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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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黎一听,轻轻笑了,也不瞒,道:“毕竟我也是要回家的嘛,而且,我和别人约好春天了。”

    闻言,缘一垂眸看中的花瓣,唇角嚅动着,似乎了些什么,但又好像没有。

    神黎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孩子有一双本应艳艳烈烈的眼睛,但是打的冷寂掩住了他的一切热情与喧腾。

    他低垂着眉眼时,总有点悲悯的味道在。

    但是细细一看,什么也没有。

    神黎听继国夫人,以前她认为缘一又聋又哑的时候,总会跪拜神明,祈问上天夺走了缘一这些东西,但又赋予了他什么,要让他诞生在这世间这般悲苦。

    如今她知道缘一听得见也能话神黎终究是把这事告诉了继国夫人,对此,她喜极而泣,不再跪拜神明诘问,而是由衷地感激。

    但是神黎看那孩子的眼中没有夏花,也不存在秋叶。

    他好似既不为自己的命运怅然,也不对未来抱有多少期许。

    所以现在反倒是她总会想,神明夺走了他这些,又赋予了他什么呢?

    神黎将他从臂弯中放下来,在阴天下改牵着他的走回家去。

    冬樱的瓣叶扬扬洒洒,落了须臾,堪堪擦过了他的肩。

    神黎没给他拂去,任他发间沾着雪与樱,带一身冬日的光景回去。

    他也没出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这让神黎想起之前在山间河涧见过的鹿。

    安静,柔软,干净。

    虽无波澜,但也像秋水一般明净纯粹。

    这一瞬,神黎突然就不去想他那些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瞅着他一步一步踏着山雪的模样,以随意的口吻,:“缘一,我问你,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你真的想去寺庙吗?”

    她:“有没有其它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做的事呢?”

    那孩子又是静默,像是没听到她在什么一样。

    他的目光,像是只有那方寸之地。

    那里边有脚下的白雪,有拂过花札耳饰的风,和空气的尘埃,但好像独独隔绝了她的声音。

    神黎不禁张了张嘴,轻声:“如果,我是如果,你的母亲她已经”

    但是她突然被一股从心底涌上的力量止住了话头,神黎的眼前闪过两个橘发孩子恸哭的脸庞,眼眸一黯。

    对一个孩子告知这种事怎么好像也太残忍了。

    然而,出乎神黎意料的是那缘一轻轻响起的声音:“母亲的病,我知道的”

    她低头望去,恰好那孩子抬起头来,神黎就这么望进了那孩子的眼睛里。

    阴天之下的风吹起来仿佛都带着些灰郁的色彩,浓云压着树梢伞尖,那后边是足以划破黑夜的日光。

    天地间雪白的飘絮漫扬,黛青的雾霭稀释了浅浅的光。

    那孩子抬起头来时,稀疏的日光擦过伞沿,落在了他黯淡的眼眸中。

    刹那像汇聚了这一瞬所有的天光似的,他那双干净的瞳孔通透一片。

    那是一种超乎了他这个年龄的淡然:“母亲让我不用难过。”

    语毕,他低首踢了踢脚下的雪,轻声:“还有,我不想去寺庙了”

    神黎感觉到他握着她掌心的稍稍收紧,像不安,又像紧张。

    他又抬起头来了,那张脸上有被风吹出的些许绯色:“若是母亲走了,你也要走了,能把我也一起带走吗?”

    神黎微微瞪大眼。

    也是这一瞬,他笑了。

    也许是不常笑的缘故,他浅浅弯着嘴角的弧度生疏而赧然。

    但是那绯色的眼瞳盛着流光,稚嫩的孩子弯着眼角,青涩的眉眼间尽是温软而明媚的笑意。

    周围的雪纷纷扬扬,唯这伞下是一片静谧的呼吸。

    神黎从没想到自己能从这孩子身上看到如此明媚盎、然的一幕。

    原本她总以为这孩子就像那烧尽了的黯淡的柴薪,却不想他其实也可以像阳光般温软。

    他的微笑清浅得像不求答案。

    那眸光悠转的目光辽远得像在注视苍穹上倾尽的天光一般。

    神黎怔忡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蹲下身来,伸出去轻抚那孩子微凉的脸颊,其温柔的神色和心翼翼的动作像在触碰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

    神黎轻轻地笑,注视着缘一的目光温和得像是这阴天飘雪中有了世间最最最耀眼明媚的暖阳一样。

    神黎牵着缘一回家的时候,正巧岩胜拿着牌过来找缘一玩,神黎由着他们去,自己去找了继国夫人。

    等她咬着柿饼去找那两家伙的路上,远远地就听到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了。

    她一问,原来是继国家主率兵回来了。

    可是缘一还在岩胜那,神黎想,还是赶紧去带他回来得好。

    然而,当她过去时,却见那光线幽白的走廊上,一个身穿武士服的中年男人在周围仆人不敢吱声的目光中扬重重扇了岩胜一巴掌。

    啪的一声。

    她瞳孔一缩。

    空气中有飘飞的纸牌,像那场淅淅沥沥的大雨中破碎的伞面。

    那一声直击脸颊的脆响,像极了当年黑发男人一拳打在了橘发孩子身上的声音。

    但是没有哭喊,也没有啜泣。

    有的只是来自孩子的一声轻轻的闷哼,以及那中年男人暴怒的吼声:“不是了不准靠近他吗?!”

