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漫着硝烟的炮火声中,文鹤忍不住伸出，捂住了耳朵。

    炮弹炸毁房屋发出的巨大声响,震破了浑浊的天空，文鹤只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被重物当胸击中,久久无法呼吸过来。

    过了片刻，当炮火渐熄,她方才从不适感中缓过来。

    文鹤如同渴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着，直到身边的同伴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第一次来这里,不好受吧，上一个随队翻译已经受不了离开了，文姐，你可要坚持住啊。”杨医生看着文鹤，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像你这样年轻人其实”

    “不用。”文鹤摆摆,没有让杨医生继续下去，“我会努力适应的，前面就是当地居民的村庄了吗？”

    杨医生随递给文鹤一条口香糖：“吃点这个，分散一下注意力,会好受点。”

    文鹤接过杨医生递给她的口香糖,拆开包装，丢了一条放入口中，将两插在牛仔裤裤兜里问道：“他们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在黄沙荒漠中的村庄，几乎已经算不上一个人类的聚居地了,破败的帐篷与碎石块垒起可以暂时居住的空间。

    “没办法，城里危险，只能到这里来。”杨医生背着医箱，朝前快步走去，“文姐，还请你跟上来，跟当地人交流还需要你的帮助。”

    文鹤点点头，跟上了杨医生与其他无国界医生的脚步。

    她看着被黄沙与硝烟遮蔽的天空，想起了她离开家时候的场景。

    ——

    “喂，鹤儿啊，今天应该就毕业了吧，我给你订了票，准备回国了吗？”文鹤父亲泡在浴缸里，优哉游哉地对着问道。

    “不用。”文鹤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句。

    “你不回来了？”父亲马上站起身来，披上浴袍，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文鹤给绑回来。

    “不是。”文鹤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在家里。”

    父亲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他没想到闻鹤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鹤儿啊，那我让保姆给你煮点东西吃？”父亲推开浴室的门，往外走去。

    只见文鹤正在客厅里的水晶茶几上，将夹在肩膀与脸颊之间，随翻找着些什么。

    “鹤儿，你在找什么？”父亲狗腿地凑了上去，“我帮你找。”

    “户口本。”文鹤简短地应了一句，“在哪里？”

    “在这里。”父亲将保险柜打开，从一堆金条和珠宝之中抽出了证件。

    “好。”文鹤罕见地朝她父亲礼貌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父亲一听，愣住了：“这么快走？我约的婷今晚才过来，你还可以在家待会儿。”

    “不用。”文鹤将户口本放到包里，朝她父亲潇洒一笑，“老头你以后想叫哪个女朋友就叫哪个女朋友，我不拦着你。”

    父亲呆住了，站在原地，看到文鹤拿着户口本，就这么走出了门，竟然也没来得及阻止她。

    “不是，你拿户口本办护照啊？去哪啊？之前的不是办好了？”父亲冲上前去，冲着文鹤的背影喊道。

    “去x城啊，当一个翻译。”文鹤回头，淡着声回道。

    “哦哦哦，x城啊”父亲宛如憨憨一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道：“不是吧，你要去x城，那鬼地方不是天天打仗吗？！”

    然而此时的文鹤，已经听不到他父亲的这句话了。

    ——

    “您好，我是文鹤，您可以叫我鹤。”文鹤礼貌地朝当地市长递出自己的名片，“我们这支队伍是无国界医生，为当地因灾难而受伤的居民提供帮助”

    文鹤按照章程上的内容一板一眼地道，为市长一一介绍自己的伙伴。

    市长朝他们点头致意，而后在村庄里划出了一片地方以供他们安营扎寨。

    白色的帐篷被支了起来，在这个黄沙与硝烟弥漫之地显得格外显眼。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文鹤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

    除却与当地人沟通之外，文鹤的任务就是跟着队里的医生到战区之中救助受伤的居民。

    耳边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已经对她产生不了影响，文鹤甚至能够在燃烧着火焰的残垣断壁的城市中轻巧地行走，救出一位位伤者。

    “文姐，你不一样。”领队是一个姓王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

    文鹤朝领队眨了眨眼，往嘴里抛了一颗拆封了的泡泡糖：“王领队，我比不上你们。”

    这位姓王的领队，她是认得的。

    她记得还在国内的时候，他家那位身娇体贵的老头犯了一点儿病，便指着一位姓王的医生要给他看病。

    按老头的原话来就是：“我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那也要最好的医生给我看病。”

    当然这位王医生没鸟他，人家早就背着药箱出了国，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的组织。

    所以文鹤在入队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位王医生。

    看破不破，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所以文鹤并没有对这位王医生显露出太过的崇敬来。

    听了文鹤的话，王领队哈哈笑了起来，他将口中的烟从口里拿下来，抖了抖烟灰。

    文鹤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医生不是都注重养生吗，还抽烟？”

    这是当地的土烟，后劲很大，提神效果好，但对肺部的损伤也极重。

    王领队一拍大腿，漫不经心地道：“我们这样的，指不定是因为什么而死呢”

