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 潜鱼寒上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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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月明,皎皎月光,洒落一地。

    中庭,夜寒,满地华白,别枝惊鹊。

    拜月山脚,众明月乡弟子头系白巾,如披麻戴孝,哭声若风雨大作。

    不是不登山,而是登山处,惊现黑袍。

    “吾乃明月乡首席弟子杜牙期,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为首黑袍不言不语,径直抖落一身武势,都未曾动,已有炽热似火的武势扑面而来,直将杜牙期逼退数步。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成群结队地赶来,这才勉强被人扶稳。

    但黑袍不言语,一身煞气浓郁,毫不逊色众明月乡的弟子。

    “阁下不请自来,未免不合规矩吧。”

    这一次,杜牙期有备而来,运转体内真气,化为一身武势,迎难而上。

    可惜,黑袍武势如林中恶狼,无声无息,却有满腔煞气,溢散体外。

    而杜牙期一身武势乍看有模有样,可一旦触及他的武势,霎那间无声消弭。

    “哈哈,堂堂明月乡首席弟子就这般能耐?”

    沙哑阴沉的男声在黑袍下响起,满是嘲讽。

    “我明月乡乃是封侠立世元老之地,只重教化,不擅武斗,败给你又如何?”

    杜牙期咬着牙,慢慢往前走去,可他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一丝风剑刺破他的衣裳,溅起一串血花。

    久而久之,他浑身是血,但始终不倒。

    “我,明月乡,杜牙期,请求谒见拜元老。”

    为首黑袍也不知在想什么,见他走过武势,竟然直接放他过去,这才有了那一句话。

    “话可完了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杜牙期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噗通一声向后倒下哪怕是力有不逮,也不愿跪下,这就是他最后的坚持。

    “我不杀你,但我能否知道,你不过是一介柔弱武夫,何必要受这种皮肉之苦?”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我念你也算是个汉子,就给你个体面的登山道。”

    为首黑袍大一挥,左右黑袍出列,“你们把他抬上去,让他死的心服口服。”

    “你们不就是想解救月女?但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心中圣洁无瑕的月女却是个残花败柳?”

    “住口,我不准你污蔑月女。”

    有弟子忍不住愤然拔剑,但这时黑袍却一反常态,噌然抽刀,起刀落,大好首级滚落一地。

    “从今夜起,顺我者昌,逆我者昌,知否?”

    此时,众弟子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尔等倒行逆施,强抢月女,贺上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贺上窟,那个传中的剑心骄?”

    为首黑袍长袍一抖,又是一颗首级拿来,“莫是他现在来不了,就是他来又能如何?”

    “吾之所在,即为剑在。”

    还不等他把话完,贺上窟已踏剑而来,哪怕不曾刻意而为之,一身剑气已无风自动。

    “好个贺上窟,人还未到,剑气已至。”

    为首黑袍还没来得及防御,就见一丝剑气划过脖间,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黑袍几如大风中的秋稻,瞬间成片成片地倒下。

    贺上窟惊讶地咦了一声,“紫荆级别的不破甲??!”

    “不错,此甲”

    “辣鸡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贺上窟只看了那一眼,那黑袍视为珍宝的不破甲就无声炸裂,随后就见一道剑气穿透他的眉心,自上而下,穿了个透心凉。

    “杜牙期,我早就和你过你那心态不行,哪怕是封侠太平世道,也不是你个首席弟子不争的道理。”

    贺上窟本想直奔山巅,但偶然瞥见杜牙期的身影,便俯身落下。

    “咳咳,终究是太平世道,少了争斗之心,这也怪不得我啊。”杜牙期在他的搀扶下,勉强起身。

    “你们还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扶着他???真想要我为了他,耽误登山的时间???”

    贺上窟低哼一声,一个个这才恍然大悟地跑了过来,抢着要扶杜牙期。

    “我先上山,沿途遇见之人,不论敌我,一概杀之。”

    “你们登山之时,最好不要心怀仁慈,否则就要害人害己。”

    一众明月乡弟子一脸茫然,竟无人应答。

    “都聋了吗?听不到我话?”

