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怜兮兮
隔壁邻居一家姓刘,见林蔚一个姑娘带着三个孩子实在可怜,遂上门送了些吃食过来。林蔚自然是千恩万谢,可又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便将自己绣的荷包送作回礼。
刘大娘捏着荷包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笑道:“这绣工可真好,姑娘不是通州人士吧?怎么领着三个孩子,你爹娘呢?”
林蔚正摇着摇床哄幺睡觉,闻言便道:“都不在了,家里穷,弟弟妹妹又多,总得出来谋条生路。”
她这话的模棱两可,生怕走漏了什么风声,再被宋凌川得了消息。
刘大娘一听,心里顿生几分怜悯。猜想林蔚可能身上也没有什么银子,还得照顾三个孩子,遂给她出主意道:“你看这么着吧,我见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家那口子在大户人家当差,你若是觉得行呢,我便让他将你弄过去当个厨娘。一来,你能挣点银子养家糊口。二来,有我家那口子在,你也有个照应。三来,我见你绣工不错,要是可以的话,我再替你揽点活儿,咱们到时候你七我三,你看成不?”
林蔚一听,心思立马活络起来,可不知刘大娘口中的大户人家到底指的是哪家,她生怕是宋家,遂问道:“东家姓什么啊?”
刘大娘道:“姓许,咱们通州的大户人家,这许家有钱,听还有些背景。你去许家做活,总比在这坐吃山空要强罢。”
林蔚一听不是宋家,当即松了口气。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刘大娘的丈夫原是许家的家生子,因着在府中伺候多年,主君开恩,这才将人放了出来。平日里在许家负责采购,也算有点实权。因此引荐一个的厨娘自然不在话下。
林蔚模样生得讨喜,身材娇,白白净净的,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她人又勤快能干,话也甜。头一回来后厨也不显得胆怯,反正哪里有活她就去干,总归不闲着便是。
一直忙活到了天色黑透,林蔚才从许家出来。她心里担忧林惜一个人照顾不来两个弟弟,一路上走得匆忙,路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旁,见上头插满了黄澄澄的糖人,一时间有些挪不开步子了。
“姑娘来一支糖人吧?”
林蔚问:“怎么卖的?”
那摊主回道:“两文钱一支,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去,你要是买两支,我便宜你一文钱啊!”
林蔚微微有些犹豫,可想起来林这几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饭都不好好吃。眼看着脸都瘦了一圈。这才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三个铜板递了上去。
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用干净帕子包好,塞在衣裳里,这才大步往巷子里走。巷子又深又黑,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瞧清路。
远远的,就见一道月牙白的影子立在自家门口,身边还有一匹马。林蔚揉了揉眼眶,离得近了才瞅见是谁。
宋长宁长身玉立,单手负在身后,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回首时,却见林蔚就站在自己对面。
才几天未见,她又瘦了。就跟吃不胖似的,总是一副很瘦弱的样子,没由来让人觉得很是心疼。
“叔,你怎么找来了?”
林蔚缓步走了过去,垂首捏了捏衣角,再抬脸时故作轻松道:“进去坐一坐吧?”
宋长宁不答,沉默半晌儿,叹了口气:“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就带着孩子们走了。”
林蔚眨了眨眼睛道:“我以为叔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到。”
哪里会猜不到,宋凌川那日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宋长宁,口口声声的要迎娶林蔚。若他是真情实意那倒还好,最怕宋凌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且,宋长宁总觉得宋凌川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报复。
好在林蔚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林蔚,到底是我这做叔叔的没尽到责任。我替你再寻个宅子住罢。”
“不不不。”林蔚赶忙道:“真的不用的,已经扰叔很久了,我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我住这里挺好的,现在又找到了谋生的饭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等我日后发达了,一定亲自上门感谢世叔的恩情。”
宋长宁眉梢微微一挑,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必然能帮你一帮。”
他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林蔚手中,“这个你拿去罢。”
林蔚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微微吃了一惊。可到底是将银票递了回去,摇头道:“不用的,真的不用。已经麻烦你很久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了,这么多银子放我这也不安全。树大招风,再引来歹徒就糟糕了。这银子你拿回去,等我什么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再厚着脸皮上门求收留。”
宋长宁想了想,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辞,一时无言。许久,才伸手将林蔚拥在怀里。他没往深处想,就跟平时抱着林似的,大手轻轻往林蔚后背拍了拍。
“委屈你了。”
这话不还好,一林蔚还真觉得有那么一点委屈。可她也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千金姐,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眼下有吃有喝有住的,其实并没有觉得如何辛苦。
