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战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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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沅君这个人, 惯会使一把美人扇, 但他不太与人架。因为他有钱, 他有很多钱。有钱能叫鬼推磨, 何必亲自动手。可他又确实在排行榜之上,因为他有心计。

    成王在朝在野周旋多年,一颗玲珑心算计起来,没人能逃过他这张网。他惯会洞察人心,抛出了足够多的甜头, 好吸引人一步步陷下去, 最终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为他所驱使。

    一旦叫他窥探见你心中最薄弱的地方, 他就能无孔不入, 像最甜蜜的毒药, 侵进你心房之中, 来而反复的碾着,叫人既看见希望, 又叫人绝望。比死还要难受。

    当年, 他就是这样对顾青衡的。

    成沅君掰着手指。

    数着中原几个人。

    佛门阿弥陀佛。

    道门无量天尊。

    都是吃饱了饭念经的。

    无趣。

    无情宗连照情,阴狠毒辣, 美人计于他并不管用, 反叫他将美人往荷塘里一埋, 从此填了荷塘,只有空柳余怨。既不好名,也不好利, 有师弟三人,与晏齐最融洽,与衡止最淡漠,与白晚楼——大约还有嫌隙,但护起短来,又似乎不分敌友。

    需心应对。

    昆元剑顾青衡,有一红颜知己。育有一子,为嫡亲之徒。生平执念,于剑术再精一步,败义弟苏沐。可惜红颜已故,嫡子无才,而同苏沐间还有了嫌隙。

    成沅君眉头挑了挑——

    易怒者不适合修心,易妒者不适合修剑,执念过重容易走歪路。这样的顾青衡,在成沅君眼中,简直全身都是弱点。

    世间情爱啊,尤其是那种失而不得的,成沅君太知道昆元剑这充满怨气的剑法从何而来了。他只需要稍稍适当在顾青衡面前露出些破绽,顾青衡疑心过重,自己就会寻上门来。

    顾青衡想要什么,成沅君就给什么。

    但难道顾青衡就真是傻的吗?

    他真的相信成沅君会好心帮他?

    当然不是。

    不过一个愿一个愿挨。

    什么瓷瓶,什么魂魄。

    不过是妄言。

    若谁死了都能活,世间还有生死之分么?

    顾青衡苏沐时,十分不屑,苏沐不信神不信佛,轮到别人的事上,作女儿姿态,情愿去求一个心安。但顾青衡现在自己不也是一样,仿佛握着那不知是什么的瓷瓶,得到那结魄灯,就能叫心中女子重新回来,半倚窗栏,勾琴轻笑。

    人总是情愿活在欺骗当中,活在回不来的过去里,给自己织一个梦,似乎这样能叫自己好过一些,也似乎这样就能少一些愧疚。

    从前江原没有任何弱点,难以掌控。但现在他有了,而且这个弱点简直是个惊天大杀器。再多问一句,江原只要再多问一句,他自然就会想知道第二句,第三句。当一个人有了欲求,便已经向网中靠拢。

    但这只笼中鸟。

    却在收网时破笼而出。

    成沅君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渐渐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的自己眼泪都出来了。“演一场眷恋情深。嗯,倒确实把自己演进去了。”

    成沅君犹记得很多年前,是真的很多年。他奉皇帝的命令,前往西域却铲除一帮魔修。这帮魔修为非作歹已久,逐渐有成气候的趋势。中原多修道之士,原本道者与国运相连,可任何皇权都不会叫天与他相争。

    罗煞堂是皇帝的眼中钉,无情宗也是皇帝眼中钉。自然西域也是。当然,倘若他们能自己起来,皇帝是最高兴的了。他当然愿意他们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那这样,中原就该有一个人。

    淮南王岂非是最好的人选?

    那可是一帮魔修。

    成沅君能得过谁呢?

