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

    穿过道境之门的那一刻,陆元希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知道神魂原本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是在“挤”过道境之门的那一刻，她的神魂像是汇聚在了一点,凝成了一滴水滴，落入了一片原本平静的湖面里。

    无数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识海中炸开,陆元希分辨不出这些声音都来自何方,更听不清他们都在些什么。

    她只知道这很吵。

    真的很吵。

    她的神魂几乎经受不起这种如油锅沸腾一样的煎熬。

    但在熬过初期的煎熬之后,神魂层面上似乎迎来了一层新的蜕变。

    她渐渐的能够适应这种环境，可以看到四周的景象，感知到自己如今的状态。

    身处其中不知多久之后，她渐渐的意识到,并非自己的神魂被压成了水滴的状态，而是在道境之中到处都充斥着各种大道的力量,她一进道境之门，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道”给碾在了一块。

    为了保护神魂本身，她下意识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在青玉莲花簪上朦胧清光的保护下,得以存在于这片道境之中。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元希才有了一种自己真的来到了传中的道境的真实感。

    她想要向四周看一看，想要向着更远处望一望，想要顺着心中那种被召唤的感觉找到在道境中的故人。

    但在那些之前,她需要先在道境中重新幻化出自己的模样。

    至少也得脱离这种水滴一样寸步难行的状态。

    陆元希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当她真正开始尝试的时候，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所谓道境，既是眼前所处的世界,也是一种状态。

    一般情况下，只有大乘期道境修士才能随时随地、轻易进入道境，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道境构成的一部分。

    大乘期以下，不她这个意外到来此地的步虚，就是合道期大能也是寸步难行。

    在这偌大的道境之中，似她师门太华老祖那样能以合道期行走于道境之中而不被道境所排斥，甚至还能穿梭于道境和外界之间的，恐怕连一个指头的数都数不出来。

    三千界中，有且只有太华老祖方能做到。

    她这个步虚期更不行，至少此刻还不行。

    真正进入道境之后陆元希前所未有的深刻意识到，能做到太华老祖那样，究竟有多难。

    她用尽全力感应因果道的存在，跟随她神魂而来的道一印中飞出一道银色的因果，在因果线触碰到她刚刚蜕变后的神魂的那一刻，淡银色的因果线瞬间转换成了浅金色。

    陆元希感觉到四周的压迫感变轻了不少，她能够重新幻化作人形了。

    只是为了在道境之中行走的稍微舒服那么一点，陆元希舍弃了自己成年后的体型，而是幻化成了幼童的模样。

    这副样子介于她的元婴初次蜕变成元神时，元神所表现出的年龄和元婴年龄之间。

    某种意义上来，元婴本就是特殊的神魂外化，她这副模样倒是也并不怎么奇怪。

    一声轻笑声从虚空中传来，伴随着空间的波动，陆元希下意识的站起身，警戒着周围的变化。

    然而当那缕强大的气息降落在身畔，掌心中淡金色的因果线轻颤了一下，感受到气息中熟悉的亲切感，陆元希的眼睛顿时一亮。

    “西陵师姐！”她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来人闻言温柔的笑了一下，将她从云雾中拉了起来，西陵嫘穿着姜黄色的缎裙，眉间一点朱砂，气质飘渺，熟悉的模样让她倍感亲切。

    “昭凝师妹。”西陵嫘并不以她这女娃的形貌为怪，清冷的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道。“你来的比我之前想的还要早了几十年。”

    她打量着陆元希这张带有婴儿肥的脸，伸出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替她理顺了耳边垂落的发丝。

    陆元希任由她动作，听她的话，想起了上上次在苍山之境的时候见到对方时，对方的话。

    百年后再见，本是以为她突破步虚得是到了桥山帝陵开启之际前夕。

    然而她成长的速度竟出乎了大乘期道主的预料。

    上一次的相见是在争鸣之会的丹道大比里，她回溯那枚天灵丹时，她以一枚丹药的视角，借助因果与数万年前的西陵嫘，或者刚刚转修神道的衡阳道主在因果的时空中对视。

    若是以那一日来算，她们上次见面距离如今相隔才不到半月。

    对于大乘期道境修士来，他们已经超脱于时间和空间之外，时间流逝对他们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因此，若要衡量见面时间间隔的长短，应当从她这个离超脱还远的人身上算起。

