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迭
白晚楼一剑既出, 剑影所过之处便是白霜一片, 落在别人眼中, 便只能见到一道白虹嗖地一声过去, 连个残影都没有。他剑势急转,眼看虹光将近要将薛灿捅成对穿——
天下谁能挡这一剑!
昆元剑不能。
成沅君不能。
但是叮地一声,电花火石。
它被一柄扇子挡住了。
是乌金美人扇。
天下间,有一样兵器,与万仞是一个材质。苏沐要替白晚楼寻一把天下无双的剑, 而成沅君替他指引了万仞。当年锻造万仞的人, 除了万仞外, 还炼了柄扇子。
乌金美人扇。
剑芒只在乌金扇面, 便不再前进分毫。
薛灿眼中异光一闪, 白晚楼心知不对, 一低头去, 一道金光自底下长蹿而出,直直将他束住, 原来那个尸傀阵不过是个诱饵, 真正在这里等着白晚楼的是这个封魔阵。
魔气蓬勃而起,白晚楼叫尸傀咬过的那一口毒再没压制, 沿他周身筋骨直往上蹿至天灵顶。白晚楼额间的伤痕原来是殷红一点, 受毒素侵扰, 渐渐泛起黑来。
“我本来不愿意这样对你,你硬要逼我出手。”薛灿卡着这柄通体晶莹的长剑,一脚踩在枝桠上, 略略叹了口气,“做你的山上仙人不好吗?”
薛灿这话,实在是算不得亲近,算不得疏离,只道平常。但这平常于这素未谋面的两人而言,便是不正常的。薛灿除了与江原话,几时这样过。
他所求者不肯留,所抓者皆成空,原本果真是算放手,干干脆脆清清楚楚,彼此不相往来,好留一些情面。可是他让江原走,江原不走。他不见白晚楼,白晚楼反而要来见他。
如果不是他们剑光残影谁也不放过谁,大约这雪中松竹,美人如画,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你师兄把你看得紧,不肯叫你出云顶台半步,你又何必来西域找我不痛快。道不同不相为谋,莫要欺人太甚啊。”薛灿笑了笑,“晚楼,你病好些了?。”
晚楼。
这么叫过白晚楼的除了金非池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消逝在岁月中,一个站在眼前。白晚楼眼中像封尽的冰,冻人彻骨。
白晚楼的剑尖仍指在薛灿喉间,薛灿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要拿手指撇开万仞。那是天下至宝,是神剑,但那有什么关系。这柄剑的主人已算不得天下至宝,更不是世外仙人,甚至已在他的金环之中,动不得分毫。
但是薛灿没能撇动这剑尖。
剑气炸起周围一蓬白雪,细雪纷扬,剑扇相撞,嗡嗡作响。白晚楼抬起眼,他长睫上也落了些雪,睫羽之下的眼眸,是惊心动魄,哪有半分癫狂。
……薛灿忽然不笑了。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晚楼是故意逼他出手。
万仞一出,薛灿必然要挡。
那他能拿什么挡?他收在怀里很久的,当然只有一柄扇子。而且是不能叫江原看见的扇子。他既然不得已,已经用了乌金美人扇,那应该看到这柄扇子的人呢?
薛灿眼睫一颤,背后一阵凉意穿心而来,他不必回身,只踩过竹枝腾空而起,倒翻了一个身,落到另一处竹枝上,而那剑意已穿过困住白晚楼的金阵,狂风顿起,白晚楼双臂一振,立时将那金阵哗然碎去。
潇潇竹林落叶中,本该在冰室的江原手里一柄并蒂剑格外的粉嫩,冷面肃然看着薛灿,不远处被抢了剑的萧清绝拎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孙离,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薛灿注意力全在白晚楼身上,竟不知江原是几时到的。他不是叫萧清绝在大牢处拦下江原,将他带到大殿之中吗?江原怎么会来这里的?
江原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自己出来的。
萧清绝拉住了江原的衣角,衣帛撕拉一声断了开来,便在萧清绝心中只道‘完了’之时,江原指诀一并,萧清绝并蒂剑嗡一声到了江原手中,他拿剑作支点,立剑而起,翻身而上,衣袂飒然,像不着力的竹叶。
江原像烫手一样,将剑一抛还给萧清绝,目光落在薛灿手中的乌金美人扇上:“成沅君的扇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见过他?他人呢?”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的。”薛灿看了眼白晚楼,攥紧了手中的美人金,面不改色道,“你气势汹汹对我出手,就是要这个?”
