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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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命?

    廻光勾了勾嘴角, 她刚要什么,却又停住。

    赌坊的掌柜知道她来着不善,见她此刻忽然闭嘴,也不敢分毫放松,反而极为警惕地盯着她。

    廻光沉吟了一会儿,她又笑了, :“行,赌吧。”

    廻光赌术也是一流,赌坊的掌柜似也忌惮廻光看不见的底细,反而选择了一种真正全赌运气的东西——掷骰子。

    骰子若是玩的好了, 其实也能控制大点数。所以掷骰子的人必须是两方都极为信任的人选。

    廻光扫了一圈,随手指了一旁端茶倒水的仆人:“就他吧。”

    明明赌上的是自己的命,可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漫不经心,甚至对于可能决定她命运的选择都看起来十分的儿戏。她这样的行径反倒让赌坊的掌柜一时有些摸不准廻光到底想怎么样,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顺着廻光的意思开始准备赌局,一边对仆从耳语了几句,命他速去。

    廻光瞧着那名跟在掌柜身后的随从得了命,便自以为隐秘的从后门偷偷溜走,也未曾出声,仅是轻笑了声, 笑得在场所有人心里被笼上一层灰色的雾。

    与前方喧闹的赌场截然相反, 帘子后的世界安静的不像是个赌坊。

    被赶鸭子上架的仆人握着手里的骰盅两股战战。他前方是坐在太师椅上,端着杯清茶轻呷的江廻光,身后是面色僵硬眉心发黑的老板。

    赌的是命。

    他捧着骰盅如临悬崖, 尚未摇上两下,竟已是满头大汗。

    赌坊老板见状,冷喝了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仆人被他这声一吓,整个骰盅竟是都脱手而去,跌在地上。红木上漆的蛊盒跌落在地,磨光滑的骰子咕噜噜滚了一地。仆人怕得发疯,颤颤巍巍的扭头回去看大掌柜的。

    大掌柜的脸色大约从没有这么黑过。

    廻光轻笑了一声。

    大掌柜抬眸看了廻光一眼,道:“看来客人得重新选一个。”

    廻光扫了一眼,抬起手:“我是个讲究公平的,既然我选过了,这次便由你来。”

    大掌柜选中了店里的一位老赌徒。

    这位赌徒见过的赌局无数,切手的他见过,断腿的也见过,他甚至曾经和人赌过眼睛!、

    被请来的时候,这位赌徒只觉得有趣,一口便答应了大掌柜的请求。可当他捧上了骰盅,瞧着廻光微微浅笑的模样,竟然也忍不住流下了汗水。

    他是个亡命之徒,懂点功夫,也自然知道面前这位呼吸绵长的女人是个高手,还是个可怕的高手。

    高手赌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高手赌命就不一样了。

    他着骰盅开了,若是对方胜另论,若是对方败——这满赌场不见得有一个人能制住她保住自己的命。

    而若是做个千一定让她胜——赌坊的大掌柜是个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赌徒的一滴汗溅在了骰盅上,廻光见了,轻声道:“你心点,你捧着的可是我的一条命。”

    那赌徒四下瞧着,突然哎呀了一声,将骰盅搁了下来,对大掌柜的抱歉道:“对不住大掌柜,人有三急,我实在忍不住,这事情您找旁人去吧!”

    大掌柜还来不及拉住他,他便和泥鳅一样溜走了。

    大掌柜面黑如炭,廻光好心地问:“是不是该我再选一次?”

    大掌柜知道廻光是故意的,再换在多人的,除非是个不怕死的,否则都会被廻光所吓。他倒是有不少不怕死的手下,但廻光显然不会同意——

    大掌柜思来想去,道:“客人要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来——”

    廻光淡淡道:“信不过,你怎么不让我摇?”

    武功练到廻光这地步,还不是想要几点就是几点。他沉着面孔,只能任凭廻光重新选人。

    廻光搁下了茶杯,她正要话,却察觉到了来人,向后看去。

    来人撩开了帘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道:“听这里在开一场赌局。”

    大掌柜看见了来人,他怔了一瞬,而后问:“阁下是……?”