    陆元希的一只被西陵嫘牵着，有西陵师姐在身旁，她不用费心抵抗来自道境力量的冲击，行走起来比刚才一个人的时候轻松许多。

    “西陵师姐要带我去哪里？”察觉到西陵嫘似乎是有方向的，带着她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走，陆元希不禁出言问道。

    她倒是不用担心西陵嫘害她或者把她卖了，且不她有没有那个价值，最重要的是，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西陵师姐身上对她善意都并非作假。

    “还记得我先前过的吗？”西陵嫘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过来问她道。

    意识到西陵嫘话中指的是什么，陆元希顿时一个激灵，回答道：“师姐曾”

    “洞真经乃是三清道祖写就。待我得入步虚，便算入得三清门墙。等到真正踏足逍遥的那一刻，便能亲至大罗天玉京山上。”

    这句话曾经带给陆元希无限的震撼，正因如此，到了现在，西陵嫘问出的这一刻，陆元希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当时西陵嫘出这句话时清冷却温柔的声音。

    “而我现在已经是步虚期了。”陆元希喃喃道。

    “不错。”西陵嫘牵着她，眼中露出几分少女般的狡黠，她含笑看着陆元希，轻声道。“如今师妹已经步虚，我来引你，正式拜入玉虚门下。从此以后师妹便是真正的三清门徒了。”

    饶是穿越多年，自认已经见识过不少的陆元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难免心潮澎湃。

    三清道祖，这可是她从到大两辈子传中的人物。

    成为他们的弟子

    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可能起，到现在，陆元希都无法从中彻底平静下来。

    她真的可以吗？

    向来自信而笃定的少女心中头一次出现了几分不确定。

    哪怕指尖银色的因果线在踏入道境之后已经变作了淡淡的金色，她与玉虚一脉的因果已经缔结了新的联系，但陆元希还是难免心情忐忑。

    “师姐？”陆元希抬眸看向西陵嫘。

    穿着姜黄色衣裙的女修察觉到她未出口的思绪，温柔而有力的回道：“师妹。”

    西陵嫘笑了起来，指着远处飘渺云海中的某一处，忽然道：“看，漂亮吗？”

    巍峨的仙阙在天际间若隐若现，紫气缭绕在群山之间，纵然看不清楚其间真实的景象，但那种纯正至极的清元之气，将天地间的清浊划分到了极致，所谓仙山洞天，琅嬛福地无有超过于此。

    远望那座紫金仙阙，陆元希一时失语。

    这已经不是能用单纯的漂亮与否来形容的存在，那更像是出现在所有对仙人和仙界有过幻想的向道者心中一切美好憧憬的寄托。

    古朴而归真的檐角，葳蕤而富有生的草木之灵，天地气运之所钟，紫气飘渺之所在。

    这里是传中的大罗天。

    那座立于群山之中，直上重霄，坐落着巍峨仙阙的仙山，便是大罗天的核心，玉京山之所在。

    也是三清道祖之一，玉清紫虚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的道场。

    看她沉浸在玉京山散发出的道韵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西陵嫘垂袖立在她身边，并不出言惊扰。

    作为还在因果大道上攀登的步虚期修士，能以神魂亲眼得见玉京山，对于她的这位师妹而言，是难能可贵的缘。

    初次的领悟很重要。

    待会儿能不能走到玉京山下，就看她这位昭凝师妹能够从中悟得多少了。

    有大乘期道境的西陵嫘在此护法，陆元希得以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光怪陆离之中，道境之中并不存在太多时间的流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久。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当陆元希从顿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重新化为本体的少女模样了。

    西陵嫘看着她就像是抽条了的柳枝，一眨眼间就从女孩的模样开始蜕变成少女，褪去了婴儿肥之后，那张姝美清丽的面容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她由衷的替陆元希高兴起来：“师妹如今已经能在道境里行走了。”

