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萧家老宅, 易铂觉得像是在做梦。

    宽广的马路寂静无人，年末的B市进入了一个最冷清的时刻。

    冬季的冷风拂过，给布满阴霾的天空擦得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冷空气,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这里十年如一日。

    独立于世，常人遥不可及。

    路易先下了车, 嘴角勾着优雅的微笑, 单手挂在风衣口袋上, 前后看了看。

    “怎么还有围墙围起来了？”

    法国的城堡都没围墙的。

    “额, 华国特色？每家都这样。”

    红色砖瓦盖在白色的围墙上, 典型的中式建筑古香古韵, 与欧式建筑的华丽完全不同。

    内敛而沉雅。

    但铁门勾勒着繁复的花纹, 仔细看去, 还有不少中西结合的风范。

    路易眯了眯眼：“也不来门口迎接？没礼貌。”

    话音刚落, 大门就开了。

    话声传了出来。

    “是四点到么？”

    “是的, 妈。”

    “啧法国人还不给迟到个半时一时的？提前出来没必要。”

    “爸……”

    “不信？不信你看看，伊西斯那子, 当年很多姑娘为了看他的演出提前到俱乐部里等他，激动半天结果人家来迟了一个多时。”

    “……”

    完, 路易冷哼一声, 上前一步。

    一转头, 萧正就和路易直接了个照面。

    萧正：“……”

    路易：“呵。”

    大眼瞪眼, 萧正先是低头看了看表。

    不多不少，正好下午四点整！

    萧正反应特别快，跟没坏话似的正经道：“哟，真巧。”

    路易：“是巧啊, 碰巧听到你我坏话呢。”

    萧正：“……”

    什么意思，中文你还听得懂了？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伊斯西。

    路易懒得理他, 直接挥挥手把人拨开道一边，“还不带路？”

    嚯。

    气势十足，比家主更厉害。

    宁依玉瞪萧正一眼，上前拉住易铂，“铂快跟宁姨进来！”

    着，也不理这群男人，拉着易铂进了门。

    一路走进去，宽敞的庭院一如既往的整洁，虽然因为是冬季的缘故，没有被修正的整洁的草坪，可是依旧翠绿的松柏还是给庭院点缀着勃勃生机。

    喷泉，灌木丛，蜿蜒的路还是老样子。

    易铂没话，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再次进到这里来的这么突然。

    这情景也……从未想过。

    萧家底蕴深厚，家里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画作都出自名家之手。

    路易虽然看萧正不太顺眼，但他对于名家名作和古董还是颇为感兴趣的。

    一番介绍和参观下来，也不得已对萧家有了不少改观。

    “还行。”

    路易不情不愿地点评。

    萧正‘啧’了声，“怎么，大师作品你就点评两个字还行？”

    “我是点评你家还凑合，勉强够我孩子住。”

    易铂：“……”

    爸爸，我不住这里。

    孩摸摸鼻子，没出声，不过路易什么人一眼就把他看穿。

    当然，路易没去找自己孩的麻烦，只是淡淡瞥向一直没怎么话安静当装饰的萧少爷。

    “嗯？”

    公爵大人不咸不淡地哼这么一下。

    萧少爷‘咳’了声，偷偷看了眼易铂，不过视线没对上，只能回答：“我带您去易姨住的地方。”

    路易皱起眉，“什么意思？”

    ……

    后面的花园里亭台楼阁与水榭石路蜿蜒交错，东方韵味美不胜收。

    按理是一个十分赏心悦目的景象，只是路易觉得十分不爽。

    “这是什么地方？”

    易铂：“他们家挺大的，后边还有好几栋楼。”

    “我就觉得他们主宅还凑合，后边这几个……”

    虽然按照一般住宅水平也属于高级住宅的感觉，但怎么入得了公爵大人的眼？

    萧少爷带着他们两个来到以前易铂住的地方。

    是个两层的别院，巧而精致。

    听着时‘他们家挺大的’这句话，萧少爷在前面带路无声地皱了下眉，心底隐隐烦闷，可无处抒发。

    我就是‘他们’了？

    推门而入的时候，易铂瞪大了眼睛。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过。

    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根本不像空置了许多年的样子。

    好像上一秒，还有人在这里生活……

    就好像推开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妈妈话的声音。

    易铂突然鼻头一酸。

    他张张嘴，没出声。

    萧少爷在门旁站着，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妈每天都会安排人来扫，一切都保持没变过的样子……我先回去，在餐厅等你们。”

