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可怜的妮妮, 卡尔想。

    但他在挂断电话之前几乎就能够猜到事情会怎么发展了, 这种猜测出自于他对托尼的了解, 他和露易丝还没有过真正的交谈, 但卡尔对露易丝的了解几乎和他对托尼的了解一样多，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露易丝．莱恩, 克拉克的妻子。

    克拉克有时会亲昵地称呼她为露儿，他们对视的时候总有那么多的默契和柔情，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卡尔对爱情的最初印象, 而他最初认识到的爱情, 它意味着坚强、信任，同样也意味着保护和接纳。

    如果没有看到其他世界的能力, 卡尔觉得或许他也会像克拉克那样爱上露易丝。

    为什么不呢？

    一个将军的女儿，标准的官二代，却决心为了正义放弃优渥的生活和来自父亲的支持成为一名记者，奔走在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和最奸猾狡诈的犯罪分子交谈，和最冷酷铁血的阴谋论者对话, 忍受干渴、饥饿、肮脏和那些暴乱地区中作为一个女人时刻被觊觎的危险。

    她总是在战斗, 总是不屈服, 有时候她在某件事上所表现出的坚忍和毅力即使是超人也要心生敬佩。

    ——不过那是在作为旁观者时才会有的情绪。

    如果你不幸成为这位记者的目标, 那么你完蛋了，她会利用她所能利用的任何一种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从不循规蹈矩, 她聪明、理智、干练而且时刻都做好了准备，她会像游击战一样绕着你转圈，烦得你除了一头栽进她的陷阱以外别无选择。

    卡尔得承认，他在同情托尼的同时又有些不忍。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上次托尼搞砸了露易丝对他的采访，就得想到迟早露易丝会找回来，这就是她的风格；托尼狠狠给露易丝一刀子，就别责怪露易丝同样凶狠地反击回来。

    卡尔自己并不介意托尼的嘴贱，他能接受这个不完美的托尼，这没什么，他心胸宽广——这么夸自己还蛮尴尬的但事实确实如此。

    托尼嘲笑他父母双亡的时候，卡尔并非毫不难过。

    其实托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和他话了，或许是卡尔虽然会暗暗欺负一下托尼，但多数时候都很哄着他的原因吧。

    但自己难过很没趣，卡尔不爱暴露这些。

    而且他受得了。

    在情绪管理和自我疏解这方面他的技巧已经登峰造极，卡尔都寻思着以后找机会开导一下布鲁斯什么的。

    他不跟托尼计较，只是清楚托尼就是这样，没喝多以前托尼还勉强靠谱，喝多了以后托尼整个人都没边儿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浑身是刺，稍有事情不如他意他就要大发脾气，他一个不开心就践踏所有人。

    即使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没关系，这没有问题，卡尔想，尽管戳我的心好了，我习惯了忍受苛责。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忍受。

    尤其是露易丝，亲眼目睹同伴的死亡带给她严重的心理创伤，心理医生诊断她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露易丝是在因为同伴的死亡责怪自己。

    是的，战地记者都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危险，也都默认了照顾好自己为上的规则，这项工作本质上是十分残忍的，它要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战争引起的所有悲哀苦痛残肢断体，用镜头和文字加以描述，每一个战地记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而弹火纷飞中，找个掩体保护好自己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更别顾及别人了。

    露易丝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同僚为了一张足够接近的照片离开了掩体，然后被地雷炸成了血肉、内脏组成的烟花。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可她当时和那位同僚那么接近，就好像只要伸出援手她就能拯救对方似的，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为此痛苦，感情和良知却使她难以安眠。

    你戳她的痛点，她会用一千根针狠狠扎你的心。

    永远别看她看透人心的能力。

    何况她确确实实花了一个多月为采访托尼做准备，她自学了所有她能在短时间内搞懂的初级理论，翻阅了托尼从到大的每一个专利和所有她能找到的和托尼有关的资料，她向所有她能找到关系攀谈的董事会成员征询意见。

    她研究斯塔克父子的笔记完全可以不经修订马上出版。

    人们常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嘲讽别人，那是因为多数人永远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就像嘲讽有钱人的时候“有钱了不起呀”，一般都意味着心里实质上对对方羡慕嫉妒恨一样。

    托尼并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拒绝去思考，拒绝去想。

    他和霍华德之间关系糟糕，本身也不过是沟通不良导致的问题，而后的误解逐渐滚动、变大，最后成了一个死结，即使是死结那也是一个可以用良好的沟通冰释前嫌的死结，可托尼和霍华德都拒绝这么做。

    你拒绝解决问题，那么所有的后果就都是你自己酿成的苦果。

    你知道你的话对别人来有多扎心，而你就是因为这句话扎心才这么——别怀疑，托尼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难听——遭到反噬是多么天经地义。

    这是托尼应得的。

    没有办法。

    不管他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就是个混蛋。

    霍华德和我忍受你是因为我们爱你，其他所有人忍受你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忍受你，而那些既不爱你，又底气足到不需要忍受你的人，永远只会攻击你。

    真希望妮妮永远都不会长大……但怎么可能呢？

    人都是会长大的，而且总是长大得越晚越后悔莫及。

    托尼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想要走上几圈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惜他失败了。

    “我他妈在乎的多了去了！可谁他妈在乎我！谁他妈在乎我！”他张大嘴，以为自己在咆哮，可其实没有，这些话轻柔极了，和它们本身所包含的情绪截然不同，“谁他妈在乎我了？”