    他话未完,先注意到了青年漆黑无光的眼睛,这是个瞎子。

    可他手里既没有探路的手杖,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自怨自艾。正相反,他比大掌柜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和平静,行路对话没有丝毫障碍——甚至比一些有着眼睛的人能看见的东西都要多。

    大掌柜已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肯定道:“花七公子。”

    与面对廻光不同,他的脸上露出地是由衷而生的微笑,他对花满楼道:“花公子是陆凤的朋友,也就是我银九的朋友。朋友来了,我本该好生招待,只是我今日着实不得空,只得请花公子自便。”

    “我的赌坊虽比不得花家,但在这方圆百里也是数一数二。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这里都有。花公子不妨去前厅转转,赢了的都是花公子的,输了都算在我的身上。”

    廻光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眉。

    花满楼听完了大掌柜的话,方才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他:“我无意入此,只是在前厅听闻掌柜的似乎缺个摇骰的帮手。我虽对次不甚了解,但帮着摇一摇骰盅似乎还是行的。”

    大掌柜有些迟疑,他觉得花满楼来的太巧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希望解决了江廻光这个麻烦,他信任花满楼的为人,就像信任自己的赌技一样。所以他看向了江廻光,沉声道:“花公子作保,不知这个人选客人能否接受?”

    江廻光懒懒抬眼,瞧着面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瞧不出真实喜怒的花满楼,顿了一瞬,方才复又笑道:“行啊。”

    花满楼接过了新的骰盅。

    他先是用手摸索了盅身,确保这个用具没有任何问题以后,方才又拿了三枚象牙中空的骰子放了进去。

    他拿骰蛊的手法很生涩,一眼便能瞧出是新手。

    但正因为他是新手,又看起来与在场的人都无瓜葛,他来摇这个骰子,无论是什么结果在场的人都无法质疑。

    眼见花满楼要开始摇骰子,廻光开了口。

    廻光道:“既然是在赌运气,不如就赌的彻底一些。”

    大掌柜抬眸看向廻光。

    廻光笑盈盈道:“既然这位花七公子还没有开始,我们不如先将大定了。”

    大掌柜闻言,视线如针般刺向廻光。

    廻光毫无所觉,她的手指轻巧着桌面,对大掌柜道:“赌之一道本就是听天由命。”

    她露出了笑:“都听天由命了,那不如就彻底一点,先定了大,看看老天爷到底偏着谁吧。”

    着她话锋一转——“还是大掌柜其实也根本信不过这位七公子?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再换个人吧。”

    大掌柜确实找不到比花满楼更好的人选了。

    廻光这个决定几乎可以是在这场他必然会赢的赌局中唯一能挣到的生机,求稳起见,大掌柜应该拒绝江廻光。但江廻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的去搬的救兵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更何况但凡赌徒——有谁能真正的拒绝一场赌局?

    大掌柜痛快道:“好,我信任花公子。那就先下压!”

    “既然姑娘是客,那就由姑娘先选!”

    江廻光伸手摸了摸桌角,:“我这个人好胜心强,就选大吧。”

    大掌柜自然便是了。

    花满楼一直听着他们俩对话,直到两人达成了协议,他才重新的摇起了手中的骰子。

    他摇着骰子摇得着实有些生涩可爱了。

    廻光托着下巴觉得就这么瞧着他摇骰子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大掌柜显然没有廻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聚精会神的听着骰子的碰撞声,直到花满楼停了手将骰盅重新搁在了桌面上——听到最后的翻滚声,大掌柜松了口气。

    他的面上甚至露出了笑,花满楼开了骰盅,他已极为自信地向花满楼一拱手:“多谢花公子相助了,胜负已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确实不该劳他费心了。”廻光瞧着最后的点数慢悠悠道,“你该告诉我苏梦枕现在在哪儿了。”

    大掌柜面色一变,刚要驳斥廻光是否想要否认结果,却在瞧见了骰子显出的结果时瞠目结舌。

    他今年四十七岁,有三十七年都是在赌桌上渡过。他对于骰盅和骰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了解,更不会听错任何的声音——花满楼的动作又那么生疏,他听见明明就该是个四点!

    可桌上放着的三枚骰子,分别是六五四,这三个数字加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四,更不是。

    廻光笑得痛快,她对大掌柜道:“怎么,金风细雨楼的赌坊要不认赌局胜负?杨无邪‘童嫂无欺’的名号是不是也不要了?”

    大掌柜面色煞白。

    他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收场,最后他竟然对廻光道:“姑娘赌的是命,我自然赔的也是命!”

    罢他竟要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可他的手掌刚刚挥出,便先被一袖拦下。等他在回过神,手臂已经重新垂回了身侧。他的眼前,花满楼轻微叹了口气。

    他道:“大掌柜何必如此。”

    大掌柜眸光微动,他正要些什么,花满楼已开口:“江宫主与大掌柜不过玩笑罢了。”

    大掌柜一怔:“江、江宫主?江廻光?!”

    廻光敛了笑,慢慢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雷纯的手下?”

    大掌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他先前派出去的亲随跌跌撞撞的回来了。

    他跑了回来,连声道:“掌柜的,大总管不用赌了!他,他似乎知道这位客人是谁!”