    不过是去送命。

    但送命,也有不同的送法。

    成沅君骑着一头驴,晃啊晃的晃进西域,运气很好,正好遇上他们内讧。西域的气候同中原不同,太阳照上来要更热烈几分。成沅君一缩脖子,就躲过一柄扔过来的长剑。他抱着手臂,坐在高处,看下面成一团。

    看到兴起之时,甚或拍掌叫好。

    这么明显,当然叫下面的人注意到这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子,立时有人一剑戳来,成沅君哎呀一声摔到林中,不顾满身枯草,爬起来就跑,身后的魔修怒道:“找死!”

    一剑飞来,正要刺中成沅君背心时,却被叮地一声给挡了下来。

    一个青色的身影横里飞来,一手揽过一根劲竹,一把将成沅君拎起,扔到一处高枝,随后指间竹叶齐发,一叶一人,这可不是飞叶摘花,这是飞叶摘头啊。那魔修的脑袋瞬间就没了,差点溅了成沅君一脸血。

    成沅君看得津津有味,但忽然发觉救命恩人竟然转头就走了。立马叫道:“恩人,恩人,你怎么能不管我呢?”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脸来,成沅君这才看清,原来所谓的恩人,竟不过是个风流俊俏少年郎。明眸皓齿,皮肤很白,穿着那件青衣裳,比宫里那个青釉大花瓶好看。

    “你不会自己下来?”

    成沅君扒着竹子:“这么高,我怎么下来。”

    “跳啊。”

    “……那会摔死的。”

    “摔死?”救命恩人眉头一挑,负手飞身而来,一脚就将他踹了下去,在成沅君落地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两指轻点,叫成沅君虎口发麻,指间一把银针立马掉了一地。他虽然才杀了五六个人,笑起来却还是很干净,只道,“摔死,还是被针插死?”

    成沅君:“……”

    但见那人要走,他不禁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救我,我报答你啊。”

    “你怎么报答我?”

    成沅君转着眼珠子:“我有钱。”

    “我不要钱。”

    “有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啊。”

    “我什么都有。”

    着那人神色一凛,远处天罡大阵已朝他劈头扣来。他像一只轻盈的雀鸟,自竹林中穿梭而去,一身青衣风流。不用剑,不用鞭,却一把袖子揽过,手中握了枝劲竹,揽了一袖竹叶。转身就又同人厮杀而去。混战中,还有幼童嚎啕哭泣的声音。

    “你还是快走吧,免得死在这里,我可不能拉你第二回。”

    成沅君张着嘴,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人,像是那种修成人的妖精。如果是人,又怎么会生得这么好看,还这么轻。他飞来飞去,几乎没有声音的。

    成沅君才沉下脸来,哪里有方才半分天真无辜的神色,只淡淡道:“给本王出来。”

    他身后立时出来几个黑衣人,纷纷跪地。

    “渎职之罪,本王就不问了。你们不是这里都在掌握之中?本王放你们几个在这里,就是替本王收拾出这样局面的?”成沅君似笑非笑道,“留着这些窝囊废,被个少年郎杀了?”

    几人呐呐不能言。

    江原是他们计划中的意外。

    这个意外原本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栖凤谷确实要养一个药人出来,得到栖凤谷,他们在西域便有了充足的丹药来源。没想到这个意外落在他们掌心之外,还反过来刺了他们一刀。

    但血狱这事他们从头到脚都没有和中原的主子汇报过。实在是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的事,哪里知道会突然过来查岗。

    成沅君道:“行了,从现在开始,这里本王亲自操手。”他微笑道,“本王的皇帝哥哥恨不得本王死在这魔修肆虐的西域,本王就趁他心意。”

    杀伐声中,哭泣声十分明显。成沅君离的也算近,他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幼儿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满脸污泞,而剑光闪动之处,几乎要将幼儿剁成肉泥。成沅君刚嘱咐完手下,便道:“都给本王退下,不许出来。”

    着一改方才手无缚鸡之力,不知从哪里出一把美人扇来,便冲了过去。

    成沅君才自剑光下将幼儿一把捞起退出战圈,就见一人替他挡去一记斧锤。成沅君回过身,那个‘青花大釉瓶’眼有讶异,却露齿一笑,比方才温暖不少。

    “你倒是挺英雄的。”

