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火上浇油

A+A-

    沅济寺。

    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现她身处于门窗紧闭的寮房中,惊恐地瞪大双瞳,下意识要喊人,被塞了棉布的口中发出的只有“唔唔”声响。

    一个时辰前,她带着婢女来庙中上香,离开时穿过一段林荫曲径,被人敲中后颈失去意识,再醒来便已在这里。

    房门忽地洞开,一双黑色短靴踏入门内,有人自门外进来,待到看清楚来人模样,妇人忘记挣扎,眼中只余愕然。

    萧荣眼瞳微缩,神色复杂地量着面前的妇人,片刻后,他抬了抬手,让人取出她口中棉布。

    “晴姐姐,……好久不见。”

    妇人怔怔望着他:“荣郎君,为何是你?”

    “抱歉,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将你请来,”萧荣低下声音,“我有些话想问晴姐姐,还望晴姐姐能如实回答我。”

    “荣郎君想问什么?”妇人声音颤抖。

    “……我姑,她是因何而死?”

    妇人一怔,蓦地红了双眼,回神时已泪流满面。

    她本名姜晴,是先慧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萧荣幼时与他姑最是亲近,亦十分喜欢她,一直喊她姐姐,后头她随慧王妃出嫁,慧王妃去世后也一直留在储君府,再后面被祝玖渊收房,成了储君奉仪。

    虽是储君府中最低一等的妃嫔,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亦是穿金戴银、粉脂满面,贵气非常。

    掩面哭了一阵,姜晴哽咽道:“荣郎君,我若我从未有过贪图富贵之心,你信吗?”

    萧荣不答,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姜晴咬住唇,眼中浮起恨意:“王妃死的蹊跷,她嫁人之后虽过得不痛快,但绝不至于身子差到那个地步,她是被人害死的,可我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些年我留在储君府,还爬上了皇太弟的床,为的只是想将事情查清楚,替王妃报仇!”

    “那你查到了什么?”

    “零零碎碎有一些线索,都与张良娣有关,可这些远远不够,我也并非什么都没做,那个女人至今都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她的报应!”姜晴得咬牙切齿,似怨毒又似痛快。

    萧荣皱眉道:“为何不告诉国公府?”

    姜晴怔怔摇头:“王妃过,她出嫁了,便不能再拖累娘家人,所以有委屈也从不跟国公府,我没有一点确实的证据,又要怎么与国公府?若是只能用那些阴私手段为王妃报仇,不若就让我一个人来做,何苦要脏了国公府的手,我这样的人死了也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萧荣的眸光略沉:“……我能信你吗?”

    姜晴跪到他面前,流着泪道:“荣郎君,你若是不信我,今日便可杀了我,你若是愿意留着我,你吩咐的任何事,我都替你去做,只要,能为王妃报仇。”

    萧荣深深量着她,眸色几变,今日来之前,他本没抱什么希望,若是依着他想,就该直接绑了那张良娣来逼问,可惜那女人每回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他根本没机会下手。

    至于面前这个姜晴,若她不肯配合,他会不留情面地将人处置了,免得草惊蛇。反正,如今世道不太平,在外碰上几个见色、见财起意的劫匪也是常有之事,这种不受宠的妾侍,祝玖渊想必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去细查。

    但是现在,姜晴的这番话着实让他有些意外,而她瞧着也确实像是真心的。

    冗长的沉默过后,萧荣轻出一口气,道:“晴姐姐,你可得记着你今日之言。”

    国公府。

    听罢阿清禀报的事情,祝雁停叹道:“这么起来,这位姜奉仪倒也是个重情义的,阿荣到底还有些脑子,没有当真冲动到去储君府上门讨要法。”

    顿了顿,他又吩咐道:“继续盯着他吧,有什么动静再来与我。”

    “诺。”

    萧莨回来时,祝雁停正在用点心,他如今已怀孕有快四个月,肚子大了许多,不再频繁呕吐后胃口也稍好了一些,一天得吃好几顿。

    萧莨坐上榻,祝雁停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陪我吃点吧,一会儿再用午膳。”

    萧莨抬手在他眼尾处摩挲一阵,见他笑容满面,问他:“雁停,今日怎这般高兴?”

    “闲来无事,给我们孩子想了几个名字,你看看。”

    祝雁停兴致勃勃地着,将拟好的名字递给萧莨看:“陈太医,我腹中这个,很大可能是男孩,名字本该父亲来取,可他现下不在京中,不如我们自己挑个好的吧。”

    萧莨扫一眼那些名字,望向祝雁停,眼中隐有笑意:“这才四个月,就想着取名之事?”

