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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他微微愣住了。
时间好像就此定格,他眼中的白云不再飘逝,阳光不再游离,甚至连风都消失了。
可是有飘扬的墨发依旧不知分寸地撩拨着心间,他不禁抬起来,想将那些细碎而柔软的青丝拢回来。
他抬慢慢地抚上了神黎的脸颊,于是须臾间,掌心里就触到了带着柑橘香的鬓发,流苏耳饰,以及柔软的温度。
日光从云隙落下。
浮云日复一日地消淌。
如花障一般堆叠的时间里,某个冬日的雪从安静的深处融成了初见时她眼中粼粼的光亮。
午好啊
艳红的衣角如同翻飞的纱幔,随着阳光尘埃落进心的是数个清冬里难忘的甘甜。
她逆着光温声地笑:“家伙”
无法用生涩的言语去回应,不想扯出嘶哑的声线打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那一瞬的明媚。
所以,曾经他选择了沉默。
但是片刻后,他还是抱着神黎支起身来,亲口打碎了这份属于重逢的静谧。
“你不该回来的。”
他用淡淡的口吻。
神黎一愣时,他们两人已经一起站起身来了。
缘一没有立即去拍身上的花瓣草屑,反倒是先去捡那两把伞,然后将其中一把递给她。
神黎接过时,他好像迟疑了一瞬,然后又将自己中的另一把也给了她:“回去吧,你不该来的。”
温暖的春风吹鼓了他柔软的宽袖,蓦然间,连衣褶都如浪般翻涌了起来。
他踩着满地的雏菊,安静地走上了斜坡。
眼见他步履匆匆,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神黎不禁敛下笑容问:“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
神黎平静地看着他即将一步步走远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有些生气。
重逢的喜悦还没将那颗寂寥的心填满,对方就率先否定扼杀了她久逢甘露的欢喜。
但她也不追,只是站在原地,站在斜坡下,微微仰头看他,平静地问:“你不想见到我了吗?”
闻言,他终于停下脚步来。
柔软的花叶摩挲着脚踝,稍稍一动就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神黎迈前了一步:“你还是要离开我吗?”
当年,到底是她离开他,还是他离开她呢?
因为时空的错乱,她没能完成约定。
所以,后来已然拥有了自己人生、找到归处的孩子,拒绝了她的参与。
可是纵使她前进了多久多远,兜兜转转再回首时,却发现他还是孓然一身。
无法再忽视,无法再刻意去遗忘,她前进的步履也因此多了份挂念。
所以她选择转身,再次来到这里。
可是——
神黎:“我来这里,可能回不去了哦。”
回溯逆行总会遇上阻碍。
时光器的时限并不是永远,创造它的人已死,时间会剥夺一切,若是它有一天失去了作用,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此,来之前和神晃还有神威大吵了一架,那对向来不对头的父子第一次站在统一阵线上要将她拉回去。
虽然最终得到了妥协和支持,但是她至今都无法忘记神威当时的眼神。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来了。
思及此,神黎抬头:“即使这样,你也要离开我吗?”
没有逼问或责怪的意思,她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如同平常。
神黎觉得自己着这么悲情的话应该挤两滴眼泪,但是那实在不符合她的画风。
一想到自己现在就像个私奔的女人却要被始乱弃终了,她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事实上神黎也笑了。
因为那个青年转过身来,站在那片没过了腿的花海中安静地看着她。
他被风吹开的长发像一只只暗色的蝴蝶,一点一点飞离发间时是如同拨开铺展开来的柔软一片。
在那缭乱飞扬的发丝中,他被花瓣与清风微掩的神情却莫名有些难过。
神黎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因此,她下意识弯起嘴角来,想要用轻松的笑意面对他。
但是他并没有被安抚到,当看到神黎的微笑时,甚至连那向来恬静淡然的眼神都如同晃开的涟漪般动了容。
“你不该来的”
他又轻声重复了那句话。
这次他的语气终于不再如方才那么平静了。
他轻声:“我不值得你回来的。”
神黎便走上前去,继续:“我找了你一年。”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她亦步亦寸走得很轻很慢,霎时,天地间好像只有风吹花落的声音。
中间省了无数的过程,神黎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家都你死了。”
知道这场旅途最难的是什么吗?