    他把时间留给墨洛温父子。

    路易走了进去。

    这件房子特别温馨，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是平平淡淡的，能看到一位妈妈对家庭的用心。

    门口的衣架还挂着易暖的外衣。

    鞋柜里，还整齐摆放着女士高跟鞋，还有青春期男孩子的球鞋。

    路易轻叹一声，没别的，兀自在屋子里转了转。

    她摆了许多相框，里面有孩的照片。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逐渐成长，开始会跑会跳，会唱歌会学习。

    幼儿园最乖宝宝奖状~

    学奥赛市级第一名！

    英语演讲大赛特等奖！

    ……

    每一张照片，孩都在笑。

    那双眼睛天真而懵懂，看向镜头后的人时，充满了依赖。

    路易心情有些复杂。

    直到现在，在这件墨洛温公爵平时根本看不上的房子里，他才仿佛真正见证了自家孩的成长。

    易铂带着路易上楼，来到书房和卧室。

    “妈妈睡这一间。”

    记忆里的易暖坚强而独立，不会怎么撒娇也不会依赖人，穿着扮也走的是冷淡路线，和公主似的的宁依玉完全相反。

    但在她的私人空间里，路易却看到，她偶尔女生的地方。

    比如在某些把手上系着的彩色丝带。

    贴在墙面的备忘贴，上面写完事情记录之后，底下画着的可爱笑脸。

    路易平静地看着这些东西。

    开衣柜，里面还存着十几年前的衣服。

    随手拨了下，竟然发现了二十多年前，见到易暖穿过的衣服。

    第一次约会穿的衣服。

    “……”

    他面色有点淡，看一眼旁边同样貌似面色平静的孩。

    捏了下他的鼻头，路易沉声道：“亲爱的，想什么呢？”

    易铂声音有点哑，“没什么啊。”

    “嗯。”

    公爵大人简单答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易暖和易铂一样。

    两个人都那么念旧。

    明明那么重感情。

    可是什么都不。

    所有的事埋在心里，负面情绪不外露，全自己吞了。

    “去你房间看看。”

    他带着孩走出了这里。

    实话，易铂都快不记得自己房间长什么样了。

    十四岁决定出去当练习生以后，四年内没回来过。

    就算是临走前那一晚，他也只在花园里坐了一晚上，门都没进。

    易暖还问他要带什么东西吗？易铂只回答，什么都不带，走就好了。

    这次重返房间，易铂才看到……

    原来，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

    他甚至还能描绘出，十四岁决定离开前的那天，房间里原本的模样。

    书柜里整齐摆着各种古典名著与外文原籍，那几年学过的教材也整齐摆放着。

    床单还被掀开了一角，开了夜床像是在等待主人回归。

    书桌上也摆着当年的辅导书，还有几本中学的笔记……

    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易铂走上前去，翻了翻那本笔记。

    第一页还写着，淮青私学三年级A班易铂……

    路易轻轻开口：“刚才那子什么，这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嗯。”

    “那这些东西的摆放方式，是暖暖留下的？”

    就算是易暖还在萧家的那几年，易铂也没回来过。

    易铂心情有点复杂：“也许是。”

    路易叹了口气。

    “看来你不在家的时候，妈妈也很想你。”

    易铂没吭声。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

    外面是萧家漂亮的后院，即使是萧瑟的冬季，也不难看到后院原本精致的模样。

    从这里往外看，他就能看见时候在院子里练绘画骑马击剑的哥哥。

    ……

    眼眶突然红了红，易铂深吸了口气，往外走了出去。

    怎么突然间觉得有点伤感呢？

    而且……

    突然好想妈妈。

    这半年多压抑惯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思念过。

    顺着楼梯走下来，看到沙发上还留着一件易暖的丝巾，还有她惯用的茶杯，易铂瞬间像是走入阵阵迷雾一般，眼睛里雾蒙蒙的。

    “妈妈。”