    “嗯,有备无患,你看看啊。”祝雁停催促着他。

    萧莨这才细细看起,片刻后点头道:“这些名字都不错,你觉得哪个最好便用哪个吧。”

    “我觉得哪个都好,可惜我们只有一个孩子。”

    萧莨低咳一声:“那就这个吧。”

    他伸手一指,祝雁停凑过去看,轻声笑了:“这个好,我也喜欢这个。”

    萧莨选的是一个“珩”字,珩者,玉也,确实是个好名字。

    萧莨叹道:“不求他以后成大器,只愿他能坦荡磊落、润泽仁厚便好。”

    “表哥,”祝雁停笑着喃喃,“你何必现在就操心这个,我们的孩子,必会像你,再有你悉心教导,定会是好的。”

    “……嗯。”

    俩人又了一会儿话,祝雁停提起一桩喜事:“赵允术的妻子昨夜平安生了个郎君,早上陈太医来给我诊脉时的,母子俱都平安,那孩儿足有七斤重,阿荣一大早去了赵府探望,这事总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那就好,阿荣……他这段时日沉寂了不少,也回去书院念书了,应当是冷静下来了。”

    萧莨神色略微怅然,这事并非是萧荣不对,他亦无法面对萧荣。

    祝雁停安慰他道:“表哥,你就别想这事了,父亲也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你又何必过多自责。”

    若是有确实证据,即便是去告御状他们也要讨个公道,可偏偏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连查都不知要从何查起。

    萧让礼的顾虑比旁人更多,他再心疼慧王妃,轻易也不愿将整个国公府都推至风口浪尖,他也得为着身后三十万的戍北军考虑。

    萧莨微微摇头,有再多借口,他心里那道坎都没那么容易过去。

    申时末,萧莨出门去赴同僚推脱不了的饮宴,祝雁停派人去请萧荣,来陪自己一块用晚膳。

    萧荣这段时日果真听话了许多,前头与祝雁停发了一回脾气,后面还特地来道过歉,祝雁停自是不放在心上,时常会找他来陪自己话,发时间。

    萧荣到时祝雁停正在听人念书,萧莨不许他看书怕他伤了眼睛,他便每日叫人给自个念一个时辰,听的同时闭目养神,不怎么需要费心思。

    萧荣进门,在旁听了一阵,祝雁停叫人念的是前头几代的野史,听着挺有意思,但大多不着边际。

    见萧荣一副心不在焉之态,祝雁停摆摆手,断了念书之人,问他:“阿荣觉得这些故事有趣吗?”

    “没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大多都是假的。”萧荣兴致缺缺。

    “那可不一定,”祝雁停笑笑道,“虽是野史,亦非空穴来风,许多事情未必就当真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多看看这些,仔细甄别,未必无所获,这里头许多故事听着还颇有些道理。”

    萧荣轻抿唇角,想了想,道:“那二嫂借一本给我看看吧。”

    “随你。”

    祝雁停叫人传来膳食,招呼萧荣坐下,与他边吃边聊。

    萧莨不在,萧荣要自在许多,怕是萧莨在这,他就不会来了。

    祝雁停笑问他:“早上陈太医与我允术兄的娘子生了个大胖儿子,你去看过了?”

    “嗯,”萧荣心不在焉地点头,“陈太医仔细看过,大人孩子都没什么大碍,赵家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祝雁停给他夹菜:“你啊,也别总想着过去的事情,赵家娘子大抵是比姑运气好一些,人各有命,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

    萧荣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道:“二嫂,我并非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只要一想到日后他当了皇帝,那个女人成了宫妃,从此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只能仰望奉承他们,再不会有人记得我姑,我这心里便像火烧着一样难受。”

    祝雁停不以为然,微撇嘴角:“他只是储君罢了,一字之差、差之千里,谁又能保证他就一定能当皇帝。”

    萧荣猛地抬眼,望向祝雁停,眸光乍亮,祝雁停淡声一笑:“你可别这么看着我,这是在家里,我才随口罢了,去了外头我可不敢这话。”

    萧荣用力一握拳头,沉下声音:“你得对,我们萧家是忠君,可他还不是君,谁又能,……他就一定能登上那个位置!”

    祝雁停低眸不再言语,无声勾了勾唇角,继续给萧荣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