何狷沉吟片刻,继续道,“我现在就将这消息传回乾朝。”

    燕橙早已知道按何狷的性格,肯定会这么做,只要他不回京畿城,那么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于是燕橙乖巧点头道:“好,何狷先生当真临危不惧。”

    何狷轻笑:“那是自然。”

    罢,他便起身走出门外,准备信件去了。

    而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燕橙看到何狷转身出门,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宗玚下重也不算重,但也不算轻,只是非常巧妙。

    他这一刀,能让伤口变得更加严重,察觉不出异样来,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受那么重的伤,并不影响平时的行动。

    燕橙知道何狷想要将闻鹤与宗玚“背叛”大乾朝的消息传回京畿城,她必须要阻止这消息传出去。

    但是以何狷的多疑,又不能不让他传不出消息,只能让他以为传出了消息,他才会放下心来。

    燕橙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从窗户外翻了出去。

    何狷坐在书房里,提笔飞速写下了消息,然后印上自己的印鉴,将信封卷起。

    他伸摸了摸乖巧坐在案几上的信鸽,然后将信绑在信鸽的脚上。

    信鸽歪头,“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从窗外飞去。

    洁白的双翼上下翻飞,信鸽飞出了驿馆,往更远的南方飞去。

    在月色下,这只载着至关重要信息的洁白信鸽乘着风而去,显得有些惬意。

    但是就在它刚刚飞出百尺的距离,越过屋顶,继续往南飞的时候,一枚羽箭忽然破空而来。

    羽箭精准地命中了信鸽,带着信鸽从半空之中栽倒下来。

    燕橙站在院子里,冷冷地看着信鸽模糊的身影坠落,中的弓弦还在颤动。

    她将弓箭放下,妥善藏好,然后又重新跳回床上,当一个安静的病人。

    何狷当然不知道他派出去的信鸽已经被羽箭拦下,因为张太医的话与燕橙的表现,让他相信燕橙已经重伤。

    在这驿馆之中,能够阻止信鸽往南方的京畿城带消息的人,只有燕橙。

    现在燕橙都躺在床上了,他在传消息的时候,自然更加放心。

    何狷躺倒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决定过几日需要入这朔方国的皇宫,与朔方国皇帝见面。

    杀死闻鹤与宗玚的办法很多,有一种办法,比让燕橙出刺杀,要来得更加有效,只是要多费些口舌。

    朔方国与大乾朝的关系微妙,若是想让闻鹤与宗玚死在朔方国,很简单,让朔方国皇帝猜忌他们两人即可。

    何狷不知道为何闻鹤与宗玚会突然背叛大乾朝,投奔朔方国。

    但是他可以猜出来。

    自然是闻鹤身怀前朝血脉,对乾朝有恨,所以投奔了朔方国,而宗玚对闻鹤最是在意,自然随着她一起来了。

    何狷轻蔑地笑了一声,闻鹤天真,没想到宗玚也一样天真。

    他贵为振国大将军之子,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并没有必要。

    几日后,何狷请求入宫,早已在皇宫中抠脚多日朔方国皇帝自然是搓搓,答应了他的请求。

    燕橙有伤在身,躺在床上朝何狷虚弱地挥了挥:“何狷先生,早去早回。”

    何狷微微一笑,自信入宫。

    而在朔方国皇宫的大殿中,朔方国皇帝正在龙椅上葛优躺,听着岑雍给他汇报事情。

    “你,你学宗的笔迹传假消息,将乾朝的人骗来别宫里救人?”朔方国皇帝夸张地瞪大眼睛,“岑雍啊岑雍,你真是好恶毒的心,不愧是我儿子。”

    岑雍苦笑一声,看着自己的父亲。

    对于宗玚,以朔方国皇帝的立场来看,自然是有几分怀疑的。

    只是碍于闻鹤,他不便出口罢了。

    所以这恶人,还得让他来做。

    岑雍轻咳一声,没有揭穿自己父亲内心真实所想,只开口道:“后来那宗玚,出将乾朝的人伤了。”

    朔方国皇帝马上露出了自己的本色:“会不会是他们串通好的?”

    “乾朝那边派来救人的女子身份不一般,是乾朝皇后的亲妹,很是尊贵,若是伤了她,可不好解决。”岑雍开口道。

    “乾朝连这等人物都派过来了,不怕我们再抓几个?”朔方国皇帝兴致勃勃地道,“把那什么何狷还有燕橙一起抓起来,一并拿去威胁乾朝?”

    岑雍翻了个白眼道:“父皇您如此做,恐怕会有损我朔方国声誉,以后别国都没人敢派使者与我们谈判了。”

    “的也是。”朔方国皇帝点点头,看着岑雍道,“那今日那什么何狷要入宫见我,你怎么看?”

    “何狷么?”岑雍舔了舔唇角,开口低声道,“他这入宫,肯定不是跟你商谈赎回闻鹤与宗玚二人之时。”

    朔方国皇帝顿时有些失望,眼角耷拉下来道:“不跟我谈这个,其他有什么好谈的,我还不如找后宫美女聊天去。”

    “这燕橙受伤,所以何狷自然会发现闻鹤与宗玚的心已经不在乾朝。”岑雍清了清嗓子,慢慢地,以防自己父亲听不懂,“所以何狷自然是要想办法将闻鹤与宗玚杀了,让他们死在朔方国,那么他乾朝自然就有理由向我们朔方国开战了。”

    “这一开战,可是他们占理,我们又不占理,这对士气影响有多大,父皇您应该也知道。”岑雍冷声道。

    朔方国皇帝听他一分析,马上回过神来:“他们那燕橙姑娘不是已经受伤了,怎么还能再行刺杀之事?”

    “燕橙姑娘受伤了,这不是还有您么?”岑雍看着朔方国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