    他轻轻叫了一声。

    ……

    可惜，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易铂垂下眼，手指紧了紧。

    然后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松开。

    ……

    有点难受。

    嗯，是真的挺难受的。

    ……

    所以，失去一个人的痛苦不会立刻反映出来。

    直到过去好久，看到和她有关的东西……

    看到她出现过的每一个地方。

    想听她的声音的时候。

    才会意识到，噢……她是真的不见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

    ……

    易铂的手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

    垂着头，冷冷的阳光透过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圈灰色的阴影。

    眼泪差一点就流出来了，只是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路易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一刻，少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瞬间抬起头，什么伤感都憋了回去。

    不要哭啊。

    你长大了，不要哭。

    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

    “爸爸，我们走吧。”

    路易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胳膊搭上了易铂的肩膀。

    “亲爱的。”

    “爸爸。”

    “你有我。”

    “……好。”

    ……

    除夕晚餐十分丰盛！

    路易不太吃中餐，但今晚吃的明显比较开心。

    法国人对食物精致烹调的追求，全世界没有人能比的上——

    路易：“还行。”

    勉强称赞。

    萧正从鼻子里‘啧’了声，“至于吗，两次‘还行’了，尊敬的墨洛温同学，你就夸赞一句难道不好？”

    路易：“不好。”

    萧正翻了个白眼，在老朋友面前，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一向强势的他也懒得虚与委蛇，问：“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

    路易：“还没想好，待腻了就走，听你给孩子弄了个办公室，我还没考察呢。”

    “噢，那就在我萧氏里面，你放心，一切最高标准。”

    路易：“这还凑合。”

    萧正：“……”

    总觉得今天这位墨洛温一直在用鼻子出气。

    而且处处洋溢着一股‘我看不起你’的感觉。

    萧正碰了一鼻子灰，开始和路易聊起商业问题。

    一个在华国一言九鼎，一个在法国掌握相当一部分的经济。

    一顿交锋下来，两人不相上下，谁也赢不了谁，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哼’了一声。

    萧正想了一会儿，回房间去转了一圈又出来，手里拿了个好东西。

    他走到易铂身边。

    “铂，叔叔觉得你比我家兔崽子强多了，好好干，年轻人以后要出人头地！”

    宁依玉：“你什么呢，铂已经出人头地了。”

    “我的意思是铂很棒，叔叔看好你！”

    易铂笑了笑，答应道：“谢谢萧叔叔，祝您今年顺顺利利。”

    顿了下，他也转头看向宁依玉。

    “宁姨，祝您今年依旧貌美如花。”

    “好、好好！”

    萧正笑眯眯的，慈眉善目把刚才拿的好东西掏出来。

    一个超级厚超级硬超级大的红包！

    路易：“嗯？”

    萧正轻瞥路易一眼，然后看向易铂：“今天过年，按照华国的习惯，孩要给长辈拜年，长辈要发红包——铂，叔叔也祝你今年事业有成！这是给你的红包，收好。”

    易铂眼瞅着这价值六位数的超级金砖大红包，‘呃’了一声，：“谢谢，这……”

    萧正：“收下收下，这不算什么，涂个新年开门红。”

    然后他向路易抬了抬下巴。

    仿佛在——看吧，啥也不懂的老外，到了我的地盘我教你过年。

    不过让萧正和宁依玉没想到的是，路易慢条斯理地走到一边去，从包里也拿出了红包。

    也很厚，很大。

    接着回到座位上坐好，意味深长。

    易铂：“……”

    萧正：“……”

    宁依玉：“……”

    被冷落许久的兔崽子赶紧站了起来，眼瞅着公爵大人手里的红包，九十度弯腰鞠躬。

    “祝您……吉祥如意，万事顺利，新年快乐。”

    嚯，这阵势。

    宁依玉都微微瞪大了眼，从来没见过自家兔崽子这么尊敬的对谁拜过年。

    九十度鞠躬？

    从到大，正常就是轻轻点下头而已哦。

    路易看兔崽子这副恭敬的模样，终于勉强点点头，给了个微笑，“嗯，那我也祝你好事连连吧。”

    然后他递了红包过去。

    萧正奇怪道：“你居然也知道给红包？”

    路易看了眼易铂，“我怎么就不能知道给红包了？”

    萧正有点无语。

    两人之间隐隐的交锋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

    直到两个红包被拆开，比了下数量。

    嗯，数量上都差不多，但价值不太一样。

    萧正给的是红色大钞票，路易给的是欧元——

    这一差，就差了十倍！

    萧正：“……”