“那你觉得我应该什么?”
“你并没有受伤?你故意叫我知道忘忧丹的消息,诓我去无情宗,骗我进岩珠洞,叫成沅君逼晚楼破了护山大阵,再诱我回来,好将连照情骗来,让圣教替你对付他?”
“还是你的冰室作何用途,抓孙离又为了什么,我究竟因何受的伤,为何不记得苏婉儿!”江原逼近一步,厉声道,“薛灿!你要我同你什么?”
“至今为止你骗我瞒我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也就两天前你与我的话,我也当作真的,也就这么信了。但你呢?你扪心自问,枉你我这十数年交情,你究竟当没当回真!”
他声声厉疾。每问一句上前一步,眼中藏火淬然锋利,叫薛灿心头一颤,不禁往后一退。
“……”
只放眼望去,但见白晚楼与江原两人迎风而立,心知这回是险大于胜,恐不能好。而江原句句厉声,从前江原质问他的模样便又浮现在眼前,一字一句,就连的话都相差无己。唯一不同的,便是从前江原比如今更淡薄。
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他们竟还是要走到这个地步的。
大势既已去,薛灿心一横,再不遮掩,只道:“是啊。你宽容大度,你不曾与我计较半分。可是你何曾与任何人计较的?什么人能被你放在心上?”
薛灿冷声道:“你当我在这里故意等你的心上人,好将他捉住吗?我早与你过,若你果真喜欢他,就带他走,走得远远的,在山上不要再下来。世事沧海,谁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你自己不听,非要凑这热闹。”
“你无心情爱,我醉心权势。你我本就是道不同的人,虚情多年也作不得真。你已经认定是我骗你,我何必再与你解释。”
解释?
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解释。
倘若解释便能填平山海,抹平鸿沟,世间便不会再有误会。江原不想听解释,事到如今,他也懒于听解释,或者,他已懒得再多费半句口舌了。
江原只问:“无情宗的人呢?”
他来,就是只想把这些人要回来。
“当然在该在的地方!”
薛灿熟知江原的性情,知道他这个人看似亲和,实则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是与你产生了嫌隙,你套通天大索也捆不回他。他走到如今,原本就步步站在刃尖,维系着这细而的一根绳,生怕它不心断了。
可它仍然是断的。
薛灿这个人,心里很少会信任别人,是那种愈是走在刀刃上便愈加狠厉的性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更加无畏。
听江原上来就问无情宗,摆明不再信他半句话,只道:“无情宗如此明目张胆在我西域进出,我难道要和他们谈笑风生喝茶聊天吗?当然,这得多谢你,若没有你引荐,我倒是要费些功夫才能叫圣教的人知道连照情是谁!”
薛灿深知江原最恨利用,果见江原牙齿一咬,满面怒容。他双目如清泉,愈怒愈亮,叫薛灿望来心惊,不禁要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只觉这话的下一句就是当胸一剑,却是江原一动,只在袖中将一样东西掷于地上。
“我容忍你多回,便因你当年救我。倘我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这些东西送给你就果真是我瞎了眼。”江原朗声道,“我情愿当年自己逃不出来,也不要见你!”
这是——
这是一只草编的兔子。
白晚楼眼神微动。
江原信手取过白晚楼的剑,便将衣摆扬起,剑起之处,一叶青衣飘然落下。“你我之间便如此衣,从此我见你,决不留半分情面!”
那只兔子冻得梆硬,如今一摔,便分崩离析。东西存不长久,终会灰飞烟灭,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否也是如此,表面坚不可摧,实际碰也碰不起呢?
“……”薛灿看着这只已然碎成一堆枯草的兔子,半晌才道,“原来你记得最深的,是这件事。”
江原袖手而立,左手一招,潇潇叶雨,忽而旋于他手心,便如竹剑,每叶都可取人性命。他随心所欲,不用兵器,又可用世间任何兵器。道意若在心中,外形又有什么分别。
“三息。”江原道,“我只让你三息。”
“三息?”
薛灿笑了两声,看着江原,只伸手朝白晚楼一指:“你我即便不为友,又何必为敌。你要与我为敌,不过是因为他罢了。也罢也罢,你只我骗你瞒你,你倒是问问他,他又何曾对你剖心挖肚,什么都告诉你呢!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隐瞒吗!”
