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祝福
找雷挨劈是假, 借机凑过来往江原手中塞东西才是真。江原眼神一动, 手心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圆不溜秋, 触感微凉。
便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子大声道:“江师弟,上有宗主长老,下有峰主师兄,我们这样问他,是在为难他。若是我们好了, 如何与峰主交待。若是我们不好, 又是在影响师兄弟的情份。大家还是散了散了。免得被大师兄抓到, 治我们过错, 去山下扫地。”
“啊?”
远远一堆唏嘘之声。
肉眼可见的失望。
不过弟子的倒也不错, 江原才从内宗回来。先不内宗几位, 单金非池, 又岂是旁人好比的呢。只是要叫江评比的人是他,如今散了的也是他。话都被一个人尽了。
但见其余人全部散去, 江原没动, 他只望着那个陌生弟子的背影:“这位师兄能言善辩。好话叫你尽,坏话也叫你尽, 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呐。”
江原是半开玩笑, 奇怪的是, 并没有得到此人的回音。而是那弟子待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对江原道:“江师弟,请随我来。”
江原同这个人并没有交情, 连面也没见过,不知道此人叫他去做什么。那弟子完,就兀自往前走去。江原略一思忖,跟了上去。
跟一个陌生的人走不可怕。
可怕的是连胆子也没有。
那弟子领路在前,江原随之在后,但觉周围景致越走越熟悉,这路也越走越熟悉。待到了那长在崖边的老松树,一处茅屋。江原停住了脚。他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如何认不出来,这里分明是他的住处。
他们从未见过,为何要带他回这里?难道是云行叫弟子带他过来的么?江原顿时疑窦顿生。他站住不动,并不肯再往前半步,刚要开口:“你——”见弟子朝前走了两步,忽然之间脚下一顿,整个人倒了下来。
江原一惊,立马上前一把拎住弟子的衣领,好叫他没有一头栽倒在山崖之下摔成肉泥。就见他衣领之上,一只紫色的蝴蝶扑着翅膀飞了出来。
蝴蝶不过指甲盖大,残留的气息如此熟悉,一看就知道是谁。江原将手探在那软倒在地的弟子颈侧,但觉上头脉博跳动,顿时舒开眉目。
江原略微沉下脸来,已然十分不悦。
“你想见我,何必要用这个方法。”
江原已经猜到了是谁使的手段,在这里能用这个手段的人只能是薛灿。江原本来也是要找他的,一来,他二人先前在倚荷院不欢而散,江原心中并非全不在意。二来,金非池的话,叫江原心里有些疑问,也想找薛灿一并清。
可是用这样的方法,江原十分不喜。
“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我动了无情宗的人么?你要庆幸我心情好,他还活着。毕竟你知道我的手段,即便是将他先弄死了,也能叫他开口话的。”
一个人坐在树上,指尖停了一只紫色的蝴蝶,山上风大,蝴蝶被吹得摇摇晃晃,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像是没有着落的浮萍。
果然是薛灿。
也果然是薛灿操纵弟子叫江原来。
“你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弄死人?”
江原见到薛灿,知道他没走,本应当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他本以为薛灿负气而去,一定是不理他了。不论平时如何嫌弃,江原当然没有想和薛灿吵架。他们毕竟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那种。
但是薛灿做的事,消减了江原的欣慰。
薛灿道:“他当然还活着。”
“早先你对成沅君用蝴蝶的时候,我便同你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今日见了金非池,你从前总是吵着要同他比,可依我看来,你却不如他。”
“金非池——”薛灿轻声念了一遍这名字,方感慨道,“但我还是赢过他的。”
却不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赢。
他看江原:“你不喜欢我的法子。明明是从前见习惯的,你现在就不喜欢了?我没有变,不过是因为你变了。”见江原不话,才放软语气,“不然你叫我怎么办呢?我要找你找不到,当然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来,就给弟子下了命令,叫他们若是见了你,一定将你带来见我。”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江原也不想同薛灿置气,既然薛灿自己给台阶,他顺势也就下了。江原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坐在枝桠上的薛灿,“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回西域了。”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我给你疗伤的蝴蝶被你掐没了,联络用的灵蝶被你用掉了。现在,就连护着你不被雷劈的罗网,你也一并拆下。”薛灿叹了口气,言语之中似有惋惜之意。“我总共就这么些好东西,全数给了你,你不要它。”
“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也不喜欢一辈子被一样物件给约束。”江原道,“这么久了,你应当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何况灵蝶撞在阵上消亡,并非江原本意,而罗网,他虽然取下,也没有随意丢弃。江原抬起手腕:“我没有不要它。”
“江原。”薛灿道,“我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不同我回西域吗?”