    路易：“啧。还行吗？”

    萧正干笑两声。

    “还行，还行。”

    切，萧正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在给红包大比拼中败下阵来，真实丢人。

    *

    晚饭结束后，长辈们聚聊天，易铂被少爷带走。

    过年，萧家没留下几个佣人，诺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夜幕之下，只有奶狗和萧少爷两个人。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花园的路散着步。

    像是走过年少时光。

    一时间没人话。

    直到易铂来到四年前，最终呆坐一整晚的角落。

    他淡淡勾了勾嘴角，在这一片寂静里轻轻开口。

    “哥哥。”

    少爷回头望他。

    易铂：

    “那天晚上，我没想过能和你再度相遇。”

    “但不论过程如何，我终究是再次见到你了。”

    兜兜转转，再次回到这里。

    有的人归来。

    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人生那么长又那么短，我的身边，会一直有你吗？

    “所以哥哥，你的话，我会认真想的。”

    这双深海双眸似是冬日暖洋。

    “但……你已经错过那个满眼只有你的我了啊。”

    “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次，我不会再躲了。

    我会努力面对你。

    也面对自己。

    萧少爷温柔地笑笑。

    走到他的身前，抓了抓少年柔软的卷发。

    “王子，有什么新年愿望？”

    易铂歪着头，想了想。

    “我的愿望是……”

    “嘘。”

    修长的手指抵住少年温软的薄唇，萧少爷稍稍靠近他，“听，有的愿望出来就不灵了。”

    易铂眨了眨眼睛，后背靠着墙，没动。

    而男人越靠越近，炽热的呼吸交织缠绕，两人的睫毛快要碰到一起——

    他隔着一根手指，偏过头，径自靠近，‘亲’了他一下。

    心跳渐渐加快，心里像装了只动物似的，砰砰直跳。

    萧少爷勾着唇，慢慢直起腰，装作没看见奶狗红彤彤的耳尖。

    虽然我错过了那个满眼都是我的你，但没关系，我们还有未来。

    “我的愿望是——你的眼中有世界，世界里，有我。”

    “嗯？你不是愿望出来就不灵了吗？”

    矜贵的少爷斯斯文文地笑笑。

    他看着自己的身影倒影在深邃的海底。

    “已经实现了啊。”

    “新年快乐，宝贝。”

    “哥哥，新年快乐。”

    我的愿望是……

    有你。

    *

    远处传来庆祝新年的鞭炮声和烟火声。

    只是在萧家的院子里，皓月当空星辰漫布，看不到什么节日的绚烂烟花。

    “今年的春节应该是我过的最热闹的一年了，有这么多人。”

    “那以后我们每年的春节都这么过？”

    “啊……那、那怎么能知道以后怎么样……唔。虽然热闹，有爸爸，有萧叔叔宁姨，有你还有红包，但总觉得还少了什么东西。”

    “什么？”

    “你听远处的鞭炮声，爆竹声中一岁除诶，但这里怎么连放烟花的都没有？时候我还记得拿烟火放呢，有好多种，手里拿着会发光的呀，点了线就赶紧跑的呀，能飞很高炸很大的烟花呀……”

    没有烟火，算什么过年。

    “你走了太长时间，现在已经取消城内烟花爆竹燃放了，所以这里看不到。”

    只能听城外的声音，听个响。

    “噢……”

    这样啊，有点遗憾。

    “不过……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有办法。”

    “嗯？”

    男人走了一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易铂坐在花园的走廊长凳，想着两个人的新年愿望，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没过多长时间，那人快步走了回来，单手握着拳，不知道是在抓着什么东西。

    随后他站到易铂面前，对他晃晃握着的拳头，：“看这里。”

    奶狗怔怔地望着他。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咻——砰~~’的声音。

    男人的手从胸口一直往上，越过鼻尖，超过头顶，举到半空中——

    他‘唰’地张开五指。

    闪闪的金粉，银粉，还有细碎的彩带缤纷着炸开成花！

    刹那绽放，在黑夜中闪着璀璨的光。

    有的人，会应诺你的许愿。

    因为他摘落流星，送予你。

    “我来放烟花给你啦。”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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