江原眼神一动。
薛灿抓住机会,蓦然上前一把抓住江原。
而他突然发难之时,扬手洒出一团紫雾,蝴蝶迷眼,叫白晚楼眼前一花,错失良机,再看时,江原已在薛灿手中!
可是薛灿抓过江原,却没有动手,便在江原惊异之中,一掌拍向自己胸口,五指成爪,鲜血淋漓处硬生生掏出一样东西来。血泊中,那团血肉还在微微蠕动,江原细看去,那竟是一只蚕食着血肉的蝴蝶。
薛灿惨白着脸,冷汗直流,只道:“可惜金非池替你拔了这噬心咒,却没有告诉你,噬心咒原本不叫噬心咒,而叫连命同心蛊。但你只听他的话,想必我的话你也不再听半句。你既然不曾辜负这十年兄弟情分,那我就送你一件大礼!”
着薛灿将这蝶蛊一捏,蝴蝶应声而亡。
便在蝴蝶粉碎那一瞬间,江原脑中顿时像被刀劈成两半,剧痛之下两眼怔怔,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觉世间静寂,悄然无声,而心像被人一把捏住,蓦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个人,有命,有魂。江原命关已破,如今魂关亦断,被铡刀闸住的前尘往事一朝倾泻。十年往昔如流水纷涌而来,几乎要淹没江原的口鼻。
周围的景在倒退,人在倒退,只退到最初,十六七的少年郎年少轻狂,踢踏踢踏提了一枝枯木桃花,就懒懒散散坐在血狱牢顶,撑着下巴看下面惊惶的人群。
“江原,你竟然仍活着!”
“是呀。”江原苦恼道,“天不收我,我也没有办法。”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一边暗自叫人绕至一侧,一边满怀戒心准备出手:“你既然活了下来,又来干什么?送死吗?”
送死?
江原哈哈大笑:“你多大了?有没有断奶?这话的可真是好笑。”他笑着笑着神色蓦然一厉,提着枯枝便飞身下来,血色染桃花,端的是清绝风华。
“当然是来取你们性命!”
江原活到如今,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天地是他的师父,鸟雀是他挚友,一身功法刁钻古怪不讲套路,顺其自然之意,如何好用如何来,竟叫一帮大他好几十年的人判不了准头,应不下招式,被耍得团团转。
他既有一身药血,随便被人割破一道口子就顺便喂别人一点血,不出片刻就叫人痛苦地抠着嗓子倒地痉挛。江原旋身躲过一抹剑影,惊讶道:“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只这样着,眼中是冷光泠泠。
“我倒是习惯了。”
没有人看管的血狱,剩下的人大多不是一条心,而自江原离开后,这里愈加不成规矩。一地残兵败将,江原很快就没了头。
他一路追人到了竹林之中,看也没看就将一个挡路的人拎着扔到了旁边,待收割了人头正要离去,方听一人道:“少侠!少侠别走啊!”
江原回过头,一个人四肢抱着竹子,头上还沾了叶子,显得十分狼狈,见江原望来,方讨好道:“你既然救了我,便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下来吧。”
江原歪歪头,腾身而起,就将人一把拎下。
那人这才笑道:“多谢少侠!”
江原没兴趣理他,只追着那些人离去,可惜那人阴魂不散非要跟来,江原只听一声‘心’,便见那人抱了个孩子就地一滚。
这就有趣多了,自己那么弱,命都要没了,还一定要救个人,在他面前博一下存在感。江原看的一乐:“你这人有点意思,我叫江原,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张张嘴,挠头一笑,“你叫我薛灿嘛。”
春花繁景中,格外灿烂。
江原蓦然睁开眼,心头惊悸,而在他周身,一股气流足以将薛灿与白晚楼弹撞开来。四周不知几时起了风,天上不知几时起了云。雷光隐隐,电光如游龙,在云层中怒号游走,阵阵雷声惊地萧清绝抱紧了头。
天地中,江原一身青衣,长发披散,根本无人能靠近他分毫。他什么都想了起来。
当年血狱重逢,江原听薛灿自报家门,一笑间不以为意。只想到一事,心里‘哎呀’一声,神色匆忙间振袖就走,听背后薛灿道:“你还去干什么?这人你还不了!”
