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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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前的晴天, 总是变就变。

    一阵风吹来,原本的晴日转眼就能蒙上暗影,再过一会儿,闷雷声如马蹄由远及近,等天上撕开一道闪电。

    这天沉沉地便下起了雨。

    西门吹雪到驿站的时候,门口的厮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天, 他对倒茶的二道:“看着天得下大雨,棚子前两天不就有些不好吗?把棚子收了吧,万一给雨给浇坏了,修起来麻烦。”

    倒茶的二看了看天, 赞同道:“可不是。入夏前的雨最闷,又闷又湿,看这天,怕还是场暴雨。”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天色,最终停了马,进了驿站稍歇避雨。

    京郊的驿站常有不知名的显贵过往,里面的一桌一椅都干净的很,甚至桌上摆着的茶壶都是光洁的瓷器。西门吹雪寻了处座位坐下。这位置靠窗,只一眼便能瞧见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如大军压紧,压得连着驿站前那棵树上跳着的麻雀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扑棱了翅膀飞去驿站的屋檐下躲雨。

    西门吹雪的剑搁在手边, 他点了一壶白水。

    驿站的厮见多识广,并不以为意,收了和茶水一样的钱, 便飞快地提了壶热水来。

    窗外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厮替西门吹雪倒水的时候,还瞥了一眼窗外。见西门吹雪也在看天气,便笑呵呵道:“公子不必担心,店的马厩是新修好的,结实的很。哪怕这雨立刻就下了,也肯定淋不到您的马。”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倒是这入夏前的雨正应了厮的话,轰隆隆地就从天上倾了下来。

    有来不及进店的旅客差点被这豆大的雨点给淋湿。雨点砸在店前的青石板上,将石板上的灰尘泥土都砸得翻起。提前收了茶棚的二立在门前,看着这雨啧啧,眼珠一转,却是笑呵呵地和屋里滞留的客人兜售起油纸伞来。

    他手里只有一把伞,自然待价而沽。十文的伞给他往三十文里卖,客人们都在笑话这厮不懂得做生意。这雨下得这么大,即使有伞,谁有愿意玩雨里走去?

    更何况他还往这么卖。

    二叫卖了一会儿,只得稀稀落落的笑声,却没人搭理他,不由有些气馁。

    就在这时,满屋子的奚笑中终于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女声。

    这女声道:“我出二十文买的你的伞,你卖不卖?”

    二温声看去,见是一位带着帷帽的妙龄女子,原本想要咬定要卖三十文的心理也忍不住软了一瞬。可他仍是道:“二十五文,不能再少了。”

    这位女子似乎笑了笑,她:“好,我给你二十五文,你将伞送去窗边的客人手里。”

    二闻言一看,便撞见西门吹雪神色不明的看向此处。他一身白衣,又握着把令人胆寒的乌鞘长剑。如今这么无波无澜地朝着二的方向看来,竟使得他一个哆嗦,差点握不稳伞柄。

    他结结巴巴道:“不,不了吧。买伞的是姑娘,我送什么呀。”

    原本温柔的女声在这一刻淡下了情绪:“不送吗?那我不要了。”

    二:“别呀!那,那我只收你二十文?”

    女声越发冷淡:“我不要了。”

    二咬了咬牙,他想着先前厮给这位客人送茶也没发生什么事,便着胆子走了过去。

    他刚将伞搁在了西门吹雪的桌腿边,出声的女客便取了二十五文放在了桌上。

    二松了口气,连忙去将钱取了。他刚抓在手里,还来不及细数,就听见了那位颇为可怕的客人开了口。

    西门吹雪道:“天心月,你这是再给我下逐客令?”

    那声音冷透了,二心想,冬天里杂碎的冰渣子都没有他的话冷。

    他这么想,又有点儿可怜眼前的姑娘。这两人显然是认识的,姑娘好心给他送伞,这客人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将旁人的一番好意当做恶意。

    然而出乎二的预料。这带着帷帽的姑娘:“先生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京城?”

    西门吹雪顿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你只想问我这件事?”

    天心月淡淡道:“不然先生以为如何?”

    西门吹雪的手握上了剑,屋里一时静极了。

    西门吹雪抬眼,直直看向天心月。天心月因为隔着帷帽,避开了他的眼睛。

    西门吹雪似乎是笑了一声,天心月听着他慢慢道:“我以为你是来见我。”

    他得很平静,天心月知道西门吹雪从不谎。他这么,便是当真这么认为。他认为天心月此来是为了见他,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那场决战——她都是来见他。

    天心月的手指在发抖。

    她知道这是西门吹雪在向她示弱,多不容易啊,这把宁折不弯的剑竟在她砸碎一地的废墟中,先退了一步。

    他竟然退了一步,他原来也会退一步。

    帷帽里,她红着眼睛,似是笑了声:“先生多虑了。只要先生九月前不入京城,我现在就可以走。”

