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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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顶台外, 珠玉与璧和被一道气劲弹出, 硬是持剑疾退数丈, 宽袖一拂旋身而立。长剑交辉之处, 应天地阴阳,牢牢将那磅礴的剑意给封在云顶之中,不叫它外泄分毫。但这动静依然惊到了无情宗上下。

    当剑气浓郁锋利到了一定程度,它便有如实质,肉眼可见。连照情与晏齐闻动静而来, 此刻凝目望去, 但见不远处剑气冲天, 心中惊骇不已。他们对视了一眼, 待要前去一观究竟。

    却听人一声:“阿弥陀佛。”禅杖敲在地上, 轻轻一声响, 却与剑意相和, 似有压制之意。

    正是寻上山来的慧根。

    连照情看了晏齐一眼,晏齐点点头, 兀自离去, 连照情却一道步伐慢下来,堪堪落在慧根与眉如意面前, 眼中带着笑意。“大师, 这么急着要往哪里去。”

    慧根望向剑气冲云的方向, 道了声佛号,道:“我等本来寻宗主,但见那里剑气袭人——连宗主, 是否有需要老衲帮忙的地方?”

    “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人家娃娃凭自己的本事突破心境,需要你在这里多事吗?”还不待连照情什么,却是一道声音带着笑意。一只蝴蝶翩翩而来落在眉如意肩头,眉如意掸了又掸,就差拿拂尘挥去。

    可是蝴蝶飞来飞去,就是在眉如意身边转,气的眉如意道:“老不要脸的,你的蝴蝶是不是长歪了眼睛。”慧根开的口,他半个字都没提,拿蝴蝶瞎停什么。

    连照情仰起头,道:“金谷主大驾光临,本宗有失远迎了。”

    金非池微微一笑,这才从树上飘下来。他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气质出尘,衣染幽香,叫人不敢随意碰触。恐怕这个人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是不变模样的。

    “不用你远迎,我自己会来。”金非池着,看那云顶台,“我本来还想找晚楼叙叙旧,现在看来是不能扰了。”这么一想,还有些遗憾。

    突破心境这件事,短则数天,长则数月。

    恐怕直到金非池走,白晚楼都不一定能出关。

    剑气过于强盛,珠玉与璧和一时拦下,竟然有些费劲。在璧和似有不支之意退了一步时,他背心忽然抵上一股真力,虽然阴柔,却托得璧和往前一倾,生生跨前两步。珠玉借势收剑,二人迎风而立,这才看见,身后站着帮衬一把的人是晏齐。

    “晏峰主。”

    “晏峰主。”

    二人齐齐抱剑唤道。

    晏齐嗯了一声,望向云顶台:“几时的事?”

    珠玉道:“就在方才。”

    晏齐有些忖度。白晚楼心境多年不层突破,维持清明已是难能可贵,这剑气果真是他所为,莫不是他失控所致吗?正在猜测,却见珠玉面上犹豫神色,当下便问:“怎么,有什么不能的,不可隐瞒,一并来。”

    珠玉道:“有此异象前,我见江进去了。”

    江。

    江原?

    他不是方才还和连照情吵架么,什么时候——晏齐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这几日一直同白晚楼呆在一处。想必白晚楼服了衡止的药,多半是叫江原瞧见了什么,这才如此嚣张,竟然跑到连照情面前,替白晚楼话。

    晏齐略一沉吟,遂向珠玉道:“你二人守好此地,有任何异动,都要报与我知晓。”罢看了璧和一眼,自向清溪峰去。

    清溪峰离内宗远,剑气影响。弟子们虽也有好奇张望,毕竟看两眼便罢了。长老与宗主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弟子所能管束的,与其好奇,倒不如修好自己的道。

    修道一途,谁也无法帮衬,到底要靠自己,成也好,败也罢,不过是一条漫漫无期也不知结果的路,孤独地很。

    云行刚上晗宝阁,便发觉顶上坐了个人。

    这里平时除了江原,没有人来。

    眼下坐的人,却叫人意想不到。

    是成沅君。

    淮南王成沅君,一个人坐在那里,遥遥望着内宗。他素来美人金不离身,寒冬腊月也要扇一扇风,这次却没有扇风,只是握在手心。面色沉郁,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闻身后风声起,也没有回头。

    云行看了看成沅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酒,:“王爷是借酒消愁吗?”

    成沅君道:“连照情将我拘在此地,连个美人也瞧不见,我不喝酒,难道还饮泪吗?”

    云行一时无话可。

    他同这淮南王不熟,淮南王亦非云行所喜的性格。在云行看来,淮南王哪怕再修道,也是朝廷的人,是皇帝的人。权朝与他们,原本就是两条大道。而成沅君成天混际在中原修道之途,无论如何也叫人亲近不起来。

    无情宗与淮南王,互相牵制多年,面和心不和,要不是连照情不放心成沅君,也不会借此机会,将成沅君一并踹到清溪峰,明着是好生招待,实则将他踢地远远的,不再瞧见。

    成沅君指着剑气冲天之处,问道:“那是白真人吗?”