江原朗声道:“你这么喜欢架,就给你出风头吧。”自己如一指青叶三两步进了那黑漆漆的大牢。残砖断瓦,已不成形,只差最后临墙一脚。
江原还有一件事没做。
这里的人被他放光了,唯有一处最尽头的牢房半点动静也没有。江原本要走的,但心中不知为何有种悸动,只觉得就这样离开一定会后悔,外头转悠了一圈到底回了过来,提着剑就将那门劈成两半。
寒意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屋中只摆了一个冰做的棺。
这可真是奇怪。
江原如临梦境,有些讶异。
他握紧手中兵器,大着胆子走上前,便见里面躺了一个人 。七八岁模样,冰肌玉骨,那双眼紧紧闭着。这个人若是活着,若能长大,足以叫人倾心的。
……
这里竟然有人?
难道他冥冥中不想离开,便是因为这个人吗?江原年少胆大,不惧鬼神,见这异象也不害怕,情不自禁中,伸手摸上那人的脸,虽冷但柔软,竟与活人完全无异。
“……”江原喃喃道,“你是谁呀,是你叫我来的吗?你这么好看,怎么躺在这里?”
就在他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之时,那孩子忽然睁开眼。江原手一抖,呼吸都停了。对视中,棺中人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同一根心弦,拨得江原心头一动。他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捞起来挟在怀中,踢了门就如一阵风掠了出去。
这个人他捡了回来,等了三个月的日夜,在夙鸟的鄙视中又抢又夺,寻了无数浆果草药给他喂下去,好不容易才叫他重新醒来,以便证实那一睁眼并不是江原在做梦。
他与白晚楼练剑,他教白晚楼拨琴,他指给白晚楼看这道经上写的字全是屁话,白晚楼一本正经跟他念:“屁话。”叫江原笑得满地滚。
一朝十年烟雨,对影弄剑成三人。他与薛灿在一起多久,白晚楼就与他在一起多久。偏偏江原什么都没忘记,唯独就忘了白晚楼。
突如其来的记忆得江原措手不及,叫他难以相信,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若是从前他的记忆是错的,现在难道就是对的吗?还是这不过是另一场错局?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是否真的是他?从前的是谁,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天上的雷云仿佛知道江原心绪难平,便在江原心思紊乱,喉间溢出呜咽之声时,雷光仿佛长了眼睛,在萧清绝一声‘妈呀’大叫中,呼啸而下!
这雷迟到十年了。
人既然要逆天而行,要借天地之力,便也要受这天地之命。江原屡次三番逆天而行,一次又一次命硬地抗下来,天资之聪颖如海纳百川,实力提升之快叫人望尘莫及。可他实力在飞速增长,心境却跟不上。
江原自从在栖凤谷活下来,天生天养,所得皆应于天机,可天机是什么,是无情无念。若他心思清正,便是天清地明,若他心思不正,就是阴阳不分。
阴阳不分者,是颠倒轮回,颠倒轮回者,便受天纲苛责。成败相应,运劫相和,若要有所得,便要有所舍。江原必然要择其一。
当年江原已隐隐察觉自身气机与这阳刚之气相连,恐牵一发动全身,唯有平心静气,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方能渡过雷劫之危,真正化身于天地道意。
但在江原隐有所悟,欲闭关渡劫之时,不知如何偷摸到他所在的罗煞堂堂主——那个多次交战江原未果的手下败将,趁江原不能动,百般挑衅。
他了什么呢?
他:“苏宗主,你要天地大劫,怎么只有一个人?你那宝贝要紧的徒弟呢?你置兄弟于不顾,置朋友于不顾,只为替他寻一剑盼一笑,现在怎么不见他啦。”
“我听,若要渡这雷劫,便不能心系红尘。你特意将他赶走,莫非是心中有鬼,世人所传都是真的?堂堂师父对徒弟别有用心养在身侧,以便暖榻——”
“当玩物啊。”
便闻天地雷意炸响,但凡这四字一出,江原硬压下去的心绪翻腾暴起,他蓦然睁眼,双目如电,暴喝道:“住口!”与他怒意相连间,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立马叫那人化成灰烬,连声惨叫也无!
但江原喷出一口血来,再难以平静!要过这天雷劫,要的就是无情无欲,可那该死之人临门关卡一言,叫他多年辛秘像被一朝戳穿,心潮涌动,竟再不能恢复如初!
