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带着炎黄出门,老人没有送她们，扫视一眼在他眼中是空荡荡的内室,挺直的脊骨仿佛一下子弯下来,蹒跚到藤摇椅前，缓慢坐下，躺在上边一摇一摆,双眼焦距慢慢散开。

    阖然长逝。

    只有唇边留下的笑印证他临死前的心情。

    红蓝几人才走出基地不远,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犬吠。一声声高低起伏,简直跟用唢呐吹奏临终送别曲似的。

    炎黄眼圈倏地红成一片。

    “阿公去见妈妈了。”

    “阿公,在末世开始前,他便有捡流浪狗的习惯,雪饼就是这么来的。除雪饼外，还有其他狗狗，末世开始后他们相依为命,很多人眼馋，想要吃狗肉,阿公带着雪饼它们离开当时的基地，在外面走走停停游荡,听阿公吹唢呐。阿公吹响一辈子的唢呐,总是他入土的时候可能没有唢呐相送,雪饼很乖,经常蹲在阿公脚边，睁着一双大眼睛听着阿公话，我觉得,雪饼是听得懂的。”姑娘哽咽一下，方出后面的话：“所以他才在替阿公送行。”

    要炎黄怎么知晓的，无他，太熟悉——老人性子古怪，平时没事的时候居然在帮自己谱丧曲，哼过给雪饼听，炎黄同样听过一两回。

    “阿公后来去到一所基地，那里的人没有觊觎雪饼，他们眼中更重要的事是卖阿公安利——安利是阿公教我的，我不太了解意思——唔，安利什么保护文物，人人有责，要为未来留下火种。明明是他们先搞出来的事情，可是到头来仅仅阿公坚持下来，有的人死去，有的人坚持不下去离开，慢慢的，基地里的人单单剩下阿公和妈妈，以及雪饼它们。听爸爸也是离开的人之一，他想带妈妈走，被妈妈大骂一通，拿着扫把赶出门，后来爸爸再没有回来过。”

    “唔，我不想爸爸，我有阿公，妈妈，和雪饼。”

    “阿公老啦，他不想拖累狗狗们，把它们赶走好多次，但是每一次雪饼都带着它们的回来，渐渐的，阿公就不赶它们走了。”炎黄吸吸鼻子，“我知道，雪饼独独对阿公忠诚，它不保护我不应该受到指责，因为我不是它的责任，它的孩子们才需要它保护。”

    看得出来，炎黄被她阿公教的很好。一副狗狗们并没有义务保护她的态度，因为将狗子们捡回来养，和它们同生共死的，是她阿公，不是她。

    几人回去就地埋葬老人，全程基地里的狗在不停吼叫，等老人入土后它们方安静下来，没有立坟，怕被野兽或者别人扰。雪饼在老人埋尸之地呜咽几声，似乎是在告别，随后看一眼炎黄，带领着自己的子孙们向基地外走去。

    中间倒是出现一点意外。

    暗中随车的是一大堆野兽呢，野兽可不讲什么礼仪廉耻，见狗群要离开，便清楚它们不是红蓝的狗，一个个用盯食物的眼神盯着狗群，随时准备扑上来。狗子们同样不甘示弱，凶相毕露。

    眼看着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红蓝开口：“放它们走。”

    兽群竟真的分开道来。

    雪饼回头看红蓝一眼，用叫声命令狗群一同离去，尽数淹没在黑暗中。

    相对的，红蓝在基地里生起火，顺便拿出调味料烤肉，几人顿时吃个痛快，吃完后炎黄意犹未尽舔舔嘴唇，发出感慨：“真好吃，肉原来能做得那么好吃啊。”

    可以理解，末世调味品稀缺，有热食吃不错了，哪容得下挑三拣四。听有的人是直接用白水煮的，没有半点油腥。

    队伍里多一个孩子，感觉没多大变化，炎黄挺省心，安安静静待在雪橇上，从不吵闹哭泣。

    大概又过去一段时间，雪橇载着几人来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青叶市。

    一些代表现代痕迹的建筑矗立在路旁，马路上尚有不少车辆，然而大家心中明白车子是开不动的，天气太冷，油管被冻住，哪里开得起来。当见到那棵被围起来的，以前有大量游客慕名而来观赏拍照，为城市拉起不少旅游产业的树时，在场三人陷入沉默中。

    曾经的世界最古老之树，能量已经耗尽，成为一株枯萎的树。

    红蓝捡起一片叶子，放进口袋中，转头道：“回去吧。”

    木兰闷声不响，轻轻点下脑袋。

    在景点旁边是一座城隍庙，能建在这个地段想来末世前香火不错，木兰的目光混不在意地从大开的庙门望过去，怀着心事，眼中并无焦距。然而不过两秒，她个激灵从雪橇上跳下去，跑进城隍庙中。

    过一会儿又出来，翻出自己那部分水和食物。

    红蓝侧头看过来：“怎么回事？”