江原不答。
若是再早一刻钟,江原一定会走。
毕竟西域才是他的家。
但现在,江原只是沉默。
先前,江原不答时,薛灿很生气,甚至翻脸离去。但这回再问,江原不作答,薛灿却没有动怒,大约是早就猜到。只心平气和道:“因为白晚楼?”
听薛灿提到白晚楼,江原神情有些变化。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薛灿认识江原多年,自然知道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薛灿一时之间,连问也不必问,只:“你还记得你怎么的吗?你世间情爱大多无趣,美人虽过眼但不必长留心中,你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
这话确实是江原的不错。
因为那时薛灿同他开玩笑要双修,江原断然拒绝,这便这样回答薛灿的。本就是他的原话,江原无从辩驳。但他又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呢。
薛灿观察着江原的神色,了然道:“你真的喜欢他。”
这回江原话了。
他道:“不错。我是喜欢他。”
这里的风很大,穿过山间,就只有呜咽声。而地上的弟子一动也不动,仿若是个假的人。薛灿站在江原对面,看了他很久,面上的神色,叫江原难以辨别。须臾薛灿道:“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不知道。”江原摇摇头。
情爱之事难以明,若要白晚楼对江原好,其实也不见得过分的好。若要一见钟情,江原初时只是觉得白晚楼虽然好看却过于凶残。若要日久生情,他同白晚楼在一处的时间,别和薛灿比,甚至连云行都比不上。
可是恍然之间,当白晚楼离开之时,江原才发觉有的人就是不自觉地叫你上了心。先是有些不忍心,再是有些挂心,最后你只要见到他开心,心中就也很高兴。
如果别人同江原渡气,江原一定将人出去。
但白晚楼同他做这件事,江原只觉得心里欢喜。
薛灿道:“你喜欢他,是因为他长的好看?那倘若日后你见到更好看的人,你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别人?你喜欢他又能喜欢多久?”
江原肯定道:“我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但我一定不会喜欢别人。”
倘若如今关在云顶台,又同江原吃住在一处,每日在那发呆,却固执地一定要等他回来的人是个丑八怪同样叫白晚楼,或许江原也会喜欢。可见虽然白晚楼好看,但江原喜欢他,却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如何了。
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就不会在乎对方的容貌的。江原道:“也许等你遇到一个人,叫你放不下时,你就会懂了。只是你现在问我的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理由呢。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时候差一点都不行的,就像他同薛灿永远只能是朋友,但他对白晚楼,不论是这一回见,下一回见,但只要见了面,想必心中都是不同。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沁在骨血中,刻在心上,哪怕挖心抽血,也不会改变。
“我只是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我同你认识十多年,救你的是我,陪你的是我,即便是这样,你却对一个只见了几面的人,什么喜欢——”薛灿到此处,沉默了一下,方,“也罢。只是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么。”
听薛灿提及过往,江原一时有些心软。
他道:“我也早就回答过你,我没有忘记。”
就比如,虽不曾提,但年幼时,江原这条命,还是薛灿捡回来的。
江原替白晚楼分解心神时,曾同白晚楼起年幼的事。他曾经被人抓了去,没有死在牢狱之中,却差点被渴死,最终捡回一条命,是因为有人救了他。江原一直没有提过这个人后来如何,也没过是谁。
但其实他一直都在。
就是薛灿。
那时江原逃出来,大约头撞到了石头,眼睛一时瞧不见,一直都像个瞎子一样被照顾着。救了他的那个人,替他找草药敷眼睛,又给他找水找食物,除了不话,没有别的毛病。江原一度以为他的‘媳妇’是个哑巴。后来才晓得,不过是因为被他掐伤了嗓子。