不是风餐露宿,也不是打打杀杀。
而是不知道终点在哪,也不知道所寻之人是否还存在。
每天怀抱着一点点希望和念想,不知对方的生死,亦不知何处才是归路,就这么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徘徊流浪,只想要找到他。
沙场兵扬的年代,战争的嚣鸣充斥着每个人心里的一角,天空时常阴翳灰冷,血腥气有时隔着半座山也能嗅到。
恐惧和死亡是会某种会传染的瘟疫,总会在烟波骤雨之时连绵而至。
身处这样的世间,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片阳光都驱不开的阴霾。
神黎也不例外。
因为每当路过战场,就总会忍不住想他是否已经死在了哪个地方,变成了哪具无名的尸体。
后来想太多遍了,就学会不想了。
但那往往是心中那名为“希望”的火摇摇曳曳快要寂寂熄灭的时候。
于是,不长不短的一年就好像是被无限拉长的一条河,她走啊走的,渡不到对岸,哪怕在是睡梦中,水面也映不出他的脸。
她曾一度不再想找了。
但是每当看到花开,每当遇上天蓝云霁的好日子,总会想起他的容颜,便有了继续找寻的力气。
她知道的,她必须找到他。
哪怕是尸骨,哪怕是孤坟。
然而,然而
“不要再了”
被风吹开的羽织柔软得不复棱角,缘一突然张开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我也是一样的,神黎。”
青年向来悲喜无主的眉梢染上了一丝难言的悲恸。
他:“曾经,我也是这样的”
“想找到你。”
“找了好久好久。”
他附在神黎的耳边,他深知那种虚无缥缈的痛苦。
因为曾经,迷蒙的春樱将她带去远方。
他柔软的梦破碎。
从春日坠入寒冬,无家可归的孩子,变成了世界上游离的一抹影子。
是被抛弃了吗?
像他那样的人。
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但并不觉得意外或委屈。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啊。
像他这样的人
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什么都保护不了,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和痛苦。
被抛弃也是正常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
“想见你。”
“想和你话。”
为此,淋过无数场大雨,走过无数个春日,他翻山越岭,涉水及川,跌进过沟壑,滚落过山涧,一个人踏过了十几载的樱雪。
没有人呼唤的孩子,循着她过的星光,在寂寞的黑夜里哼着古老而神秘的歌,一步一步穿过孤寂的岁月。
后来,孩子长成了少年,少年长成了青年脚踩过十方春冬,山中的樱花开了又落,记忆中的歌也变得遥远,哼起来是生疏的旋律。
或许他快要忘记她了。
但是,脚下的步履依旧是习惯性的找寻。
终于,有一天,宛若黑暗中的水坠入石子,咕咚一声,他再次听到了无数个梦里的声音。
缘一?
那是隔着花与水的声音。
一瞬间,仿佛被日光拨开了那些隔过年岁的黑暗,风带来了迷乱的花。
寂静无声的孩童岁月,所谓的不祥之子,除了母亲怜惜的哀叹外,什么都听不到。
暖春回温的鸟鸣不会停在他窗前庭里的松树枝上,盛夏淅淅沥沥的骤雨一进三扇榻榻米大的隔间就瞬间失了最真切的旋律。
他的母亲常念叨,寂秋时节远方总会升起枯槁的烽火和狼烟,再借由寒冬凛冽的冷风和大雪掩盖。
可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因为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从诞生起就被禁闭在了一方大的世界,剥夺了能去感知与学习的权力,被家族冷待抛弃的孩子到头来能伸出去触碰的、唯一温柔的温度,只有母亲药香弥漫的怀抱。
可是那位体弱的母亲,对他满心的怜爱被愧疚与悲悯占去几分,因此,伴随着温柔与关爱,他更常看到的,其实是她悲寂而苍凉的眉眼。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他恍神抬起头,母亲掩面哭泣的悲态也曾刺痛他的眼。
可是,任凭他如何擦拭它,它们依旧不会停。
于是,所有的泪水坠下来,就落成了一片一片晃不开涟漪的死水。
找不到落脚处的、悬空黑暗的世界,就像踩着一座透明的浮桥。
色彩苍白的四季从深处唯一的一个缺口映来了倏微的火光——那是香火烛台的光线。
可是当他望去时,发现目光所及的神像是同他一般没有表情、也不知怎么作出表情的存在。
安静,沉默,不知欢喜,也不知常情。
只能在日光中悄然黯淡,在烛火之上冷寂寒凉。
直至有一天,火红的衣幔拂过了清冷的宅院,冻裂的薄冰化为她眼中波光粼粼的温水。
冬日的阳光终于烫融了苍白的雪。
由此,迎来了期许的春天。
“想陪在你身边。”
他抱着神黎。
“但是我可能快要死了”
于是,时至今日,他只能在这一刻紧紧抱着她。
他在她耳边轻声:
“而你还有珍爱你的人在等你”
闻言,神黎却在花海中开心地笑了出来:“所以你也在等我,不是吗?”