    大掌柜回头,那亲随从怀里取了封信。大掌柜取来阅后脸上也有些讪讪,他对两人行了一礼,开口道:“东家愿意见两位,还请两位随我来。”

    大掌柜将廻光与花满楼一并带去了苏梦枕养伤的地方。谁也想不到这赌坊里竟然有着一条密道,而这条密道直通寒山下的一栋富商别庄。

    苏梦枕便在这别庄中养伤。

    花满楼寻苏梦枕并无事,他与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了招呼,便在前厅等着廻光。

    待廻光和苏梦枕谈妥了想要谈妥的,日头已从上三竿落去了天边的角落里。

    廻光得到了苏梦枕的承诺,也送了药,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花满楼站在厅前沐浴于霞光之中的模样。

    她瞧着顿了一瞬,方才走到了他的身边,走进了,才发现他的指尖上停着一只的麻雀。

    只是这麻雀着实胆,廻光刚一接近,它便立刻扑闪着翅膀逃了。廻光瞧着花满楼也不像恼的样子,便试探问了句:“我帮你抓回来?”

    花满楼像是没想到廻光会这么,他原本的神情化作了无奈,最终叹了口气。

    他:“不用。”

    廻光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手里还捏着三枚象牙的骰子,眼里便忍不住浮出笑意。

    她笑道:“想不到花家的七公子竟然也懂得在赌桌上出千。”

    花满楼静静回了一句:“我也想不到宫主竟然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消息。”

    廻光闻言挑眉:“你不高兴?”

    花满楼微微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会高兴。”

    廻光叹息:“我见你摇那骰子……还以为你挺高兴的。”

    花满楼在廻光的眼里,或者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都一直是温润如玉、谦恭君子的模样。廻光曾对婉如过,要见到天心月生气,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这句话用在花满楼身上也一样。

    怕是连花大这个做哥哥的,都未曾见过几次自己的弟弟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不高兴。

    可廻光一个人就遇上了两次。

    花兰汀算一次,这次又算一次。

    廻光看着花满楼,心里又觉得恼火却又觉得新奇。

    片刻后终究是新奇和欢喜占了上风,她便背着手也陪着花满楼看斜阳,慢慢道:“你不高兴……是因为我赌命?”

    花满楼算是默认了。

    廻光便道:“可我的命还在我的手里。”

    花满楼闻言,平静问:“若是今日我未寻来,宫主算如何结局?”

    廻光道:“那赌坊也有我的人,总能不着痕迹地换到我的人。”

    花满楼道:“若是那人已经叛变,宫主在赌桌上输了呢?”

    廻光刚想纵使输了,除非苏梦枕亲临,否则谁也拿不走她的命。花满楼却没有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他继续了下去。

    花满楼道:“若是宫主输了,又赌错了,这是雷纯的局,局后等着宫主的是狄飞惊,宫主算如何收场?”

    廻光本想“那太好了,正好取了狄飞惊的命”,但她瞧了瞧花满楼的神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瞧着花满楼,忽而福至心灵。

    她笑道:“你怕我死吗?”

    “真有趣,”廻光道,“我只见过怕我不死的,倒是从未见过怕我死的。”

    花满楼似是在沉思,他听廻光完,方才了句:“我的确害怕。”

    “比什么都害怕。”

    廻光怔住,片刻后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平了气息,对花满楼道:“花满楼。”

    花满楼回首,却被她拉住了脖子拽下来亲吻。

    廻光的吻就像她的人一样,肆意而充满了热情。

    她咬着花满楼的唇齿含糊不清道:“你如果怕,就最好一直看着。”

    廻光诱哄道:“就像今天,我等你来。”

    花满楼的眼前是一片漆黑的、但在两方急促的呼吸中,他却蓦地笑了。

    “好。”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音,是华山上的琴响。

    邀月到了深夜才好不容易见到了回来的廻光,可廻光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们收拾一下,会有人送她们去南海学剑,她忍不住问:“师父,我和怜星为什么要去南海?”

    廻光:“因为你们俩碍事。”

    邀月&怜星:“???”

    花满楼听不下去,他试图补救:“……不,你们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邀月:“那是什么意思?”

    花满楼:“……”

    花满楼一时编不出话来,廻光见了嗤笑一声,方才慢悠悠补充道:“我有花要种。”

    “种花?”

    “对,扬州的琼花。”

    “不是种不活吗?”

    “谁种不活?”廻光瞥向了花满楼,唇角含笑,“这不是活了吗?”

    作者有话要:  给花满楼道歉,我尽力了。

    明天写番外,大家有啥想看的?我挑个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