    自出生以来,头一回有人他挺英雄的。

    成沅君一愣,连放下孩子的动作都轻了一些。

    天知道他连救个孩子都是算好位置的。

    正好能叫这个人看见。

    成沅君,淮南王。

    当今皇帝的弟弟。

    皇帝有很多弟弟。

    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身为皇帝的弟弟,淮南王却从没回过宫里,一来皇帝总是再三推阻,二来他也不想回去。什么时候皇帝叫他回宫,才是要他的命。届时,是一口茶都不敢喝的。生怕喝了就没命了。生在皇家,哪里有什么情分呢。

    宫里动不动就会少人,或是宫女,或是什么娘娘。成沅君时候还不懂的,有一次他皇帝哥哥吃一块糖,成沅君也喜欢。皇后就问他:“沅儿喜欢吗?”

    成沅君道:“喜欢。”

    皇后就笑了笑,赏了他一大块。

    成沅君捧着糖高高兴兴地回宫,他娘知道后,没什么,只:“沅儿,有了喜欢的东西,是不是应该一起分享?”

    成沅君一想,是啊。

    他有很多玩得好的宫女太监,便将糖给了他们。

    结果那些人吃了糖后,七窍流血死了。

    死之前,一个个痛苦地问他:“殿下,奴婢做错了什么啊殿下。”一双双手朝成沅君伸来,捉住他的衣摆,呕出的血弄脏了他的衣裳,成沅君站在那里,茫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嗫嚅两句,本能间要后退,却被人按在当下。

    是他的母亲。

    不过是得了皇帝一夜恩宠的宫女看着她的儿子。因为这个儿子,她有了个名分。可也因为这个儿子,她是如何在皇后的眼皮底下活这么久的?每日每夜,都提心吊胆,但提心吊胆,有用吗?没有用。就算她真的死了,皇帝也不会多看一眼。

    而最可悲的是,她死了,她的儿子只会更可怜。

    “不准走。沅儿就在这里看着,他们都是替你死的。你知道他们死了,会被扔到哪里吗?枯井太满了,或许他们连枯井都不配有,只是被拖到荒郊野外,去喂狼。”

    成沅君定定站在那里,却是他的脸被抬起来,那个最熟悉的亲人告诉他:“要想活下去,不能叫别人瞧出你的喜好。不然你自己活不了,别人死,你也只能看着他们死。这个皇宫的人,没一个是真心实意的。你要会装,沅儿懂么?”

    “你难过吗?”

    成沅君点点头。

    “想哭吗?”

    成沅君点点头。

    “那就活下去。”

    后来成沅君被封了淮南王,远远派在外头。他在外时,听皇帝死了,大约是中了诅咒。皇帝死那一日,成沅君宫中也没了一个人。等成沅君追回宫中,外面白纱满天,他的宫里却安静的像没人在。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安然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成沅君回来,不知几时才能有人发现。成沅君看了很久,替那个女人簪上了花,而后取过她压在身下的一本书,里面大多是些修行之类的话语,还有些叫人看不懂的图。

    成沅君略略翻了一遍,而后一把火将这里烧了干净。

    火光满天,宫中闻讯而来,却惊恐地发现淮南王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眼中满是烈焰,一滴泪都没落,嘴角却勾起笑,像盛满了叫人要沉溺在其中的美酒。

    从此淮南王这个弟弟,叫皇帝既怕又惧。

    成沅君心想,他母亲的不错的,情爱之事,沾了便像毒,实在没什么意思。人活在世上,还是要抓些实用的东西才好。真巧这一场戏,他也演得太过逼真,原本还以为能假戏成真的。

    江原心头突突直跳,眼前血色既有又无。方才压下的暴躁又浮上心头。再凉的风都吹不灭他心头的火气。但他尽力控制了自己,只一身妖魔混杂的气息四散而溢,叫正在坐的慧根双目如电,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握起了手中的禅杖。

    作者有话要:  白白:啊,我的头上是草啊。

    【心痛的双更一下。不连这剧情我也很难受,晚安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