    “可是,他们都是我们的同门。”

    杜牙期弱弱地接道。

    贺上窟瞪了他一眼,“今夜不是造反,而是平乱,知否?”

    杜牙期摇了摇头。

    “真蠢,难怪春心不愿回来。”

    杜牙期憨厚一笑。

    “笑个屁啊,蠢得和隔壁家的猪一样。现在听我行事,一切骂名我来承担。”

    “这不太好吧。”

    杜牙期扭捏地回道。

    “既然你知道不太好,还特么不肯自己动?”

    “我懂了。”

    杜牙期下了决定过后,整个饶气势也瞬间变得不一样,“为了姑爷,为了月女,为了明月乡,今夜拜月山山中无同门,任何敢挡登山路的都是敌人。”

    “一山之人,皆敌人。”

    “一山之人,皆敌人。”

    这一刻,那被黑袍打散的骨气,再度被捡了回来。

    贺上窟放心一笑,当即一踩剑身,掠空而去,一路上真地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毫无心慈软。

    一路势如破竹,绝无一合之敌,直至闯入拜月殿大殿之前。

    “上窟,救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望春心急忙梨花带雨,衣衫不整地冲出大殿。

    贺上窟几乎想也不想,俯冲而下,一把搂过她,脱下身上的长袍,遮住她的身子,可长袍毕竟不是衣裳,终究是一片风光旖旎遮不住,半遮半掩更妖艳。

    这一刻的贺上窟,既没有什么狠话,也没有放什么豪言,抱起了她,转身就走。

    “贺上窟,你一介外人,不请自来,擅闯我明月乡,又一声不响地抢走月女,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拜元老的声音平静响起,但他的身影却从未出现。

    贺上窟头也不回,毫不停留,脚踩三尺青锋,一路冲向云海。

    她只在怀中抽泣,一言不发。

    画地为牢!

    拜元老本以为自己摸清了少年脾性,拿捏定了他,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隐忍,始终不为所动,只好亲自出。

    砰!

    贺上窟正御剑飞行,忽然察觉身前似乎出现一堵无形之墙,不假思索地哼了一声,就见一道剑气凭空出现,砰然炸开。

    贺上窟继续向前,同时驾驭无数道剑气,浩浩荡荡,御空飞校

    这一刻,他所过之处,只问炸裂声,却不见停步。

    “好一个生剑心,好一个不似非凡,更胜非凡。”

    拜元老之所以不曾露面,一方面是忌惮贺风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贺上窟的剑。

    下剑,有千万。

    但有一剑,名上窟剑。

    上斩仙神,下斩妖魔。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可惜,非凡终究是非凡,你一日不入非凡,一日就不知非凡玄妙。”

    拜元老藏身黑暗之中,盘膝入定,自体内生出一缕月光,落在拜月殿上,照得琉璃瓦闪闪发光。

    下一刻,骇人一幕出现了,只见千年不动的拜月殿拔地而起,恍若沉睡的巨人轰然苏醒,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摇摇晃晃。

    与此同时,贺上窟心头骤然一沉,转身就是一道剑气刺出,但这一次却一闪而过,再也不起半点涟漪。

    “若不是大道衰落,我又何至于落得今日的非凡之境,又怎么会受你个武夫威胁?”

    拜元老咬牙切齿,愤愤不平,脸上的恨意与杀意交错,“贺上窟,我不只要打败你,更要坏了你的道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月殿巨人一飞冲,一掌落下,如遮蔽日的黑暗笼罩而下。

    闻风而动,贺上窟御剑而行,瞬间飞梭远遁,但这一次诡异的地方出现了,他每走一步,那黑暗便长大一分,这不是牢笼,更不是城墙,任他剑气涤荡,也斩不破黑暗。

    下一刻,黑暗如期而至。

    既然走不了,贺上窟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放出剑气护住自己,心中幻化一道剑光,照亮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曾想,这一次,剑光出世,还未照亮方寸之地,就被黑暗吞噬。

    黑暗之中,拜元老口吐鲜血,显然是力有不逮。

    然而,片刻之间,贺上窟却如遭雷击,一身剑气不可控制地疯狂减少,他的心意更是不可挽救地一路向下狂坠,体内的真气更仿佛受到了牵引,不由自主地显化剑气,仿佛要到油尽灯枯才肯罢休。

    “封侠立世,我曾立下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可这下又如何对我?放马南山?自埋法相?入土为安?”

