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阴山(三)
忍气吞声地窝在房中看了两天书,商沉心急火燎。秦幸倒沉得住气,教他习字、谈吐、音律,商沉忍着性子一一照做。
这天夜里商沉靠在窗前远眺,刚洗过澡,一双白皙的脚露在外面,搭在长椅的软垫上,慢慢地蹭着脚下垫着的干布,秦幸捧着两本书推门走进他房里来,见他如此模样,蹙眉道:“坐无坐相,你道遥溪会像你这么坐么?”
商沉一时间气得不话。你不敲门就这么走进来很有教养?遥溪怎么不会这么坐了,想当初在御虚道的时候,洗完澡直接往你阴山之主的衣服上擦。
脚一缩,裤脚挡住脚丫,商沉正襟危坐:“何事?”
秦幸将上的册子放在他的上:“自己看,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
秦幸不语,扔下册子就走了。
商沉随一翻,双颊似火,即刻像被烧着似的将册子扔在地上。书里一个男子在太师椅上坐闲散而坐,衣服半开,另一个恭顺地跪在他面前。跪着的那年轻男子若不是中了蛊,便是生了病,合不上似的张着嘴。
混账。
他商沉是绝不会对素容做这种事的,打死也不会。他是遥溪道长,是谦谦君子,是美玉无瑕,是高岭之花,是教导过他阴山之主一年多的长辈师尊,这秦幸真以为遥溪可以放下身段为徒弟做这种无耻事么?痴人梦。
两本册子被他扔在一旁,只当看不见。
秦幸也耐得住性子,日日来看他,大多时候不过观察他的神色,也时常考问他读过的书籍、琴谱、道经,商沉有问有答,不敢显得太过流畅,秦幸不已经差不多了,也不火候未到,只是日以继夜地让他看书。
这日秦幸问过了他的功课,起身要走,商沉在他身后问道:“已经十几天了,何时带我去见阴山之主?”
秦幸转过身看着他,冷冷笑了笑:“你觉得自己很像遥溪了么?”
废话。我不像遥溪谁像遥溪!
“这次要你取而代之,只准成不准败,你如今在他心里怕是比不上遥溪一根脚趾。”
这混蛋究竟以为遥溪是什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下凡么,要知道他在御虚道的时候一天到晚欺负素容,让他打水让他做饭,天冷洗过澡后把湿漉漉的脚往素容怀里凑,逼着他给自己暖脚。那时素容帮他揉暖了便放在唇边亲一下,以前只觉得亲近,觉得素容可爱,现在想起来却只有痛苦。
他们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荒度了多少岁月,若是早些清醒,早知道他得离开,那一年多里他们绝不会那般度过。
真是杀千刀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就差那么一步,却就是见不到面!
这天清晨在屋里打坐看书,却不知怎的有些浮躁,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将书一扔,在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山雾。忽见秦幸从门外走进来,在他的桌前站住,无声无息的,撇过脸静静地看着他。商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何事?”
“刚才山主路过,我同他了几句话。”
什么!素容刚刚经过?!
他的脸色微有些白,指尖也在袖子里轻轻地颤,几乎已经要站起来,秦幸却已经将脸转过去,满腹心事:“他已经走远了,你想看他长什么样子也看不到。”
商沉将一口苦水咽下去,半晌才道:“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秦幸不话,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低低地道:“快了。”
商沉的心中猛跳。
秦幸的目光幽幽地望着他:“我阴山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他心里有遥溪在,永不能真正与正派为敌,没了遥溪,他才能展翅冲天。因此你只许成,不许败,知道么?”
“”
秦幸将一套轻纱红衣放在商沉的桌上:“晚上换好这身衣服,等我召唤。”
等他召唤,他召唤的时候,便是能见到素容的那一刻。
商沉垂头抚着柔滑如丝的布料,心中的柔软苏醒,血液逐渐变热。秦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色,轻声问道:“很想见他?”
商沉的心中一凛,抬起头冷冷地:“他能助我扬眉吐气,我为什么不想见他?”
秦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蹙着眉似乎不知哪里生出来一丝心疑,商沉知道他本性多疑,这时候瞬息万变,生怕他又改变了心思,将衣服往地上一扔:“把我掳上来的是你,举棋不定的也是你,要送我下山还是把我送到他跟前,你能不能先拿定主意?”着将桌上的书狠狠一摔:“一天到晚读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要不是听你家主子修为高,谁懒得伺候他?罢了,你爱找谁找谁,叫我去我还不去了呢。”
秦幸微微垂了眸,慢慢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性子也不必这么大。”
这掳上来的青年有些性,可不俗的容貌是少见的,学东西也快,更不必那天眉眼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媚气,连他当时都血液上涌,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动人之态。只是他查了几日,时间太紧,还没能查清他的来历。
近来素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看得心惊胆战,若真有人能让他忘了遥溪,除了眼前这青年尚有一丝生,不会再有第二个。
“你这几天好生休息,等见了他,只怕你支撑不住。”
胡八道。他家素容是这么容易对人下的么,得好似什么人都可以似的。他家素容才不会那么容易失控。
秦幸离开商沉的住处,回到自己的书房。这两日御虚道来了二十几个道长,在阴山之下扎营远望,时不时与柳叶坞和周氏议事救人,素容时常一声不响地下山,不用猜也知道他究竟在寻找谁的踪迹。遥溪没有跟着来,可见仍留在御虚道,此刻正是素容最伤心绝望之际。
再不动只怕便来不及了,若是哪天遥溪真的到了,就算他上有这男子也没有胜算。
傍晚来到素容的住处,仆役在门口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山主刚才已经回来了,正在院里独自饮酒,什么人也不想见。”
秦幸道:“我知道,不用管。”
着走进素容的院子里。
院里一张石桌,素容正坐在桌前独酌,脸上没有醉意,不出当下的心思是什么,却能从见了秦幸不怎么欣喜的脸色中看出他不想隐藏的怠倦。秦幸早已经习惯他的脸色,在一张石椅上坐下来,慢慢地也端起一个酒杯:“酒喝多了伤身。”
素容没有看他:“你有何事?”