    “待你我拜谒山门之后，若还有时间，师妹可自去道境中一转。”西陵嫘道。

    方才的顿悟之后，陆元希在神魂上的进益无法简单的用言语来描述。

    如果先前她在道境中可以是寸步难行，每一步都走得像是逆着风，凛冽的带有无穷危险的寒风。

    神魂一次次被风中的沙砾刮伤，细碎的伤口虽不可见，但却真实存在着，又飞速愈合着，在一次又一次迈步向前走的过程中，神魂的强度不断重塑。

    这种进益缓慢而稳定，如果坚持下去，大概经历上几个月的磨练，她就能承受住这股凛冽的风，不再因此而受伤。

    但现在这种道境的风变得柔和，对经历了顿悟之后的她来，随处可见的道境之风就像是轻拂而过的春风，不但不再是问题，而且还让人倍感舒适。

    陆元希清楚的知道方才那一瞬间，她得到的不仅是神魂上的蜕变，更是离因果道本身的距离再一次被缩短了。

    如果她此刻离开道境回归本体，陆元希有所预感，她将不会再苦恼于青冥的领域，甚至在与她修为层次差不多的人族、妖族乃至浊族之中，那些未知的尚未接触过的对，他们的领域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威胁。

    就算做不到闲庭信步，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被领域之力所压制。

    在化作本来的身体状态后，知道她不再惧怕道境中四处吹动的风，西陵嫘就不再牵着她的，而是走在了她的前面，替她引路。

    当他们渡过一道又一道不知道叫做什么的河水，穿过一座又一座无名的山川之后，终于

    在已经能清晰看到玉京仙阙几分轮廓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陆元希有了几分预感。

    果不其然。

    “到了。”西陵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几分飘渺和指引，对她道：“师妹，你的神魂强度尚且支撑不了你登上大罗天，但是已经可以走到玉京山下。”

    “从这里往上，有一条登上玉京山的路，你需要一直往上走，走到你觉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对着玉虚宫的方向燃三柱香，再叩首，便是拜师礼成。”

    “师姐？你不陪我继续走了吗？”陆元希的睫羽一颤，下意识的问道。

    “对，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西陵嫘道。

    “玉虚门下每一位弟子入门的仪式都不一样，作为你的接引人，我只能陪你到这里。”西陵嫘微微一笑，指尖运起一道淡金色的灵光，点入陆元希的眉心当中。

    “上次的不算，这是师姐送你的见面礼，可以用于你的本命道印之上。”西陵嫘着，眉宇间露出盈盈的笑意。

    “去吧，这次一别虽然不知道再见要多久，但师姐等着你能走上玉京山顶，亲入玉虚宫见师尊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陆元希眼前的场景随之一变，那是一条笔直的通天仙路，被笼罩在朦朦紫气之间，方才话的西陵嫘已经不见了踪影，陆元希在心中轻念了一句：再见师姐。

    前方的仙路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折，和陆元希想象中的崎岖考验不同，但在看见这条路的那一刻，她又不免觉得合理。

    这里可是世间至清至正之地，这样一条仙路才符合这座巍峨仙宫的气势。

    玉京山陆元希记得，在她第一次登上玉虚岛，在元洲前辈口中得知玉虚金阙存在的时候，就曾生出过几分遐想。

    因为玉虚宫的存在高出于三千界，也高出于道境，在她前世今生两世之间都曾听闻过这座仙宫的赫赫声名。

    细数地球与三千界之间的关联，这些传中的人物便是她能抓住的寥寥无几的联系。

    这让她不免去想，如果有会来到玉京山的话，是不是通过玉京山就能找到回到地球的路。

    但当她真正踏足玉京仙阙，哪怕只是站在大罗天的最边缘，并不能深入其中。

    只是站在这里，感受着那种浩瀚与深远，聆听属于大道之音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在这里，心境无限澄明，一路攀登上去，这条仙路并没有嫘祖师姐所的那样难以攀登。

    陆元希不知道这种差异来自于什么。

    那种在她神魂离体之际，看到道境之门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召唤感越来越强，强烈到了她忍不住加快了攀登的脚步。

    从缓步而行到疾走上山，从疾走到跑

    神魂不会出汗，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与炎热，她渐渐感觉自己走在一根金色的因果线上，每向前一步，那缕因果上的金色变更浓郁，她脚下的路也就更凝实。

    四周的景象不断变化着，但陆元希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看，她专注于此刻无限奔跑着的状态。

    大罗天很远，玉京山也不近，明明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可心中的那种直觉告诉她，她离自己要去到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透过迷雾重重陆元希觉得，在紫气的笼罩下，她神魂化作的这副躯壳已经越来越累赘。