不再需要确定什么了,她抬紧紧地拥住了他瘦削的背脊,贪婪地感受着属于他的温热。
“不管是快要死了也好,还是长命百岁也好”
她:“请让我陪在你身边到最后一刻吧,缘一。”
缘一即将在这个夏天迎来二十五岁。
当神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难过的情绪。
缘一也没有。
他好像并不害怕自身即将到来的死亡,眉眼间皆是一片恬静淡然。
神黎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告诉她,他依旧要去杀鬼,途中有空的话就到处走走。
神黎为他这个简单到不能算作计划的计划笑得眉眼弯弯,她:“那我给你定个好了,我们不久后,去看夏天的祭典吧。”
闻言,他安静地点了点头,眼里好像有了一点点笑意。
即将到来的死亡并没有在他们心间笼上阴云,相反,神黎觉得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是晴朗的天。
神黎尊重他的选择,没有要带他回她的世界,也没有离开他。
她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走过他想走的地方。
缘一也不再让她离开了。
倒是有一天,他自己突然就:“如果我不久后死了,你就回家去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
回答他的是神黎咬着果子的漫不经心:“总不可能让我在这里为你伤心难过守一辈子寡吧,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完后神黎觉得不太对,因为她又不是他妻子,守寡也太过了。
神黎便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可不会留在这里年年给你扫坟的,我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
“那就好。”
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青年的嘴角轻轻弯起安心的弧度。
他抬来,牵着神黎干干净净地跨过了潮湿的水路,自己的裤角却被浸湿了大片。
明明是谈死亡的话题,可是他们都不觉得沉重低落。
在这期间,神黎发现缘一所视之物的姿态或许与常人有些不同。
因为他们这些天时常路过烽火扬天的战场。
那里往往是尸骨堆积的地方,所以往往会有饥饿的鬼在天黑后去那里觅食。
鬼就算了,有时还会有被军队抛弃的士兵在战场徘徊,这些人乍一看往往与鬼没什么两样,特别是挥刀嘶吼着袭击路人的时候,那一身喀哒喀哒响的残破盔甲总会漏出凄厉血腥的风来。
神黎往往会把这些人当鬼一起杀了,因为双方拔刀开始战斗的那一瞬她并不会特意去分辨对方是人还是鬼。
但是自从和缘一同行后,缘一总会及时提醒她那是人还是鬼。
他看得非常准,基本上看一眼就知道,神黎对此非常好奇,不禁问他原因。
他便告诉她鬼的身体构造和血流流速等等与人类是不太一样的。
神黎意识到他眼里的事物或许与常人看到的不太一样。
这让神黎觉得非常稀奇。
但同时,他解释时那平静淡然的态度也让她意识到这孩子也许从看到的就是如此。
所以,才会与这世间那般格格不入呀。
但是,也才会让她这般惊艳。
她忍不住在灰败的战场中抱住那个如同红日般灼目的青年,然后好奇又期待地追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你眼中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他却只是一愣,随即神情柔和道:“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这让神黎有些不知所云。
但是她依旧很开心。
神黎同他一起奔波了好些天杀了很多鬼,眼见他有些卖力了,神黎便道:“来你可能不信,未来我和鬼杀队的大家已经杀了鬼舞辻无惨了哦。”
她从见到他后就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被鬼杀队驱逐,也没有对他依旧杀鬼这般吃力不讨好的行径表达任何看法。
她只是:“所以,你可以不用觉得责任那么重的,稍稍休息一下吧。”
闻言,他一愣。
片刻后,也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相信,他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其笑意难得有些轻快明朗,却比春日里的还要耀眼。
他笑着:“嗯,那我就放心了。”
神黎不禁挑着眉调侃道:“你这么快就信了?”