其实江原不需要药治眼睛,他自己就是药,只是时间长短,必然能好。但被人照顾的感觉还是挺好的。江原从来一个人,没与人这样相处过,渐渐的就从掐人脖子才肯喝水吃东西,变成自发自觉摸到山洞边,听那熟悉的脚步声,等着人回来。
但事与愿违,追兵没有放过江原,有一日江原听到的不是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即躲了起来,只听到有人:“那子来的地方不是这里吗?怎么不见人。”着又埋怨,“让你不要那么快动手,活着还能领路。”
江原顿时心头如锤重击,大为震怒。但不行,他虽震怒,却没有失去理智。若是贸然出去,除了送死,没有别的好处。
可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吗?当然不可能。
江原从不算放过任何不需要放过的人。
他蛰伏在黑暗之中,眼睛亮的像捕猎的野兽。
从此江原就知道,光活下去,远远不够。
江原回了栖凤谷,休养生息,拼了命一样修行。他所学甚杂,只求好用,不求归属。之后有三年,他又一次出了谷。这回江原直接去了血狱。他与血狱有三个仇怨,两次是为自己,一次便是为那个‘女娃’。就是在那里,他重新见到了薛灿。
与薛灿重逢,知道他没死,江原又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高兴于重新见到了‘喜欢的人’,失落于,果真亲眼所见,却同心中所想并不一样。
虽然在眼瞎之时,江原曾经对那个救了他的‘女娃娃’心生好感,可是时间流逝,江原心中便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薛灿行事过于斟酌心计,而江原的性格很简单,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他虽出身不如何富贵,亦受过不少苦难,但从不怨天尤人。既然救命恩人没死,仇又已报,江原对于拿西域大权没有兴趣。世上快乐的事这么多,何必一头钻进执迷不悟的迷障中。
所以那时,白晚楼与他到娶不娶妻,渡不度气之时。江原才会,当然没有。确实是实话。他同那个‘女娃’,是断无可能。
其实除却收服西域那段岁月,他二人之间有过见面,后来一切大定,薛灿忙于事务时常奔波在外,江原又只呆在栖凤谷中不愿出来,二人之间的交谈不多,了解也不多。
若一定要想起来,反而是薛灿野心勃勃利用这个那个,利用那个牵制这个,玩得一手好伎俩,这种印象最为深刻。
来也糊涂,大约岁月过于长久,他又摔到了脑袋,江原只记得,他们应当很亲密,可往细了想,其实他们中间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不见面的,若果真十分亲密,又怎么会久到江原都快忘记薛灿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倒只有眼瞎之时,那双手在额上的触感,叫江原念念不忘。但事到如今,江原当然不会同薛灿,你来摸摸我,好叫他怀个旧。想想便难以忍受。
年头初醒的时候,江原无事可做,便想起从前往事来,想到那段过往,略微有些遗憾和失望,因他觉得,薛灿还当哑巴的时候,并不像是这样性情的人。若是这样性情的人,又怎么会白白救他,害自己受牢狱之灾。
但救命恩情不可忘,江原是当薛灿朋友。所以江原一心想还薛灿人情,不仅仅只是因为这次忘忧丹的事,更是连带着之前的情分,一道包含在内的。
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开来。
须臾薛灿道:“好吧。看来你已心如磐石。”
江原退后两步,便见薛灿跳下树来。薛灿这个人,眉目清朗,笑起来其实很有感染力,对得起灿这个字。想来江原初见薛灿,便觉得对方笑起来是不错的。
薛灿笑道:“我虽再三劝了,却也是无用功。若我一定要劝阻你,你反而生我气。你找到了喜欢的人,我理当祝福你,与他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作者有话要: 《论八卦的形成模式》
没发生时。
瓜众:我觉得你们在一起了。
正在进行时。
瓜众: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他的。
现在完成时。
江原:谢谢你们啊我们在一起了。
瓜众:卧槽???竟然是真的??我不信!!
剧场
江原:不错,我是喜欢他。
白白:咔!机位没拍到,再一遍。
导演(卑微):大佬,能把摄像师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