    “我知道先生没兴趣杀一个将死之人,但也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赌上自己的剑吧。”

    西门吹雪微微笑了,他对天心月:“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鸾凤,我过。既然想要活下去,那就该好好活下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既然不知道结果,又何必因为结果而止步不前。”

    天心月:“……”

    她轻声道:“我不明白先生的话。”

    天心月摘下了帷幔,眉目艳艳,轻笑间便是满室生辉。

    满屋都静了,连二漏了手里的铜钱,他也忘了要去捡。铜钱叮叮当当,一路滚去了西门吹雪的脚边。天心月瞧着那枚铜钱,对西门吹雪:“这句话我还给先生。”

    她的眼里浮出浓厚得将西门吹雪重重推开的雾:“若是先生一心求死,倒不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取了我想要的。”

    “正如先生所言,我想活着。”

    天心月只觉得雨中的空气令人窒息。窗外那些雨点像是全部砸在她的心口上。溅起满地狼藉、满身泥污,她却寻不到一处避雨之所。

    空气似乎停了一会儿,又似乎停了很久。

    西门吹雪道:“我的剑在这里,但我怕你拿不住她。”

    “天心月,我等你一杯茶。你若是当真这么想,我给你再取一次的机会。”

    天心月的眼前升起了雾。她隔着雾,看见西门吹雪慢慢饮尽了那杯茶。

    西门吹雪将茶杯搁在了桌沿上,天心月仍然这么站着,像是失了魂般看着他,看着他的剑。

    西门吹雪多等了一瞬,天心月仍然动不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心月,像是耐心用尽,更像是失望。

    他携着剑,撑起了伞,像是遂了天心月最后的意,他离开了驿站,走进了雨里。

    雨帘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天心月的眼里。

    天心月的心里生出了极大的恐慌,这样的恐慌,即使在西门吹雪逼着她拿起剑时她都未曾有过。

    就好像西门吹雪终于认清了她是个多么胆又自私,多么卑劣又伪善的家伙。

    他看清了,厌倦了,放弃了,甚至都不想要去记恨了。

    她好像要真的失去他了。

    天心月忽然间便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她看着西门吹雪在雨里越走越远,她的心跳声也离她越来越远。

    为自己活着,好好活着。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都快死了,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呢?

    还有什么,比眼前更可怕呢?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听见身后传来天心月的叫喊声,她的声音充满了力竭后的绝望。西门吹雪握住了自己的剑柄,脚步没有没有停下一瞬。

    “西门吹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听见她又叫了两声,两声之后便消声殆尽,连呼吸声似乎都要淹没在这场雾气弥漫的磅礴大雨里。

    他走的很慢,离驿馆也没有多远。但天心月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了。

    西门吹雪举着伞,看着眼前暴雨倾盆,漫不经心的想:天心月确实是这样,她胆大包天,对于自己想要的却总是缺乏勇气去争取。别人是越战越勇,她是三声力竭。

    那三声名字,怕是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如果自己不回头,她大概就真的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西门吹雪停下了脚步,冰凉的眼睫抬起。他举着伞,停下了脚步,转回了身。

    天心月不在驿站,她站在雨里。

    她的勇气不仅仅支援她叫了三声,还支撑她从驿站里追出了十步。大雨劈头盖脸的浇在她身上,浇得她发丝凌乱,钗环当啷。雨水从她的头顶灌至她的脚底,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眸色茫然而荒凉。

    她瞧见了西门吹雪,但她已没有勇气再出话。

    西门吹雪大步的走了回去。

    他伸过手,撑着伞替天心月遮了雨,自己的背脊被风雨在转眼间侵蚀地彻底。

    他垂着寒星一般的眼睛,静静的瞧着她。

    天心月蠕动着嘴唇,她委屈极了,地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天心月忽然间便哭了出来,她像孩子一样,边哭着边沙哑着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只懂得这一种挽回方式,如果你不理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了。

    西门吹雪没有开口。他知道天心月根本没法刺他第二次,他这么,又毫不犹豫地离开驿馆,是想要治一治天心月这任性妄为又心软嘴硬的脾气。她总是什么都不,将自己藏在壳里。着想要活下去,却又自己不信自己能活下去。

    西门吹雪原本定了注意,要给她个教训。

    他想让天心月也尝尝被抛下的滋味,尝尝被人引得世间情动后的贪痴嗔怒。

    可她只叫了三声,西门吹雪便先尝到了个中滋味。在天心月心中的堡垒崩碎前,他发现自己先无法接受。

    他松开了握着剑的手,去抱了抱哭到发抖的天心月。

    西门吹雪回答了天心月。

    他道:“以后你叫第一声,我便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  加班可以过凌,但是更新不能过凌(。

    先写了更新!然后去加班!

    哇我连续工作十五天了,明天就是十六天,不出意外就是要连续工作十九天了。

    所以和大家一下,这周更新应该都是在晚上九点左右了。日更还是会维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