他轻轻颔首,笑意真诚且柔和:“嗯,你的我都信。”
这让神黎不禁合下了自己的伞钻进了他撑起的伞下。
她挨着他的肩狡黠地笑:“那我们休息一下吧,我请你吃糖呀!”
他旦笑不语,任由她轻轻牵起他的。
春末时节,残花凋谢,樱树由绯转墨绿。
世界开始换上新的面貌。
期间,神黎将自身的日轮刀交给了鬼杀队的现任主公,据那是千音夫人的孩子。
后来她又随缘一一起去了趟他以前居住的山里,祭拜了那个名为歌的女孩。
出乎神黎意料的是,歌并非缘一的妻子。
缘一她以前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在她与自己的爱人获得幸福后,却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被鬼杀害了。
这让他正式踏上了杀鬼的道路。
神黎听后觉得有些难过。
她也真心地感谢那个善良的女孩,因为是她收留了缘一,给了缘一归所,也给了他人生的意义。
那之后,他们又到处走了走。
云霞满天的黄昏,落日的余辉像雾一般笼下来,风轻轻一吹,好像能晃荡开来。
神黎和缘一偶然路过一座山间的神社时,她拉着他去拜堂绘马架前祈愿。
当麻绳上的铃铛歇下清脆的声响时,神黎悄悄睁眼抬头去瞅身边的青年,却见他正低着头看她。
交错的视线中有一瞬的静谧,檐上探出的枝桠垂下絮絮的绿叶,风吹来时,彼此的衣物都在温暖的霞光中飘扬。
须臾间,他们默契地微笑起来。
神黎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纵使两人都还双合十站在拜堂前,可是缘一也不瞒,坦然道:“希望能和你一起去看夏日的祭典。”
神黎走程序地接道:“真是的,愿望出来就不灵了。”
但是下一秒她就明媚地笑出来了:“不过也没事,反正你愿望里的对象是我,出来后我帮你一起实现呀。”
“嗯。”他便温软地点头,倾下身来吻她的发间:“一起去吧。”
两人相伴的时间不缓不慢地过,很快,他们就迎来了夏天的第一场大雨。
困倦而沉闷的午后,他们因大雨而无法动身。
于是,破败的山间木屋里,神黎枕着缘一的膝午睡。
当她迷迷糊糊醒来时,雨还未停,神黎望向院子,那里的雨丝正斜斜地割裂了雨幕,细看竟还闪着碎碎的光,像漂亮倏微的银丝。
缘一起初是出神地看着屋外的雨帘的,当注意到神黎醒来后,他迟疑了一瞬,突然伸出来,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连她耷拉在地板上的衣角都不放过,尽数收进了能拥抱的范围内。
神黎感到一丝反常,便去瞅他的眉眼:“怎么了?”
他淡淡地:“想起了以前找你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下雨天。”
黯淡的日光中,灰褐的屋子里飘进些许微凉的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看上去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
捕捉到了这一点的神黎没有话,只是倚着他的肩,努力将自己缩起来,可以更好地蜷进他的怀抱里。
也许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变成一个的孩子,可以更好地缩在他的怀抱中,哪里也不去。
后来,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迷蒙的梦境中,她感受到缘一将她微凉的脚踝收进了温热宽大的掌心中。
其中,有柔软的吐息伴随着缭绕的情思,轻轻吻着她的鬓发,眉间还有脸颊。
人们常,猫这种动物,当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就会悄悄地离开主人,去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安静地死去。
神黎觉得缘一不像猫,他们也不是猫和人那样的关系。
可是这个法还是让神黎在死期临近时一直紧紧盯着他。
当然,死期什么的,神黎更愿意称那个日子为继国缘一的二十五岁生日。
都斑纹剑士活不过这个年龄,可是目前看来缘一依旧还活着,身体方面也没什么忧患的迹象。
除了前些天的梅雨季,他受了风寒生了几天病外,其余都很正常。
所以,神黎和他按照好的去看了祭典。
也是这一天,她才明白之前他为什么许了那个愿望。
因为今晚零时,他会迎来二十五岁。
战乱时代,村庄的祭典虽然办得不算隆重,但也无法泯灭人们对于神鬼的敬畏。
火光澄亮,寥落的灯笼挂在牵了彩线的房舍间,平日的压抑化作今时的欢笑,人们尽情享受着这夹缝中的片刻欢愉。
期间,当神黎和缘一走在人挤人的人海中时,她总是紧紧盯着他。
可是某个不注意的瞬间,当她转过头就不见他的人影时,她还是不免慌乱了一瞬。