“最近山中来了一个不错的男子,长得不错,性情也不错。”
素容轻哼一声,不予置评。
“他与遥溪最大的区别,是他仰慕你,也喜欢你。”
素容的眸底微微生出一股寒意,朝他飘过来,秦幸忍不住心头发冷,强压着隐隐生出的惧意,道:“你不妨见他一次。”
素容将酒杯放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我与遥溪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阴山之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知道你对遥溪有多少情意,可我知道他对你有多少情意。他要对你有半点的怜惜,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他无情无义,你究竟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素容寒着脸不语,脸色却叫人越来越心头恐慌,秦幸的声音微有些抖:“你想清楚,遥溪是正派之后,明清身正,就算当年跟你有点师徒之情,他愿意同你一起被人追杀,愿意为了你留在阴山这个不生寸草的地方?如今有人打从心底仰慕你,又愿意为了你留在阴山,你何苦要与自己为难?”
素容深深一口气,牙根咬紧:“住嘴。”
秦幸又道:“我见过此人,长得俊雅不俗,姿容比起世家公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与遥溪相比,多的是对你的仰慕和情意,你何苦非要拒绝?如今他在山中日夜等候着,只等你一句话。”
素容静了半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知怎的叫人发冷:“日夜等候取代遥溪,好耐性。”
“你不妨见他一面,此人我见过,你定会喜欢。”
素容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却没有喜色:“我要是不喜欢他,如何?”
秦幸的呼吸微微加重:“我将他赶下山,自己闭门思过,从此再不过问山主的事。”
“闭门思过”素容又笑了笑,“你真当我不知道这人是你自己挑上山来的么?”
秦幸忍不住闭上眼:“我挑人是真,他仰慕你也是真,你见他一次又何妨?”
“不见。”
“你不见他也罢,只是我直,你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等到遥溪。就算这回能等到他来,这辈子他也不会随你留在阴山。”
这话直戳心口,素容的脸色顿时堕入冰窖,冷冷地看着他:“你就是要我见他,是不是?”
“是。”秦幸低下头片刻,想着商沉那日勾魂摄魄的媚色,咬牙道,“你若没有半点的动心,我同他一起下山,再不回来。”
素容心里只剩下冷笑:“叫上来吧。”
秦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打这样的赌,他所能赌的,只是商沉那日的媚。那种媚勾起的并不是情意,却能让人无法自控地心动,素容年纪轻轻,不可能会抵挡得住。
秦幸急匆匆来到商沉的住处,替他收拾的仆役早已经将他装扮好,一身轻纱红衣,长发梳得松垮,眉心一点红,将俊逸的面容和白皙的肌肤衬得尤其醉人。
秦幸上下打量着他的仪容:“今夜你去见他,必定要勾得他同你**,知道么?”
“知道。”
话时唇微启,香气仿若从口舌中溢出来。
“那日的媚色再给我看看。”
商沉轻轻咬牙,这东西是大街上摆摊的么,要看就看?冷冷地:“我会。”
时辰已经来不及,秦幸也顾不上多,让人给他披上一件斗篷:“罢了,跟我来。”着出了院门,在漆黑的山间飞动,道:“剩下的时日不多,遥溪怕是快要到了,你需得让他将遥溪忘得干干净净,知道么?”
商沉的胸口有气。他在御虚道里困着下不来,就有人这么算计他徒弟么!
阴山里到处都是阵法,商沉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也不知接连翻过了几个山头,在一处院落前停下来。商沉知道素容就在里面,心头涌动,胸口发闷,也不知身边的秦幸了些什么,只听见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进来。”
素容,是素容!
商沉只觉得血冲上了脑门,什么都想不清楚,被秦幸一推,这才踉踉跄跄地走进院中。秦幸在他的前面走着,轻声道:“记得,取而代之。”
他引着商沉走到素容的面前,将他身上的斗篷摘下来,露出一身的红衣来:“人到了。”
素容低头端着酒杯喝酒,冷冷一笑。这人秦幸养了多日,只为取而代之,他不但不想见,在门口瞥了一眼他身上半透的红衣都觉厌烦,叫他进来,只不过找借口为了将两人赶下山去。
秦幸又道:“山主,人到了。”
素容咬着牙抬头,刚要出声,却闭上了嘴。他对上望着一双如水的眸子,清清澈澈,目光里不知有多少的思念和情意,嘴唇微抖,轻声道:“容容。”
秦幸的目光一凛,胸口冷意泛滥。他们认识?
素容的眼角微微湿润,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中的酒杯倾斜,慢慢地往下滴着酒水。
“山主”秦幸慌了。
这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不是,不可能,御虚道两三天前才到
冷汗直流,慌乱中只见素容将酒杯放下来,对他轻声:“你下去吧。”
商沉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眸子里这时才现出一股之前没有的清冷之意,清冷中又多了点不惊不惧,与之前的气势判若两人,似是早已经胸有成竹。
素容见他站着不动,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秦幸低下头,咬着唇后退:“属下告退,不打搅山主的雅兴,明日、明日再来找山主议事。”
他退出去,身后一阵风起,院门被关上了。
商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缓走到他的跟前。
素容的身躯仍旧不动,仿佛石头般僵住不动,商沉伸出,掌心轻轻抚着素容的头:“容容,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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