    他仰头看了一眼罕见澄澈的天空，漫天的繁星璀璨，此时天色已晚。

    “提提神嘛，我还有一台术呢。”王领队掐灭了烟，橙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熄灭。

    罢，他站起身，走进了简陋的白色帐篷之中。

    文鹤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夜里有些冷，于是吸了吸鼻子。

    ——

    战事愈发严重，战火甚至蔓延到了这座郊外的村庄之中。

    文鹤与王领队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文鹤，你不许去，队里就你这一位翻译，若是你死了”王领队坐在办公桌后，朝文鹤大声道。

    文鹤靠在办公桌上，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嚼着泡泡糖，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不置可否。

    “文鹤，我是领队，请你重视我的命令。”王领队见文鹤没有回应他，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哦。”文鹤冷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嘴上虽然这么着，却还是提起了桌上的药箱，朝外面闷头冲了出去。

    “你嗨呀”王领队看着文鹤自顾自走出去的身影，连忙拽起放在椅背上的夹克，跟着她走了出去。

    文鹤的态度没有错，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他们现在就要以最大的努力，将战区里的人救出来。

    在炮火纷飞的城里，文鹤背着医箱，轻巧地在残垣断壁之间行走着。

    她的身边，空中盘旋的战发出可怖的轰鸣声，炮弹在她身边百余米的地方爆炸。

    文鹤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灼热，砂石击中她的脸颊。

    “这些人疯了吧？！”杨医生在不远处，往担架上抬着一个人，抬头对着文鹤抱怨道，“这里明明是平民区。”

    “有城市的地方，炸了就是了，他们不就是这么想的吗？”文鹤耸耸肩，讽刺地道，继续在残垣断壁中寻找着生命的气息。

    终于，她在一处断裂的水泥横梁之下，听到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文鹤连忙俯身，往横梁下看去。

    只见那水泥横梁下，有着一双漂亮如深潭的眸子。

    似夜般漆黑，但也如星般澄澈明亮。

    是一位少年，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样貌，但他的一侧身体，被压在了水泥横梁之下。

    想来是因为炮火将楼房震塌，所以那水泥横梁砸落下来，所以将他压在了下面。

    “这”杨医生灵巧地躲避了一处炮火的余波，朝他们跑了过来，“他这个情况，恐怕有些麻烦。”

    文鹤担忧地看了一眼在横梁之下的少年，开口问道：“所以？”

    “将他救出来，恐怕也得做截肢术以我们目前的医疗条件来，很难活下来。”杨医生皱眉，声在文鹤耳边道，“你看这城里还有许多人等着去救所以，文姐您明白了吗？”

    文鹤眨眨眼，看着杨医生，轻声道：“我明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被压在横梁下的少年就双目无神地看着两人的对话，看着两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语言。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也能大致猜出他们讨论的内容。

    于是，他闭上了双眼。

    但少年只觉得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似乎是有人来到了他身前。

    文鹤将两的袖子挽起，俯身，朝地上沉重的水泥横梁伸出。

    “杨医生，把这个横梁抬起来，再把他救出去，就能保住他的了，对吗？”文鹤一双纤瘦的，碰到了那粗糙的水泥横梁。

    杨医生愣住了，没想到文鹤的“明白了”是这个意思。

    他点了点头。

    文鹤估计着地上这横梁的重量，虽然它已经断裂，但这残块也有超过百斤重，

    “杨医生，你过来帮我将横梁抬起来一部分，然后我们将他救出来，可以吗？”文鹤朝杨医生招了招。

    杨医生低下头，无声地看了一眼自己瘦削的腕，觉得以自己的体魄，确实是抬不起来的。

    没想到文鹤一脚抵在那水泥横梁上，俯身低头，上爆出了青筋。

    她以身体为支点，借着腰腿部的力量，竟然将那横梁给抬了起来。

    横梁被抬起了几分，文鹤朝杨医生使了个眼色。

    他会意，连忙将少年从横梁下抱了出来，抬到担架之上。

    文鹤一松，横梁又掉回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出一片烟尘。

    “文姐，您没事吧？”杨医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文鹤颤抖着双，只觉自己的双使不上力气。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当她想要低头将医箱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医箱的带子从她中滑落，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杨医生连忙过来帮她将医箱背上。

    文鹤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揉着自己的腕，将掌心处因刮蹭而有的伤口掩饰下。

    她看着躺在担架上，正歪着头看着她的少年。

    即使实在浑浊的硝烟里，他的脸颊也格外干净澄澈，眉眼深邃，侧脸线条明快又简洁。

    他的双眼亮得仿佛暗夜里的璀璨星辰，只是眼神有些黯淡。

    文鹤朝他友好地笑了笑，伸出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声道：“你安全了。”

    这句话从她的口中出，伴随着的是文鹤掌心里滴落的鲜血。

    殷红的血滴在尘土地上，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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