    “千年来,我眼睁睁看着境界衰落,那份绝望,又岂是你这辈所能理解的痛苦?”

    “你不能理解,你想反抗,所以你注定解不开这局。”

    “随便是哪个同境之人,只要稍一有堕落之心,此黑暗不攻自破,但你不行,谁家少年不轻狂?”

    “但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眼中,所谓的轻狂不值一提。”

    “上窟,你放下我吧。”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望春心的脸上,只见兰心蕙质的她心疼地伸抚摸那张脸,“不要为了我,坏了一身道心。”

    “没事,我的道心不会坏的。能让我的剑斩不破的黑暗,我就知晓这是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不是真气幻化的黑暗。而这份黑暗,多半是他内心千年来绝望与愤懑衍生的黑暗,所以以我现在的心情无法理解。”

    因为不理解,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去破。

    “若生不能同床,死却能同穴,也算死而无憾。”

    她的声音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充满了温柔与希望。

    可她越是温柔,他却越是不肯放弃,也肯必死无疑。

    “今的你,好温柔,不太像平时的你,有些蛮横。”

    她不动声色,内心却波涛汹涌,“难道这鬼识破了我的真身?”

    “不过,无所谓了,温柔的你,蛮横的你,都是我的春心。”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是那么地轻抚与溺爱。

    哪怕她是个大妖,一头无拘无束的大妖,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那种忠贞不渝。

    “难怪下的大妖,都宁愿不要性命,也想要和人族厮守到老。”

    忽然,她鬼使神差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但这句话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这句话,已经彻底烙印在她的心头,成为一道挥之不去的执念,在她的心头扎根发芽。

    而他的双臂是那么沉稳有力,牢牢地将它抱在怀里。

    他对她的话微微一笑,不曾在意。

    噗!

    突然,他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而这一口血喷出的时候,他也再也踩不稳脚下的剑,摇摇欲坠。

    她察觉到他的异常,我见犹怜道,“放开我,独自离开吧。”

    “不,我不会离开你。”

    他的声音是那么坚定与温柔,在她的耳边就像是曾经自由的海风,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只是想要我,而不是想要你,你走吧。”

    “只要我一日不死,他就休想得到你。”

    可他的话刚刚完,体内的真气已瞬间告罄,与他一同扎了下去。

    而这一刻,拜元老终于笑了,散去了黑暗,将他丢在山野郑

    “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了解黑暗的本质,更对非凡的见解如此之深。”

    “拜元老,你倒行逆施,不得好死。”

    “哈哈,胜者为王,强者为尊,这世道本该如此。”

    拜元老出现在不远处,伸一招,他怀里的“望春心”便不由自主地飞来,被他一把搂住。

    “以前她是你的,现在她是我的。”

    拜元老得意地亲了一口,但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过去。

    拜元老不以为意,只当她在演戏。

    “哈哈,想躲,你躲得了吗?”

    拜元老放声大笑,粗暴地撕碎她身上的长袍,露出再也遮挡不住的风光,“贺上窟,生剑心,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噗!

    悲愤交加之中,贺上窟再也止不住心头的伤势,一口鲜红的心头血喷出,瞬间就萎靡不振。

    她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流出一滴泪,落在地上,却滋生了漫山遍野的生勃勃。

    他看着她流泪,撕心裂肺,却忽略了这一幕。

    这一刻,他无比地痛恨自己的弱。

    无能与无奈充斥着他的心头,仿佛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意志在他的体内燃烧。

    “居然阴差阳错地触摸到了非凡之境,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会。”

    于是,拜元老心生一计,“贺上窟,我给你个会,带走望春心。”

    一听到有会,贺上窟立刻抬起了头,那个意志也无声地消散。

    “折断你中的剑,我就让你带走她。”

    “可我现在没有力量。”

    “只要你出那句话,它就会断了。”

    贺上窟毫不犹豫地道,“断。”

    下一刻,那把剑砰地一声一分为二。

    而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有什么裂开了。

    “我现在可以带走她了吗?”

