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
初十二,夜晚下着雨。
咖啡馆前,打着各色雨伞的自行车来来往往。
南栀和许措刚落座,余冉就亲切地张罗问他们喝什么、路上堵不堵车、安不安全。旁边是她36岁的哥哥余刚——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文文气气的中年人。
在几次微信联系未果后,兄妹俩终于按捺不住,约南栀来咖啡厅见面。
“霖哥天上有灵,看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这么优秀,一定很高兴。”余刚回忆着南俊霖,感慨,“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干净又正直。”
听到这,余冉笑:“栀的眼睛和南先生最像吧。”
余刚点点头赞同。
南栀没话。
余刚不自禁缅怀起青春岁月:“想那时候络没这么发达,所有新闻、消息都得从报纸输送到市民中。霖哥文笔精炼,眼光毒辣,胆子又大,他可是我们报社销量的保证。长得又风度翩翩,每天都有女读者跑报社门口送花。”
“要我早出生十年就好了,还能跟南先生去学两本事。”余冉一脸向往。
余刚宠溺地指一戳她脑袋。“哪那么容易!”
许措单支着桌沿,见南栀握咖啡杯的指不自然地动着,素白的脸低着,很沉默。
他一挑眼皮,不客气地直接道:“有什么事吧,老提过去什么意思?”
余冉忙道歉,余刚才另眼看对面,眼睛有点冷飕飕的少年。
南栀看许措一眼,对余刚:“不好意思余叔叔。他是我弟弟,脾气有点不好。”
许措眼斜着她,微微不满。
余刚一笑,眼睛就成一条缝,“是我们没有照顾到你心情,你弟弟的很对。实在对不起。”
南栀摇摇头。
“其实今天约你出来,一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
余刚把录段月檬等人的那支圆珠笔摄像,放桌面上,推南栀跟前,“二来,我觉得你很有做调查记者的天赋,想问问你有没有这意愿。”
南栀眼神一晃,对他第二个目的有些意外。
“我看过你拍的视频,很稳,视角也很好。凭你的心理素质、反应能力,还有文化素养,一定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调查记者。”
因为即将提到的人,余刚吸一口气,胸腔内油然而生的尊敬——“像你父亲那样!”
听到这儿,南栀不由自主瞳仁颤了颤。
余刚还在继续:“我可以帮你规划职业生涯,给你建议,给你实习会,我相信你一定能像你父亲那样年轻有为,为世界带来光明。”
玻璃窗外,行人融入雨夜,成一片晃动的影。
余刚完,气氛短暂的死寂。
南栀微微吸了口气,但并没考虑多久,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对这个职业没兴趣。”
“这不是职业。”余刚交握桌上,认真道,“这是一种理想,很热血的理想!”
南栀就笑了一下。
这反应在余刚看来觉得有点莫名。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个十几岁的少女讽刺了,因为她表情总很轻微,连大人都难以看透她想法。
“余叔叔,属于自己的才是‘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那就不再是理想,是枷锁。”
南栀看向窗外,在夜色里逐渐浮现晦暗与危险的城市,“我父亲是我父亲,而我,是我。”
兄妹俩看着她,正在想这十八岁的女孩神态思维怎么这么早熟,就听到一段石破天惊的话——
“况且人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每个人都会死,不死在黑暗下,也会死在别处。我当不了救世主,也不乎别人幸与不幸。”
南栀回头来,嗓音轻轻的:“跟我伟大父亲不一样,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心里只有自己一日三餐。”
姐弟俩离开有五六分钟了,对面座位空空如也,余冉和余刚才从那段话反应过来。
兄妹俩悻悻对视一眼。
-
高高的路灯,照着有挡雨板的公交车站。
马路上的白线被冲洗一新。
南栀正襟危坐在长椅上,柔软的长发落在胸前、背后,眼神空荡。
许措举着把黑伞在雨声里回头,问:“还不想回家吗?”
南栀没反应。
他眉峰一抬。
“喂!”
