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豆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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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磊显然是白操了心,正如豆姜所料,于娇杏过于精明,不仅没怪此事,也不算接回女儿,还盘问了他好些细节,比谁都急切热忱,豆宗华过于懦弱,只会闷头不乐,话都不敢多一句。

    于是宝应九年伊始,于家传出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于大户和戚氏竟然收了一个乡野丫头做干女儿,还摆酒吃饭给了个正经名头,从此于家多了个二姐。

    戚氏吩咐着府里的下人不可怠慢二姐,给她布置了新屋子,添了好些精致华美的衣服首饰,不过这些全不能讨她欢心,她留在豆府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见见于大户,探明一下周遭的那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豆香,她还是放心不下。

    她拒绝了戚氏的安排,求着搬到清幽阁里与豆香一块儿住几天,也因此事被戚氏暗地唾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好在,总算如了愿。

    清幽阁里来了个二姐,顿时热闹起来。

    葛惠芳心里不痛快,凭什么自己在于家做伏低讨好那么久,都没得什么实惠的好处,这个野丫头,到底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沾了此等好事,一定要探察清楚。

    葛惠芳出招,第一问:“同是姐妹,姐姐怎么做了养女,妹妹却能做干女儿,不知道是何缘故?”

    豆姜答:“大概可能是我生的日子刚好,让干爹和干娘满意。”

    豆香若有所思,呢喃道:“原来如此。”于娇杏曾经的身份,嫁到于家的时间,豆姜的生辰以及长相,在她脑海中串联成一条线,隐隐浮出一种可能。

    葛惠芳在心里暗想:这是什么回答,为什么豆香不仅没怨气,还能理解妹妹?豆氏姐妹果真讨人厌,没一个好的。她转头问张引娟和夏月仙:“你们听懂了吗?”

    张引娟和夏月虽是云里雾里,却并不配合她,不懂装懂道:“嗯,原来如此啊。”

    葛惠芳心里那个气,继续第二发提问:“表姨和表姨夫一定十分喜欢你,对你极好吧?”

    豆姜答:“要给我出嫁妆,找个好婆家。”

    葛惠芳心头记恨,要是于家肯给她出份嫁妆,帮着医治好她娘的病,她何至于此?

    咬牙切齿第三问:“你以后就待在于府了?”

    豆姜答:“我总要回家的。”

    好像答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答。

    豆姜妹妹不甚在意的样子,或者她的存在,成功惹红了葛姑娘的眼,硬生生她的脸,讽刺着她笑话一般的人生。此后几日,她再未骚扰过其余人,像是一只游离在外的野鹤,不能也不愿融合进天鹅群中。

    豆姜剩下的功夫都陪在姐姐身侧,瞧她如何与身边人的独处。只剩两人的时候,她问豆香:“姐,为何你与张姐姐、夏姐姐相处时,总显得又傻又甜。”

    豆香道:“跟她们相处,不用勾心斗角,不用互相计较算计,这样多轻松,人生在世,不就是要过的舒坦乐呵,只要大家处的高兴,傻一点又如何,须知傻人自有傻福。”

    “你对沈夫子却不是这样?”

    “沈夫子这样有历练的人,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想跟她亲近,只有实心实意地为她做事,她嘴上不,心里最是清楚。”

    “我懂了,所以姐姐才对沈夫子事事亲力亲为,只为她能多教导于你。”

    豆香慢悠悠地舒出一口长气,眉间仿佛带了似有似无的恍惚,道:“也不全是,可能是我和她的缘分吧。”她愿意出全力帮沈笑梅,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利益,只因当时瞧着她单薄的身影,决绝的神态,让她想起了上辈子病死前的自己,恶疾缠身,生无可恋,她救不了以前的自己,还不能救一救尚有一线生机的沈笑梅吗!

    豆姜又问:“那葛姑娘似乎对大家都有敌意,该如何相处?”

    豆香回过神来,回道:“她执念颇深,性子也变扭,钻了牛角尖,走了歪道,也不知以后还回的来不,远着她,让着她,防着她吧。”

    “姐你如今学会了识字读书,就比以前聪明通透许多,我也要跟着沈夫子多学些本事。”

    “你算留下来?”

