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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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代,人早亡,十岁出头就可以称为少年了。

    老板娘,她第一次见到缘一时,对方就是个脏兮兮的少年。

    那天下着雨,他孤身一人上了山,傍晚时分摔进了山中的沟壑里,下山时身上全是枯烂的叶泥和伤口。

    乍一见到他,她就不喜欢他。

    因为他太脏了,又安静,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看起人来,像那山里爬出来的怪物。

    但是她热心肠的丈夫好心捡了他。

    洗干净后又发现那孩子脸上有着诡异的斑纹,她觉得晦气极了,立马就想把他赶回大雨中去。

    那少年也自觉,不多留,安安静静地背着一点行囊独自离开了。

    临走前,他问她是要在这开旅店吗?

    那时候,他们夫妇确实有这个打算。

    于是,她听后没好气地回了他声是。

    闻言,他似乎很开心,那黯淡的瞳孔中在阴雨天里溢出微弱的光彩来。

    他,要是有一天,他姐姐来了这里,请好好招待她。

    语毕,他左掏右掏,像要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拿出来一样,尽数给了她。

    然后就那样,迈着既满足又失望的步子,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大雨中。

    老板娘觉得他傻,这个时代谁拿了钱不是翻脸不认人就跑路呢?

    毕竟,没有人有责任,有义务去照顾无关的生命。

    神黎也是这么想的。

    人啊,总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去关怀照顾谁谁谁了。

    所以,当年,夫人请求她带缘一走时,她的本能其实是抗拒的。

    她并非大善人,很少对生命产生责任心。

    而且她常年游走在生与死,黑与白的灰色地带,像她这样的人,也很难有肩负起一个人的勇气与悲悯之心。

    况且缘一虽然可怜,但是并非走投无路,他可以去寺庙,去那里作为僧人平静地度过一生,虽然会很枯燥就是了,但总归是一处不错的归处。

    但是夫人没容她立马拒绝,让她考虑一下,所以她也就考虑了一下。

    嗯,就一下。

    当然,答案还是那样的。

    因为,她活太久了。

    虽然她真正接触世界的时间只是那茫茫岁月里的一粟,但是,在那颗名为徨安的故乡度过的漫长年岁,让很多事情对她来,早已过了属于它们该有的欢腾了。

    她与江华,诞生于那颗名为徨安的星球,是被那颗星球悉心孕育的孩子。

    有一天,徨安死去了,所以江华也就死了。

    而她还活着。

    但很快,也会去到江华那的吧。

    所以,现在的她,漫游在宇宙的每个角落,行走在每颗星球每个世界的山川河流时,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求的旅人,只是想用最有限的时间去看,去弥补以前的空白,然后抱着所见的最热烈的温度去见江华罢了。

    因此,她对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在意,时代、岁月、生命、权利、争斗这些种种,就像她那死去的故乡一样,总有一天,会随着星球的死去而消逝。

    ——名为“神黎”的古老存在,到头来,不定只剩下风淡云轻的淡漠了。

    所以,那名为继国缘一的孩子,对她来,就像旅途中所见的一个最普通的孩子一样。

    最普通的孩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考虑一下的结果就是在其过程中不觉认真地观察起他来了。

    老实,神黎最开始觉得缘一是个无聊的人,她其实更喜欢岩胜那样闹腾活泼点的孩子。

    缘一的世界就像他那三叠榻榻米大的阁间一样,是单调的,也充斥着冷寂与苍白。

    神黎时常看他对着随便一样东西发呆,一坐就可以是一整天,他空茫茫的眼里,不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

    看着看着,就觉得可惜。

    本该焰烈的色彩,会被这个世界掐灭掉。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

    那枝樱花,应该开了。

    那天的天空灰郁,他站在墙角,神黎从他微仰的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光。

    那是,抱着些许期望的目光。

    难得一见。

    但因为那堵墙,那孩子什么也看不到。

    神黎那一瞬间意识到,他的世界,今后没人引领的话,仿佛会连最后的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所以神黎带他去了。

    去那飘雪的山间,去看他想看的樱枝。

    期间,缘一用温软的为她拭去了脸上的雪絮,他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呆滞淡漠。

    神黎看着他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时候的神威来。

    冬日的飘雪中,他柔软得像那捧在里的暖阳,干净,温柔。

    然后,他又:

    若是母亲走了,你也要走了,能把我也一起带走吗?