眼前蓦地晃来张脸,南栀微惊吓。
许措扯唇,眼里一点不正经的笑:“好歹我也是帅哥吧,你老这样走神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南栀眼微圆,撑座椅身体往后躲。
许措嚼口香糖的动作一停。意识到这句话,和此时距离的暧昧不妥
-他都忘了,他们已经不是从前。
“抱歉。”许措站直,摸摸鼻子,“刚我没注意距离。”
南栀轻微地摇头,“没关系。”
见他退开,过了一会儿,南栀又补充了一句:“姐弟也可以靠近。”
许措立刻眼珠向她一斜,血液在血管里微微加速。
光线暗淡,下坠的雨滴泛蓝。
黑伞撑在他们旁边的地面,偶尔弹起滴落的水珠,银花飞溅。
南栀和许措隔了一人的距离坐着。两双脚边,雨水沿着地砖沟壑,水声“淙淙”地汇入下水道。
许措正想那句“姐弟也可以靠近”,到底包含了什么内容,就听南栀问——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坏,一点也不高尚。”
花了一两秒,许措才将脑海里的旖念抽离,“什么?”
南栀看他。雨水沾湿了她胸前的发丝。“刚才我在咖啡厅的那些话。”
许措略略回想之后,点点头。
南栀眼神一黯,低下眼,动了动自己沾染泥污的白鞋子。
许措发现她情绪的低落,“我点头是我想起你的内容,不是你坏。”
南栀转脸。见少年忍着笑、又有点傲慢的眉眼。
许措觉得忍不了,一戳她额头,“你比我大出的两岁,全用来想这些玩意了么?嗤,了让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诗!”
南栀额头被大力地戳得偏开,诧异地回脸来,打量许措。“什,什么?”
“出生就注定要死”
许措忍笑,两个鼻孔火车突突喷气一样,“你在逗吗姐姐?”
南栀眨了眨眼睛:“我,没逗。”
“好好你没逗”
许措嘴角上翘,扬着下颌看南栀,“姐姐,我一直想告诉你,你能少假正经点么?虽然文艺的女孩子是很乖,可你有时文艺过头了。”
“”
他居然她,文艺假正经。南栀内心冒出对牛弹琴的那种无力感。唉。
许措歪下头去看南栀低垂的眼睫毛,指拉拉她干净的衣袖:“就生气了?别啊”
南栀看着地面:“没有,我没这么幼稚。”
许措瞧她比往常还平静严肃,近似石雕的面无表情,一咧嘴笑。没立刻回答,而是脚踝往膝盖上一搁,撑椅子身体一斜,下巴扬着瞧她半晌,:
“是,姐姐成熟着呢!聪明,文静,有气质,还特别多好听的大道理!”
南栀鼻子微微叹气。决定不理他。
-高中男生皮起来真的麻烦。
见她不接招,许措视线转去马路对面,雨滴里的长荣区。大片高低错落的建筑,各式各样悬挂的霓虹招牌。
他稍微正色:“人嘛,该吃吃,该喝喝,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就完了?想太多不累么。”
南栀在检讨自己,干嘛跟个自己两三岁的不良少年聊人生?完全的,鸡同鸭讲。
“人的脑子不用来想问题,那有什么用?”
许措仰着脸,往侧俯视南栀的额:“这世界的道理你是想不完的,归根到底人就是动物,动物就要遵从本能,活得简单点。你别想太多。”
南栀抬起脸。
或许是个子高的人容易显成熟,有时候她有种许措比她大的错觉。当然,仅仅是错觉。
“既然你不想当记者,那就不当,不想见你父亲相关的人,就不见。就这样。”
许措收起玩笑神色,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你迷茫,不开心,那你就只干你喜欢做的事。反正我都支持你。”
“”
南栀一时间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那,我要是喜欢杀人放火呢?专干坏事。”
“那就干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南栀:“可,这是违法的,很坏。”
“那又怎样??”
许措笑,冰冷犀利的眼睛变成少有的温柔,“姐姐,不管你做什么,别人怎么看你,我都觉得”
南栀等待得心微微握紧,“觉得什么?”
他嘴角上勾,“你最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