    “里面有人的饿晕过去，我算留一些水和食物给他……”木兰猛地停住脚步，“哦，不成，我忘记我们身边跟有一大堆野兽，我们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得被生吃掉。”

    “先生，我可不可以带他一起走？”

    “随你，但是你捡的你负责安全和食物。我不会插手。”

    于是木兰带人出来，红蓝一看到人马上被系统提示：男主出现。

    真是缘分。

    原著中木兰是孤身一人上路，由于对前途的未知，自然想找个人结伴驱除寂寞迷惘，可如今和她结伴的是红蓝，压根不需要她去想有的没的。看她一开始只是出于道义留下水和食物足够知晓她当时的念头与原著相反。

    现在留下人不是因为寂寞，而是出于同情心，等人醒过来待他吃过饭马上让他离开。

    回去的路途同样遥远，若是一路无言，未免太惨烈，木兰把人往集装箱顶上一固定，自己跳回雪橇，扯话题与红蓝聊天：“刚刚那个庙牌子上写的是城隍，城隍……应该是神祗的一员？听末世刚开始那段时间，宗教占比足足比过去翻好几倍。”

    “他们想找精神寄托，神佛是比较合适的救赎。”

    木兰嘴角扯出讽刺的弧度：“都信则有，不信则无，现在的地球，没见真的跳出来满天神佛。人类本就该信自己才是。”

    ——末世的孩子，有信仰的极少。

    红蓝点头：“我也信我自己。”

    不过，未必没有神佛。

    红蓝想到不夜天那座山，手掌无意识抚摸琴脊。

    *

    木兰捡到的人醒来时，最先发现的是炎黄，姑娘轻轻地拉一下木兰的手，示意她看向集装箱那边。那人醒来后非常狂躁，扭动身体，撕扯着绳索，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是人类的低吼。

    木兰的脑洞很大：“听会有狼养大的孩子，我该不会捡回一个狼孩吧？”

    虽不是狼孩，却差不离。

    那人会话，只是得比较慢，喜欢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吃肉的时候习惯用犬牙撕来撕去，平时的时候更习惯蹲着。

    “越看越像狼。”木兰看着对方吃完肉，喝完水，肚子有些鼓，马上绝情宣布：“你该离开了。”

    那人歪头看木兰，在她重复一遍时，略显迟钝地点头，在雪橇拉着集装箱经过一棵枯树时利落跳到树枝上，再往黑暗中一钻，人不见影。

    要是红蓝使神识探过去，会发现那人俯下身子，竟然慢慢变成一头狼。

    *

    “总算回到基地啦！”木兰长出一口气：“我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姐姐！是我姐姐！”

    木兰那口气还没有出完，便被一大群大豆丁豆丁以及少年们团团围住，囊括目前基地所有能走动的未成年。

    “姐姐我想看树！”

    “大姐姐，你是带着树回来吗？”

    “没有枯死的树是什么样子的呀？好不好看？”

    面对着那些憧憬的眼神，木兰张嘴后愣是没得出口实情。

    红蓝走过来——野兽早已被她拿神念威胁驱散，落后几步是因为被守卫喊住，聊一会儿天——那些孩子立刻改过来围着她发问：“先生，我们可以看到绿树吗？”

    他们似乎已经隐约猜到真相，话的语气带着心翼翼，等着心中的念想被破。

    他们最信任的先生，在先生没有亲口出来之前，都怀揣着希翼——不定有奇迹发生呢？

    “有。”

    好吧他们就知晓没有……嗯……嗯？！

    “真的嘛先生！”孩子咧嘴笑，显然是全盘相信。

    木兰欲言又止，拿不准欺骗对于期待的孩子们是不是好事。

    听两人带回绿树，连一些大人也聚集过来，然而大人们很快发现不对，他们没见过绿树不代表他们不晓得一棵树绝不可能藏在手心里啊，看到她们身边空空如也，心下失落，以为是哄孩子的骗局。

    红蓝没有多话，拿出当时捡起的树叶，亦或枯叶，捧在双掌上，注入生机。

    红蓝往上抬手，源源不断的绿色光点从枯叶中冒出，慢慢的，枯叶仿若蝴蝶飞舞，飘至半空，翠绿蔓延而上。

    心脏砰砰砰大声跳动，众人眼眨也不眨盯着面前恍若神迹的一幕，更有甚者，屏住呼吸，心中似乎已有接下来场景的猜想。

    变为翡翠色的叶子可以清晰看到脉络的延伸，叶梗拉长变粗，化为树的主干，脉络延伸成张牙五爪的树枝，绿色光点附于其上，逐渐变为人们眼中的绿叶。

    红蓝收回手，大树降下，树根扎不进土里。

    “这是树，你们想看到的绿树。”

    树叶在风中招展，勾勒出生命力的澎湃。

    “我想摸一摸它。”有人轻声话，语气中满是希翼。

    “可以。”

    于是那人上前，其余人屏住呼吸，看她脸上似哭非哭，指尖离叶子仅剩下一厘米间距，想要触碰却又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