    这副形态严重拖慢了她攀登的脚步。

    明明她已经离感召她的东西很近很近，可以受限于躯壳，她没有办法更接近那个地方。

    陆元希开始感觉到了西陵嫘所的那种阻力。

    虽然远远没有到走不动的地步，但却已经开始拖慢她的步伐。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陆元希开始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向前的时候，她的神魂已经从轻盈转向了沉重，沉重不堪，每向上迈一步，都觉得像是压了千万重山在肩上一样。

    腿像是被灌了铅，思维却极尽活跃，仿佛在神魂层面上，也存在着神与魂的分离。

    她走不动了吗？

    没有。

    陆元希在心里拷问着自己，她总觉得还没有到，没有到那种感召她的东西所在的位置，所以她还不能停。

    心念一动，位于识海身处的道一印虚影开始浮现，在陆元希的身侧凝结了出来。

    将道一印握在掌心中，把西陵师姐送的那缕金色因果注入其中，道一印一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涌出一股强大但却温柔的力量，注入陆元希的神魂之中。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西陵嫘时对方所的话，道一印，这枚根据玉虚洞真经心法所炼制出来的本命之器，是她作为玉虚门徒被认可的第一重标志。

    有了道一印的帮助，陆元希的攀登过程还在继续，玉虚洞真经的心法悄然运转着，为她补足了攀登玉京山时的消耗。

    在道境之中，除了神魂绑定的道一印之外，她无法触及本体的储物镯，更无法从中取出任何东西补充自身的体力。

    但在这条通往玉京山的路上，玉虚洞真经的作用出奇的好，陆元希一边运转着心法，一边有了些新的感悟。

    随着她的修为不断提高，对玉虚洞真经的领悟也逐步加深，早在多年之前，她的识海中就已经凝练出一道玉虚洞真经的虚影，助她更好的领悟这门心法。

    到了这条仙路上之后，那玉简虚影也从玉色转化为金色，在她识海中盘桓一圈后，选择了比那枚上清峰授徒金册更高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玉虚一脉信物对授徒金册的嫌弃？陆元希微感无奈，不过更多的是几分好笑。

    仔细想想看，或许玉虚洞真经亦算是玉虚一脉授徒的方式，某种意义上来，虽然它更厉害，也比授徒金册更高端，但是本质上它们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当神魂在仙路上走到了极限，识海中的金色玉简涌出一股蕴含着无尽信息的能量，在消化了这股力量中所提示的思路之后，陆元希无师自通的脱离了这种神魂的状态。

    是无师自通倒也不算恰当。

    换句话来，在玉虚洞真经的助力之下，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神魂触及了本质，变成了某种层次更高的存在。

    道一印爆发出浓郁的灵光，在灵光的照耀之下，她化作了一根金色的因果线，将自己置身于无尽世界的无限因果中。

    因果的世界格外繁杂，她早就在看见过因果世界的存在，但是以这种视角还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陆元希有些不上来。

    冥冥之中，在化作金色因果的那一刻，陆元希感知到了某种变化的到来。

    她不断追寻着的终点，那一直感召着她的存在终于出现，而她终于抵达了这里。

    方才攀登许久的那条笔直而没有尽头的登仙之路已然不复存在。

    或者，那本来就是想象中的，出现在本质之外的迷障。

    在她领悟了的那一刻便已经消散。

    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切因果的源头。

    也是联通着她这根金色因果和其他因果的根源所在。

    在她的视野里，无数的因果交织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扇无法用言语描绘的仙山之门。

    名为玉京山的仙山，号作玉虚宫的山门。

    先前西陵嫘过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在看到这座山门的那一刻，陆元希立马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对着玉虚宫的方向燃三柱香，再叩首，便是拜师礼成。”

    但是香呢？她该用什么来点燃这三柱香。

    陆元希眨了眨眼，西陵师姐的话里好像没有提到这一点。

    这个想法一起，在面前的石阶上突兀的出现了点东西，正是她方才纠结过的，上哪儿去找的拜师香。

    三柱线香看上去就不是凡物。

    陆元希上前一步，将它从石阶上拾了起来，定了定心神，而后催动莲芯火，将三柱香同时点燃，对着玉虚宫所在的方向叩首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