这是江原不能点破的秘密。
原本连想都不能多想。
白晚楼是他带大的。他照抚白晚楼,视他如弟,如子,如友。他要白晚楼修得正道,要送白晚楼人间清明。江原想要的何其简单。
可曾几何时,少年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竟在一夜之间,叫他起了暗晦不能的心思。心思一动如何平息,天机窥得一丝异样,风起云涌中叫江原嗅到一丝危机。
成也天,败也天。他所修道意,便要无心无情。幸而白晚楼天生无情,不懂压在师徒名分下的那点不可言,也从不曾在意。他心之皎暇,江原怎可拉他进这人间红尘。
白晚楼被隔绝在外,不能赶及,眼见滚雷齐下,轰然一声将中间的人砸得没了踪影,登时心神一碎,周身狂风四起,勃然大怒!
但见白晚楼冲着那雷光电火中扑身过去,墨发凌乱,一袭青衣覆白霜,眉心红痕泛着黑气,无声清啸之处,四周竹林齐刷刷皆断,倒了一地,叫萧清绝躲都无处去躲,只抱着头蹲在那里暗暗心惊!
这哪里是天上仙,这分明是人间魔!
薛灿被雷阵弹至五丈开外,吐了一口血,面具摔落在一侧,露出青纹毕现的一张脸,该得是富贵满堂王孙之相,眼下连认也认不得,何来灿烂。趴卧在地,咳地心肺都要出来了。
他挖了心头血肉,毁了母蛊,已不能多活。
连照情的不错,噬心咒被拔了一半,确实是会反噬,薛灿受伤没有作假。但连照情还是没有告诉江原,噬心咒,原叫连命同心蛊,可叫二人同心同命。
同心,便叫被施术的人只记得与施术者有关的记忆。同命,便是叫两人同活。子蛊以母蛊修为为饵食。施下这个蛊的人,只要蛊主不死,身有子蛊的人,基本万无一失。
但薛灿没有想到,即便是江原想不起白晚楼,冥冥之中,江原还是去了无情宗,既喜他,又爱他,叫这蛊术松动,竟要脱离禁制。
不远处雷光涌动,从前白晚楼没有赶上,如今白晚楼即便在这里,难道就有不同吗?江原既然做了选择,结果便都是一样的。
薛灿趴在地上,咳喘几声,不再看他们,只挣扎着转身离去。若是江原不离开西域,也许不必走到如今,可他毕竟偷偷离开的,叫薛灿也不知道。也许江原即便是醒来,心中也不曾信过薛灿,到底是怀了疑窦,这才悄无声息离开。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薛灿也动过念,想过不如就此算了。他离开无情宗时,成全江原便成全江原,倒确实想过罢手,但世事终不能如他所愿。
既如此,那就不必强撑脸面。与其在这里为一只草编的兔子而痛心,倒不如先杀了那些无情宗的弟子,好损他无情宗一员大将!
他的尸傀虫已炼成,但凡被它咬上一口就能叫世人癫狂,白晚楼再厉害又如何,他道元已损,又染魔气,入魔是早晚的事。佛道两门匡扶正义满口虚伪,他倒要看看,若天下第一宗出了一个魔,中原要如何收场。
江原自醒来没怎么挨过雷劈,不知道这雷在身上究竟痛不痛。因为他不在无情宗时,见谁都不是滋味,轻易不会心动。后来去了无情宗,虽然见哪个都好看,随便望一望都要叫天雷闻色而至给他立个规矩,但有白晚楼。
不错。
有白晚楼。
但凡有白晚楼在,江原就没有挨过天雷的苦楚。白晚楼疯也好,不疯也好,向来是闻雷色变,替他挡得牢牢的,却从来不会多一句话,多邀一分功。
白晚楼唯一做的是什么?大约就是疯的时候粘着你,若嫌他粘得紧了,叫他离远一些,他就当真远一些,安静坐在那里。你不叫他,他就不出声,也不动。
从日头东,坐到日头西。
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任何事物都不能叫他动摇。
从前见那背影笔直,只觉可怜又可爱,但到如今想起,江原方觉如哽在喉,蜜糖如刀,叫他心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江原之前就一直很想问白晚楼,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坐你就坐,让你等你就等,你就这么相信别人会回来找你啊?
作者有话要: 白白:不是啊只有你是VVIP待遇,其他人已经咔嚓了。
意图煽情江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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