    云行道:“应当是。”

    “他疯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悟到道意,突破心境。”

    云行看了成沅君一眼,极其自然道:“白长老只是疯了,不是傻了,他若不疯不傻,眼下早就功成圆满。他之造诣悟性,无情宗无人能出其右。十年破一层心境算什么。”云行意味深长道,“别人比不了。”

    但话至此处。

    那剑气却戛然而止。

    成沅君一哂:“比不了?我看也不过如此嘛。”着忽然起身,不再同云行半句话,径自跳下阁楼往远处去了。

    这是吃了炮仗?还是粥喝少了?成沅君这么阴阳怪气,云行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管成沅君,而是上前两步,走到一处塔尖。晗宝阁是阁楼,覆有琉璃瓦,但顶端特地做了个宝顶,有夕阳来时,琉璃瓦是金色的,宝顶在金色之中,像埋在宝藏堆中一样。

    外面的人就差围着云顶台搬个桌椅瓜果,各怀心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呢?里面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江原沉沉做了一个梦。原本他不该在做梦的,因为江原还记得自己拉了白晚楼,要带他走,虽然那不是真的白晚楼,不过是他困于心境处的一个幻影。而风势渐大,有阻拦之意,江原一把拉了白晚楼,本想看看他是否安好,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拉的不是白晚楼。

    不知几时他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个孩子。齐身短褂,胸前带了个金锁,手被攥在江原掌心中,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

    “……”

    江原松开手:“你是谁?”

    再往边上看,却发觉这里草长莺飞,奇花异草无数,有结伴而行的鸟从空中飞过。遍地的凤栖花,上面停着莹莹烁烁的蝴蝶。

    竟然不是冰原。

    这里是栖凤谷。

    是江原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他不是正要带白晚楼走?为什么会忽然在这里?难道这里也是一处心境?他并不认识这孩子,这孩子是白晚楼吗?江原一时心中涌上许多问题。

    那究竟是他在白晚楼的梦中,还是白晚楼在他的梦中。先前所见如果是假,那现在是真吗?庄生晓梦迷蝴蝶,江原忽然之间糊涂了。

    江原一松开手,那孩子便跑了开来,一头扎进花丛中,去扑蝴蝶玩。江原看着那孩子在那里扑蝴蝶,而此处树木茂盛,他伸手摸上一棵树干,树皮褶皱,触感鲜明,就连那暖洋洋的日头,也很真实。

    来,他离开西域半年都不到,却觉得已经离开很久,往日往昔,竟然像一个梦。重湿旧地,叫江原抚着树干,勾起了故乡的回忆。

    便在此时,那个孩子迈着短腿跑过来,伸长了手,手里是一朵凤栖花,凤栖花形似凤尾,开了遍地时,就像凤凰展翅。纵使心有疑惑,江原还是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给我吗?”

    孩子点点头。

    江原笑道:“多谢。”

    既而伸手要接过来,那金锁却在眼前一晃,一下子吸引了江原的注意力。江原正欲看再仔细一些,到手的花却忽然扑扇着翅膀,成了一只紫色的蝴蝶。再望过去,那个孩子忽然成了薛灿。江原的手一滞,没能捉住那只蝴蝶,它便自指缝间挣扎着溜走了。

    他猛然倒退两步,一背撞上了树。

    后背生疼。

    像真的撞到树一样。

    江原面前,正递着蝴蝶的薛灿一脸诧异:“江原?江原!你在干什么?我问你这只蝴蝶怎么样,能不能和金非池一架?你是他的蝴蝶好,还是我的蝴蝶好?”

    什么蝴蝶。

    他分明没有要看蝴蝶。

    江原下意识道:“那个孩子——”

    “什么孩子?哪有孩子?这里不就你和我吗?”薛灿笑道,“你是不是傻了,连我也不认识,竟然还认成了孩儿?”

    不,不是。

    不应该啊。江原看着薛灿,后退了两步。忽然一头扎进花地中,任薛灿在身后喊着他。只顾着在那里翻找。

    他的手心空空的,好像少了一块,心里也空空的,没有着落。但是江原找遍了,四处都没有那孩子的踪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是他看错了,这里从来只有他和薛灿。

    薛灿看着他:“你在找什么?找我吗?”

    随着这句话,面前的薛灿,忽然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会儿是成年的薛灿,一会儿是那个乌溜溜望着他的娃娃,一个问他‘我的蝴蝶怎么样’,一个又递给他凤栖花。

    来回反复间,江原几乎觉得自己脑子要炸开来。他捍着自己的额角,觉得自头至眼角,都胀痛不已,直到一股温凉的感觉抚上他的额头,替他梳络着神经,叫他渐渐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找我啊。”

    “江原?江原。”

    花要远去,蝴蝶远去,薛灿也远去,这里的阳光不再暖洋洋,但江原的心中却没有那么纷乱。额间温凉中,他的意识逐渐缥缈,渐渐闭上眼,一头栽倒在那片花田里。

    花的幽香叫人宁静,而唇上凉凉的,仿佛是落下了甘霖,叫人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人在将要渴死时喝到的水,总是最甘甜的。江原喝过这种水,在他快要渴死的时候,那段意识不清的时间里,他喝过的水就十分甘甜。后来江原再没渴过,也就再没有尝到过。但那种甘甜是记在骨子里的,叫他如今更加索求起来。

    白晚楼睁大了眼睛。

    他猛然抬起手,欲要掐上江原的脖子。但口舌被撬弄开的感觉,叫他既震惊又茫然,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先下手。不下手就失了先机,反而叫人得寸进尺,再推开就难。

    ……

    他只是忽然犯起好奇心,俯下身听听对方在昵喃些什么而已,却一把被攫下行此渡气之事。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作者有话要:  江原:(咂嘴)

    成年人做正经事的一万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