    随即,咚的一声。

    岩胜的身影与记忆里那抹的身影一起摇晃着倒下。

    那声音短而急促,犹如骤停的心跳。

    岩胜中的牌飞出去掉落在廊下的雪絮中,木板上的纸牌杂乱一通,细看沾上了点血。

    明明是气温回暖的午后,但神黎却觉得如坠黑夜。

    周围有仆人不忍,想阻止,但是那男人又朝周围喊:“你们也是!怎么回事?!不是了不准让他出来的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想必那就是令岩胜恐惧的继国家主了吧。

    但神黎沉默着两三步走了过去。

    正巧那男人又扬起打算给岩胜来多一下,但是神黎猛地攥住了他的腕,当即一巴掌反扇了回去:“你他丫的!”

    又是啪的一声重响,继国家主被神黎这一巴掌打翻在地,其身体撞了一旁的格栅门,门顷刻间都被撞倒了。

    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神黎挡在岩胜面前。

    继国家主被神黎这一巴掌打碎了一颗牙,此时不光脸肿得老高,嘴角还破得厉害。

    那嗑破的的唇角和碎了牙的嘴里涌出血来,糊脏了下巴和衣襟。

    “你、你这女人?!”他尚有意识,躺在地上目眦俱裂地瞪视她,眼中血丝遍布。

    他一边大喊着什么,一边咬着牙去拔腰间的武、士、刀,但是尚未出鞘就被神黎一脚踢折了骨。

    她在他的痛呼中一脚踩上他的胸口把他踩压在地。

    “瞪什么瞪?就打的你。”神黎居高临下地睥睨他,脸色阴郁地攥起他的衣襟。

    “要不是看在你是他们父亲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死了。”她的声音冷得像雪。

    这时,周围人在死寂一片过后终于吵闹了起来,仆人们纷纷劝神黎别动了,却不敢上前来。

    在这之中,神黎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冷硬的纲铁碰撞声,那是盔甲、是利刃、是弓、弩磕碰响动的嘶鸣。

    神黎可不管,打算给他再来一下。

    但是她的拳头在离继国家主一寸之余时却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双突然伸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神黎!不要!”

    夹杂着哭腔的叫喊,温热的体温,紧紧环着她但是却在颤抖的双臂神黎怒气满满拙低头一看,却对上了岩胜青紫一片的脸。

    身骨尚瘦的孩子软着眉,咬着唇,顶着那张肿得老高的脸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无助又略带乞求:“不要”

    那是与记忆中那双总是哭泣着的蓝眸重合的眼睛。

    画面一转,灰败而寂寂的雨中,橘发蓝眼的女孩抱着一位父亲的腿,哭喊着乞求他不要杀了自己的姐姐和哥哥。

    她和神威,竟然曾经被这样软弱的目光拯救过啊。

    神黎冷漠地想着,但是脸上的怒气突兀就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庭院里从四面八方赶来了身穿盔甲的士兵。

    咔哒的冷硬声响此起彼伏。

    那是士兵们将剑和弓、弩对准神黎的声音。

    “给我杀了她!”许是真气坏了,继国家主这么怒喊道。

    但是他自己和两个孩子都在中心,士兵自然不敢冒然上前。

    反倒是岩胜一听这指令,惊得瞳孔一缩立马挡在了神黎身前:“父亲!”

    这时,士兵里有弓箭抓着这个空档对准她射来一箭。

    但是神黎伸一握一折,那根泛着冷光的弓箭就被她从中间折断了。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她,这下更没人敢冒然行动了。

    岩胜被吓得面色发白,也不知吓到他的是那一箭还是折断了箭的神黎。

    当神黎将折断的弓箭扔掉的时候,岩胜噗通一下就对他父亲跪了下去,双掌撑地至于额前道:“请、请不要杀神黎!她她是求求您!”

    尽管言语间夹杂着呜咽和细微的颤抖,但是这孩子还是尽力拔高声音话,好像怕自己慢一步神黎就死了一样。

    可是的越急就越不出,他卡了半天都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继国家主依旧盛怒,怒瞪神黎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让她死掉。

    神黎看着岩胜发抖的身影,正想让他起来,就听到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其中还有阿系年迈但是却急切担忧的叫喊:“夫人!慢点!”

    他们转头一看,就见继国夫人携着阿系从拐角跑来。

    是的,跑。

    身弱的继国夫人平时走路走多了都困难,但此时竟然可以是跑着过来的。

    她跑得姬发凌乱,鹅黄色的十二单也是半拖半拉,单扒拉着阿系过来的。

    神黎看得一惊,忍不住想上前去扶她。

    但是继国夫人一上来就面目狰狞地瞪着继国家主,像一头兽般朝他大声嘶吼道:

    “你要是今天敢动她!我就死给你看!”

    神黎微微瞪大眼。

    这位夫人平时温和的眼里此时是烈烈的焰火。

    这一刻,神黎突然就相信太阳的神明或许是存在的,而夫人就是他最虔诚最名副其实的信徒。

    所有人皆被继国夫人烈火般极具攻击性的言行吓住了。

    在这阵兵慌马乱中,唯有一人从始自终都是安安静静的,仿佛这如闹剧般荒诞的场景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端庄跪坐在木廊上的另一个孩子依旧是拿着纸牌的姿态,即便是自己置于弓、弩剑尖所指之中也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像一具了无生气的木偶。

    自始自终,他暗红色的瞳孔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所有人,虚无得什么都倒映不出。

    但是,神黎不经意一看时,却眼尖地捕捉到缘一拿着纸牌的指尖在发抖。

    细微得几不可察。

    作者有话要:  神黎:“对不起,打了渣爹,下次还敢。”b

    家主:“我一朝回来整个家就被偷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