    着这话的他,眼睛很亮。

    像能惊穿阴灰的云端,拨开伞沿之下的阴翳。

    但是他的目光,是不抱希望也不求答案的恬静。

    也是不对生与死的渴惧。

    神黎被他那样的目光吓到了,她突然觉得那孩子口中的“走”可能不单单是指离开继国家。

    而是抵达更遥远的、更安静的远方。

    那远方,有他的母亲,今后也会有她。

    他牵着她的,在她伞下,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清清浅浅,盈满了冬日的所有流光与温软,他当时透亮明澈的眼睛像是在:

    ——我是属于你的。

    那目光像在注视阳光,但他不知道,他自己那时候就是阳光。

    也是那一瞬,神黎觉得自己的那个冬天突然被他的微笑与目光给惊穿了。

    有什么热烈的情感沿着骨髓往上蹿,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她被这个孩子爱着,依赖着。

    她动容了。

    那场纷纷扬扬的花与雪中,神黎从他身上,看到了未来。

    安静的少年人,束着篷松的马尾或系着麻花辫,别着剑或拿着伞,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中探身轻嗅樱花的香郁。

    他的目光,明净澈亮,脸庞清秀漂亮,火红的和服会在春日的清风中飘扬,拢着满身樱花的影子

    若是,她能牵起他的,是否就能到达那样的未来呢?

    她不希望,那孩子眼里的阳光熄灭。

    她希望他,能变得如太阳般明媚。

    也就是那一刻,神黎决定带他走。

    去奔赴属于他的春天。

    她觉得,这一定,是她来到这个时代遇上他的意义吧。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千言万语皆只能化作她轻轻的吐息:“因为,你是如此的让我怜爱啊。”

    漆黑的长发垂在火光拉长的影子上,交缠于结了薄茧的指尖上。

    窗外有垂落下来的青藤,结着白黄相间的蕊,风吹起来时,窸窸窣窣地响。

    “我会带你去看星星,去看花海,一起去吃美食今后,神威他们不需要我了后,我们俩人就一起找个四季都有花的地方住吧,你会陪着我的,对吧,家伙。”

    神黎连着花札耳饰一起,捧着他的脸,微笑地注视着青年被烛火染成绯红的眼睛:“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你喝醉了。”

    但是,他只是神情淡淡地。

    神黎眨了眨眼:“嗯?我喝醉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抬轻轻拿开她的一只。

    神黎一看,这才后知后觉那两壶酒都空了。

    “哦。”但神黎只是平静道:“因为你不喝,所以我把酒喝完了,是你害我醉的。”

    “嗯对不起。”他垂着眸子,神色不明,顺从地回应她。

    青年轻拥着她的腰,防止她瘫软在怀的身子一下子摔下去。

    “嗯,原谅你了。”

    神黎又笑着抱住他,伸解了他束着长发的发带。

    有发带轻轻飘落在了她雪白的脚踝上。

    她抱着他的脖颈,轻嗅着他发间柔软的清香,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耳饰,眯着眼笑:“好了,不了,睡觉觉,睡觉觉。”

    但是缘一没有动作,他在她耳边平静地轻声道:“神黎,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闻言,神黎愣了下,既而放开他,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嗯,不是孩子了。”神黎点了点头,端详了他一会后,认真地:“那我可不用再,嗝,再对你太温柔了。”

    语毕,她按着他的肩,将他整个人重重地按倒在地,一时间,空酒壶碰倒的清脆声音接连响起。

    烛火明灭地摇曳出交缠的人影,暗红的柔软长发凌乱地披散在了淡色的榻榻米上。

    神黎跨坐在他身上,轻挑地笑了一声,开始扒他的外衣。

    缘一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如湖面上的薄冰般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他伸来阻止,但是神黎重重地甩开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地继续扒,一边笑道:“穿这么多,等下睡觉怎么睡得舒服?”

    “”他躺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

    但是扒着扒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转而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襟,神情冷淡道:“喂,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闻言,他似是轻叹一声,伸出来轻轻拉过她,按着她的头将她抱在了怀里。

    神黎趴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急促的心跳。

    “睡吧。”但他只是这么。

    于是,神黎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垂着眼睫,也安静下来。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嗯。”

    神黎有点怕今晚继国夫人来找她。

    但神黎又希望她能来找她。

    “对不起,抛下你一个人”她。

    被抛弃的感觉,她懂。

    烛火燃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黑暗中,清醒的人低垂着眸子,慢慢地靠近了沉睡的面容。

    但是在触到前就停下轻轻别开了。

    有人在黑夜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没关系”他。

    语毕,他像是被冷着了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当年,我想醒来后和你早安的”

    但是,他是被冷醒的。

    作者有话要:  神黎:“好难过啊,养成计划破产了。”b

    真的只是单纯地睡觉而已

    缘一:“差一点被上也是真的。”b

    缘一之于神黎,就像可能独占的太阳一样吧,所以她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