    “还得家去跟爹娘知会一声,不过多半会同意。”

    “你果然知道。”

    “村子就那么大,我娘又是从于府出来的丫头,我还是早产的,从到大,周围的人,总是明里暗里道这些破事,我都习惯了,这次来见一面,总算心里明白些。”

    豆香这才发现,豆姜不仅直觉灵敏,人还非常聪慧,很多事,无师自通,总能准确找到事情的关键处,话做事全在点子上,果然是于大户和于娇杏的女儿,天生就会做人。更难得的是,她本性善良,又洒脱爽朗,心中有沟壑,自成一派,全不见父母那些缺点。

    若豆香重生后,对张夏两人是舒服欢喜,对葛氏是戒心防备,对沈氏是同病相怜,那她对豆姜就是不由自主的欣赏疼爱。

    翌日,豆姜得了戚氏的同意,坐着于府的马车回豆老庄。她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快至豆老庄前,就下了车,发走马夫,独自一人归家。

    她身上全是于府的好东西,外面套着一件月白色兔绒披风,里面穿着宝蓝色收领棉裙和棉裤,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只绑了一条绸带,本来就身形高挑,这样一穿,就更显得像个男儿。

    平时宁静安详的乡路岔道上,竟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马蹄声,豆姜好奇地往身后探去,只见几匹骏马,载着数人,逐渐向她驶来,在靠近她时,勒马停下。

    豆姜这时才看清为首一人的长相,眉目如画,眸如辰星,衣冠胜雪,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般让人舒适惬意,声音悦耳动听:“这位哥儿,可知这玉羊镇走哪条路?听闻那里的麻姑酒甚为有名,兄弟几人想去讨一杯来喝。”

    豆姜微眯着眼,甜甜一笑,随手一指西面,道:“顺着这条路,直走,到分叉处,再往左拐。”

    这位男子拱手答谢,又带着人马走上豆姜所指之路。

    过了不到半柱香时辰,这一拨人又返了过来,豆姜刚瞅见豆老庄村口的大石头,就被他们堵住。

    这次她可没掩饰自己的不乐:“干嘛挡着我的去路?”

    男子道:“该是我问你,这位哥,为何撒谎,给我们瞎指路?”

    豆姜无辜道:“我没指错路,你们按着那样走,没错的。”

    男子好笑道:“你指的那条路,只有向右的方向,没有左边的,还不承认?子,怎么这样没担当?”

    豆姜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生气地:“什么哥子,什么没有担当,你给我看仔细点,我是个姑娘,是姑娘,我还穿着长裙呢,你们都眼瞎吗?这怎么就能认错人?对,我就是故意整整你,谁让你认错人的!反正那条路近,也没耽误你多少工夫。”

    豆姜生凭有两大恨事,一是自己身世不清不白,二是总有人要错把她认成男儿,其他事都好,谁敢在她面前置喙这两件事,就等着挨揍吧。

    所以,男子撞枪口上了,而且他还不收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位,不,这位姑娘,真对不住,我有眼不识泰山,误将你认错,这的确是我的不是。但你大可直接指出来,何必撒谎来哄骗我们?我也经常被人认错,通常一笑置之,也没你这么大脾气,姑娘家的还是温柔点的好。”

    “笑什么笑,真自恋,你以为你长的多好看,还被人认错,啊呸,你一瞧就是个汉子嘛,谁会认错?别以为我年纪,就可以糊弄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我要做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脾气,我自己心里清楚,要你多管!”

    男子不笑了,好好地从头到尾地量着豆姜,豆姜为了不显弱势,就像对付以前欺负她的男孩子们一样,硬气地与他对视。

    男子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滚,姑娘家的闺名也是可以随意告诉别人的,你懂不懂规矩啊?”她用力喊出声来,脸颊涨得像红苹果一样好看,凭添了一股子娇俏稚气。

    男子仰头大笑,随着他的放肆,他身边的同伴们也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豆姜又羞又恼,干脆不再理会,背着他们,拼命地奔回豆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