如果要委屈,那恐怕就是宋长宁的不作为了。林蔚一颗真心全然扑在宋长宁身上,可他倒好,跟棵千年老铁树似的,别是花了,连片叶子都不长。
宋长宁到底也没进去坐上一会儿,将带来的吃食交予林蔚之后,这便牵着马走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色下尤其干净清爽,林蔚提着糕点愣愣的看了片刻,再垂眸看看自己,心里忽然涌上了两分心灰意冷。
云泥之别,门不当户不对。
林蔚蓦然想起,方才忘记嘱咐宋长宁,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宋凌川。可转念一想,宋长宁要是想告诉宋凌川,早便告诉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此,她提着糕点,心满意足的进了院子。
转眼过了几日。
许家家大业大,除了正房夫人外,还有好几房妾。许老爷常年在外经商,据还是皇商,很有两分背景。许家少爷许文风年纪轻轻,仗着家业不学好,成天想着投壶,斗鸡,马球。
同宋凌川一干人等,算是通州响当当的风流阔少爷。好在许大公子自持身份,从不来厨房这种油烟聚集的地方。
哪知今日太阳西边出来了,还真来这后厨溜达了。一问才知居然是宋家二少爷来此做客,同许文风投壶赌,谁若是输了,就得洗手作羹汤。
结果就是,宋凌川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许文风。这才有了这么一出事。
林蔚哪里就知晓这事,后厨的管事嬤嬤见林蔚是个新来的,还生得两分姿色,勾得自家男人眼珠子都快不会转了。心里暗暗恼恨,趁着自家男人不在,支使着林蔚将厨房里一直搁置不用的碗盘都拿出来清洗。
旁人明知这管事嬷嬷是有意为难林蔚,可又不敢多什么。只得看着林蔚撸起袖子,将一摞摞的脏碗抱出去。
有人看不下去,要帮林蔚桶水,被管事嬷嬷见到,好一通臭骂。如此,就没人再敢去帮忙了。
林蔚也没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她那早死的继母比起来,这管事嬷嬷还算是客气的了。
撸起两只袖子,林蔚将脏碗都泡在水池子里,这才起身捞了一只木桶要水。她人看着瘦,可却有几分力气,干活也很利索。
管事嬷嬷纵是想找碴儿,可看林蔚这么乖巧听话,一时间还找不到什么理由。好巧不巧,林蔚手滑,一不心破了一只碗。
这下可好了,管事嬷嬷兴奋的眉毛都翘了起来,不知哪儿摸了根棍子,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
“好啊你,骚狐狸,手没骨头了,碗都拿不住,看我今个怎么教训教训你!”
没等棍子抽上去,却听一声清亮的男声从外头飘进来:“哎呦,好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许家大少爷黑着张脸立在院门口,而身边站着一位青衣俊秀公子,不是宋凌川,又是谁。
林蔚一见宋凌川的面,吓得立马背过身去。却听身后有脚步声逼近,她手心里捏着一层冷汗,想要赶紧逃,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呦,这不是大侄女儿么?怎么,来别人家当粗使丫鬟,怎么不跟叔一声。”
宋凌川戏谑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林蔚吓得脖颈一缩,艰难万状的吞了口吐沫。
“宋兄,这丫头你认识?”
许文风望了林蔚一眼,见她虽生得瘦,可一张杏仁脸,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双眼睛尤其的大。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脸煞白,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那样,倒是生得有两分娇俏姿色。
宋凌川似笑非笑的盯着林蔚,闻声,头也不回的同许文风道:“自然认得,这是我家一房远亲大侄女儿。平日里鬼机灵着,一肚子坏水。这不,在我家祸害不下去了,又来了许兄家。”
“哦,那倒是挺有意思的,丫头过来,我来瞅瞅。”
许文风一听,来了两分兴致,抬腿走上来一步。
宋凌川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也往边上挪了一步,刚好将林蔚整个挡住,许文风嚷嚷:“宋兄,你倒是让开些啊!”
“让什么让,你投壶输给我的事,要怎么算。”
许文风一听,悻悻然的摸了摸脖颈,余光瞥见那管事嬷嬷手里还攥着根棍子,遂道:“哎呦,你这老婆子是什么意思,宋兄的大侄女儿呢?”
宋凌川不动声色的量了林蔚好几眼,见她身上没受什么伤。料想方才自己来的凑巧,那老婆子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时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可又没来由的升起了一团邪火来。
林蔚这死丫头身子骨这么弱,遭人坏了怎么办。
思及此处,宋凌川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侧过身子同许文风道:“许兄,你素来喜欢跟我捧吹家里丫鬟婆子多有规矩,我以前还信了,今个一瞧也不过如此。”
许文风许公子最是要面子,尤其是在宋凌川跟前。他生得不如宋凌川俊,又没他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唯有吹捧吹捧家世,这才觉得隐隐胜了宋凌川一筹。谁料家里的婆子丫鬟不省心,害得他在人前落了脸面。
“你这婆子好生没有规矩,客人还在这,你耍哪门子威风!”
许文风一脚将那婆子踹倒,照着肚子狠踢了几脚,骂骂咧咧道:“我让你横,让你横,还横不横了,横不横了!”
这管事嬷嬷被许文风连踹了好几脚,险些把心肝肺都踢出来,一连声的叫唤。林蔚微微不忍,抿了抿唇没敢吱声。
宋凌川将林蔚的表情尽收眼底,暗骂她蠢笨,略一思忖,压低声音吓唬她道:“看看,好好看看,你给我等着,等我把你那三只崽子一个个提溜回去。我弄死你们。”
林蔚一听,脸色又白了一分,宋凌川见状,大为满意。
许文风踢了几脚,气也就消了。摆手让人将这婆子拖下去,这才侧过身来,同宋凌川道:“宋兄,你看吧,我都替你家大侄女儿出过气了,我投壶投输了的事,就算了吧?”
宋凌川轻哼了一声,没言语。余光瞥见身边的身影突然矮了下去,微微一愣。垂眸就见那个蠢笨的大侄女儿正弯腰捡碎瓷片。
“起来!”
头顶如一道惊雷乍响,林蔚吓得手一哆嗦,白皙的指腹就被瓷片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鲜红的液体咕咕的往外流。
宋凌川冷眼瞟过去一眼,下意识地想掏出手帕给她包住。可转念一想,兴许就是林蔚这种不吭声不吭气的可怜模样引了宋长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