她突然就想起了有关于猫的那个法。
眼前缭乱的百火中,流光溢彩的影子骤缩骤放,却怎么都看不清晰。
有一瞬间,所有声音好像都在远去。
神黎恍惚地张望起来。
但是下一秒,温热的掌心就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间隙中伸来,牢牢地抓住了她。
“神黎”
眼中盛着光穿越人潮而来的人:“找到你了。”
神黎须臾间便笑了起来。
因为他不是猫,他不会再离开她了。
片刻后,缘一在拥挤的人群中将她拥至狭窄但安静的街角。
他们看着人来人往的影子聊天,神黎吃他买来的零嘴,当转头时,对方却将一个面具轻轻扣上了她的脸。
但是她没来得及透过洞眼看清他,眼帘中狭窄的视线就被他抬起的掌心轻轻遮住了。
闪闪烁烁的星夜,夏季的萤火星星点点。
热闹街市中的某个角落,有人隔着面具,心翼翼地亲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当视线终于清明时,神黎看到了面前的他好似在笑,但是朦胧的光模糊了他神色淡淡的脸,让她一时形容不来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似满足,又似落寞。
可是他的目光非常温柔,像镶了光,又像闪着波光的红酒,漂亮而醉人。
看得恍神间,神黎已经别开了面具,踮起脚尖去亲吻了他的眼睛,和他额角的斑纹。
缘一是妖怪呀,带来幸福的妖怪
当年那几句乱编的歌好像也追着时间而来了:是我的妖怪呀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睫在她的唇下如蝶般颤动着,甚至在她靠近时他的身体还僵硬了一瞬,但是片刻后,他反过来将她紧紧抱住了。
抱得很紧,神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要被他融入骨血中去了。
祭典的最后,他们选择去个安静的地方看烟火。
村庄后边有座山林,不但安静,还通向村外,神黎便与他走了进去,打算看完后直接离开。
夏季林间的草长得有些高,在夜里皆是一片绵绵的墨色,但是灌丛草木间,有无数萤火虫在飞,星星点点照亮了道路。
神黎和他走在一条河岸边,因为从这里看向河的上方,可以看见没被树木遮蔽的天空,以及满目的烟火。
但是走着走着时,身边的缘一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意识一般栽下了夏花璀璨的河水中。
神黎刹时愣住了:“缘一”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但是鼻息间却好像忘记了呼吸。
她不知道他是一时脚滑还是
好在片刻后,缘一从波光粼粼的水中站了起来,这条河的水并不深,只到他肩处。
他在星空中抬起头来,安抚地朝她笑:“我没事,神黎。”
但是他的脸色苍白,眉梢处也有了些许倦色,神黎却没有立刻去拉他。
她蹲下身来,平静地看着他慢慢踱到岸边来。
然后,她放下伞和脸上的面具,弯着眼睛朝他笑道:“生日快乐,缘一。”
语毕,她突然拥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倾下身去吻上了他的唇,须臾间,她看见了缘一微微紧缩了瞳孔。
下一秒,她已经抱着他将他重新压进了水中。
咕噜咕噜——
他们两人一起浸入彻凉的夏水中。
恰逢远处零点的钟声敲响。
璀璨的烟火在河流上方的天空如盛开的花般悠悠炸开来。
烟火的余烬如同流星一般没入天际与树影的边缘,微微映亮了林间潺潺的流水。
当清凉的河水没过她的头顶时,神黎耳边好像只有水不断往上冒的声音。
恍神间,好像连心跳声都不复了。
但她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
她只是闭上眼,竭力去感受属于那个人的温度与柔软。
这一瞬间,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如果,他在零点这一刻死了,那她就陪他一起死。
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就一定会将她拉上去的。
哪一种都挺好的。
然后,神黎尝到了铁锈般的气息。
她微微睁开眼时,看到眼帘中光线黯淡的清水中是他们交接的唇齿间散开的血沫。
这是个夹杂着血的吻。
与此同时,她的唇间好像才慢半拍传来了刺痛感。
水面上有萤火的光在晃荡,烟火的绚烂透过发丝浮动的水朦胧地透来,映入了她的眼中。
可是缘一却突然拥住了她。
于是她又闭上眼,他们在水中忘情地拥吻,直到疼痛感被抚麻,直到彼此的温度渐凉,直到最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直到一起跨越死亡。
半晌后,神黎才被他抱上了水面。
“咳咳!”