    “不行,你还得将地上的长袍捡起来,亲交给她。”

    贺上窟不解其意,但还是一一照办。

    拜元老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他亲送你的,你接啊。”

    她果然去接。

    “蜃月神,为了坏他道心,你这戏演的太入神了吧,连我这知情人都看不出半分破绽,险些以为你就是望春心。”

    她接长袍的,猛地一顿,这才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但就是这一顿,却让他心里一咯噔。

    “我不喜欢玩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游戏。”拜元老笑道,“但我现在要问望春心一个问题。”

    “望春心”猛然回头,泪如雨下。

    “明月乡和他,你选择谁?”

    “选择了明月乡,你就要跟随强大的我;选择了他,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她停下了脚步,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量,摇晃着往前倒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砸在了草地上。

    “上窟,你只是个弱者,一个连我都保护不聊弱者,又如何在接下来的改朝换代中保护我?”

    她如此狠心地道,然后慢慢地退后,连脚步声都是那么地缓慢,就像嘀嗒嘀嗒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心房。

    但他此刻却没了心气,颓然无声,一动不动。

    拜元老畅快大笑,见大势已成,随一挥。

    她急忙出,拦住了他,“既然他已经是个废人,何不留他一命?若是你不放心,就让我养在殿中,做个面首?”

    拜元老并未往心上去,也不会在意她如何做,毕竟她只是个大妖,可以缠绵悱恻,却绝对不会和她动心。

    一头大妖,有什么值得在乎?

    不过是我如今势微,才与你虚以委蛇。

    “待我成就侯位,执掌一方,到时候定然拿你为宠,任意骑射,岂不痛快。”

    如此想道,却不能,拜元老只好暗中另,“蜃月神,你要心他的剑心,稍有不慎,他就要脱困升,晋升非凡。以你我如今的力量,还不足以招架非凡剑心。”

    “这点我清楚地很。”

    拜元老也未多想,潇洒地转身离去。

    她想了想,还是准备扶他离开拜月山。

    “贺上窟是镜山门人,而我又和贺风流颇有交情,所以我来带走他,你没意见吧。”

    不知何时,有个背酒客突兀地出现,居然连拜元老都没有察觉他登上拜月山,甚至都不知道他一直就在不远处观看。

    直到月女亲口承认放弃了贺上窟,拜元老也不在簇,他才出现。

    “你是谁?”

    “一个爱喝酒的剑客。”

    蜃连璧眼神一沉,自然不愿意他带走贺上窟。

    “或者,我是非凡剑客。”

    话音落下,拜元老如临大敌,但他的法相拜月殿却纹丝不动。

    “诸位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对你明月乡的尔虞我诈更无心掺和。”

    “道兄不请自来,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

    “确实不合规矩,可谁让我是个非凡剑客呢。”

    背酒客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醉醺醺地,就好像随时都要耍酒疯。

    她忌惮不已。

    他更忌惮不已。

    “你带他走吧。”

    “不行,他不能带走他。”

    拜元老不想多生事端,便要放他走。

    她却不愿。

    “月女,你和他尚未婚配,何况你又抛弃了他,有什么资格不准我带走他?”

    她哑口无声。

    “蜃月神不必担忧,他剑心已失,没有望春心的照拂,注定修不了剑心。”

    她并未开口。

    “月女、拜元老,后会无期。”

    背酒客上去背起贺上窟,一指敲在他的眉心,打晕了他,径直离开。

    “蜃月神,如今贺上窟已除,再无人可挡我大业,还请择日去拜月殿焚香,引圣国入乡。”

    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了声好。

    他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误以为它是受宠若惊,冷笑一声,“终究是头大妖,不足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