上岸后神黎咳个不停,但是片刻后,她却开心地笑出声来。
身边的缘一也不顾**的衣物了,他们都有些疲倦地坐在河边的草丛上。
满目如星点的萤光中,神黎突然很想抽烟,可是她拿出烟斗才发现身上的烟草都湿了,便只能放弃。
与此同时,身边的缘一突然:“之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一直没能和你。”
“什么?”神黎转头去困惑地问。
他也侧过头来,那袭湿漉漉的发间带着微凉的水汽,但是眼睛里却亮亮的。
他:“以前你过,给你摘星星就可以娶你。”
神黎一愣,想了好半天都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过这话。
不过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他竟然还记得那么细碎的事情吗?
缘一便继续:“我摘不了星星。”
闻言,神黎挑着眉打趣地笑:“神之子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轻轻凑过来,微阖着眼,表情恬淡地看那满目星星点点的火光:“但是我可以给你点烟草,给你做饭,陪你去看星星”
向来寡言的人,难得絮絮叨叨地着。
到最后,他轻轻抬一抓,将一只又一只萤火虫于她的眼前一一放飞:“有关于你的故事,我一直记得,也一直相信着那些星河,星球,文明,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神黎看着那些莹亮的光升腾到夜空之上,好似与星星融为一体了。
恍神间,侧头看去时,对方的抚上了她的脸庞。
他平抿的嘴角染上些许笑意,莫名的温软:“我可以继续吻你吗?”
神黎望着他淡然而平静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然后主动将自己肩上的衣物扒拉下来。
见此,他一顿,随即赶忙将它们面无表情地拉了上去遮个严实。
神黎瞬间被他逗笑了。
笑够了后,她先一步倾身过去:“就像这样吗?”
萤火的光骤缩骤扩,虚虚地交叠在一起。
苦涩的草香弥漫在他们彼此能感受到的柔软间。
漫着柑橘甜香的发丝像冬日里迷蒙的雾,遮住了他的眼帘。
朦胧间,脚下好像踩上了踏实的落点。
曾经,只能被别人给予的孩子就算诞生到这个世界也只会随波逐流,甚至连自身的意义都不知道。
但是,有一天,他有了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望。
可是连结他的是一个脆弱的约定。
日落的余辉将她带去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他一直等啊等,可是徒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孤独与寂寞。
他从来都是漂泊的流星,而非安定的星宿。
然而,即便如此
那札根在心底的温度也从没熄灭过。
站在春与冬的交界,蓦然抬眼,才发现那是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糖果,如火一般热烈的羽织,以及被一双柔软的拾起后别入鬓间的山茶。
从何时起的,在懵懵懂懂间,连悲欢都还无法完全懂得,可是由她赋予的那些闪闪烁烁的星星,却已经化作了不知名的感情的种子。
它们贪婪地吸收日光,疯狂地汲取养分,然后一点一点攀着他那颗枯寂的心而上,缠绕着他的骸骨,一点一点篡取他的呼吸,穿过他的喉咙,钻出他的眼角,然后在眉梢绽开注定会坠落枝头的山茶花。
可是的主人明媚而狡黠地笑,擅自折去了他在眉梢处结出的花,然后温柔地告诉他:
我也很想你。
须臾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随着散落的红褐长发飘在了耳边,神黎微微侧过头去的时候,脸颊似乎触碰到了不知名的花瓣,恍惚间,她感受到了那柔软之物在触碰间也染上了她的温度,正细细摩挲着她的脸。
然后,她听到了缘一的声音:“可以与我共结连理吗?神黎。”
他郑重地:“我会拼尽全力给予你幸福,一辈子好好保护你的。”
神黎一愣,随即抱上了他的脖颈,道:“可以呀。”
她笑着:
“我是属于你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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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最后的友情提示:缘一,来自夜兔一家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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