    没有人在乎他。

    这是托尼．斯塔克还很年幼的时候就认识到的真相。

    周围那些围绕着他的人只是喜爱他的财富和他的名气，有极少数的人是因为喜爱他的智慧但又总是离他而去。

    没有人真正在意他，就连这世界上最应该关心他和爱他的人也不在乎他，霍华德只知道工作，他妈妈只知道霍华德……好吧他妈妈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可在妈妈心里，任何事只要只要和霍华德相关，别的谁都要靠边站，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只有卡尔……只有卡尔在乎他。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还是他唯一的朋友。

    现在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认识了新朋友！

    莱克西，叫得多么亲密，托尼知道自己不爽得没有道理可是他就是不爽，他不爽得想要所有人陪他一起不爽。

    已经走出几步的露易丝狐疑地停了下来，她转头，问：“斯塔克先生？”

    托尼根本就听不见她在什么，他现在难受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的，明明没有喝多少酒，却只是想吐。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露易丝的方向冲了过去，意识消失前他只记得听到了一声尖叫。

    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操！我的衣服！你吐在我衣服上了！”

    随即就是一片黑暗。

    “您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拉奥不解地问。

    卡尔笑得几乎要趴在沙发上了，他一边冲着拉奥挥手，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我刚刚、耍了托尼一次，然后他和、露易丝撞上了，他戳了露易丝痛点，然后被露易丝戳中了痛点，然后、然后他就吐在露易丝身上了！”

    拉奥满头雾水，不过他大致从卡尔的话中抓住了关键词，“您是露易丝？是……露易丝．莱恩姐吗？”

    他对这位名声在外的记者有些印象，在他刚刚成为卡尔的秘书时，她就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想要询问他为什么他年纪轻轻，还刚刚毕业，就能找到这样一份全世界的人都梦寐以求的工作。

    她怀疑他和几乎从来不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卡尔．艾尔有什么联系，当时的拉奥百般否认，但现在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

    “是啊，你认识她？也对，她大概是全美最有名和最受欢迎的记者了，我记得全球最性感女士的排行榜中她一直都位列前十五。要我还太低了，她平时不怎么用心扮就已经漂亮得让她在采访节目中喧宾夺主，稍微扮一下的话，她简直艳光四射。”

    “您听起来很喜欢她。”拉奥提议，“您可以邀请她来参加派对。”

    “哦哦，拉奥，不用我邀请了，我想托尼会带着她一起来的。”

    卡尔已经听到露易丝一边咒骂一边认命地去叫人帮忙搬动死猪一样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的托尼了。

    露易丝是个强硬但也很好心的女士，她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即使刚刚才和托尼大吵了一架，或者确切地，用她惊人的敏锐狠狠地踩了托尼的痛脚（即使卡尔是托尼的朋友他也觉得露易丝实在是干得漂亮），她也不会放任托尼就这么溺死在她面前。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现在吐了一地的人是露易丝，那刚和她吵完架的托尼绝对会拂袖而去。

    “斯塔克先生好像不是莱恩姐会喜欢的类型……”拉奥把话得有些委婉。

    他想的明明是“斯塔克先生根本就配不上莱恩姐”。

    看吧妮妮，卡尔想，你要是总表现成一个混球，那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就是个混球。

    “不他是。”卡尔，“露易丝喜欢英雄，露易丝喜欢聪明人，露易丝喜欢有幽默感、有时候又有些孤独的男人，露易丝喜欢既能够保护她又能被她保护的男人——托尼绝对是。不过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不高，托尼的脾气还是太差了，露易丝也不是会忍耐的性格……”

    托尼需要一个性格更柔和的女强人。

    不是露易丝和托尼不配，这是一个万事皆有可能的世界嘛。

    可他们要是真的在一起，对卡尔来感觉也有够奇怪的。

    虽他们的初次见面完全就是两个傲慢鬼向彼此疯狂攻击，然而那些尖锐的言辞里，无疑都有着他们对彼此的认可。

    有时候措辞精妙的责备比夸夸其谈的赞扬更接近认可和赞许。

    而且卡尔一直都觉得露易丝和托尼本质上是非常相似的人……非常、非常相似，或许他们自己也能在这短短的交涉中看清。

    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身世不凡，同样的天赐外表，同样的骄傲到傲慢。

    同样的金子一般的心。

    他们都有各自的缺陷和难以改变的地方，这是很糟糕，可有什么人能完美无缺呢？一个人人生的大方向没有错就已经算得上很好，而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是托尼还是露易丝都非常优秀。

    只是托尼到底犯了太多的错。

    你十年前伤害了一个人，十年后救了一百个人，那个被你伤害的人依然是你欠下来的债，这又不是加减法，不存在抵消这回事。

    卡尔心里想的是托尼不长大就好了，可他了解托尼，他清楚托尼迟早会醒悟过来，他是个聪明人，不会闭着眼睛过一辈子，而如果托尼一定要长大，那最好他长大得早一点。

    在犯更多的错和伤害更多人之前长大吧，为一个人的债痛苦，总好过为一百个人的债痛苦。

    救下来一千个人，也总比救下来一百个人好得多。

    卡尔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又拨通了给莱克斯的电话。

    “喂？莱克西？”他甜蜜蜜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工作呢，蜜糖。”莱克斯轻柔地回答。

    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一个空前宽阔和巨大的隔离箱，箱子里是正在沉睡的奇异生物：既像是章鱼，又像是开花的植物，通体都是石块的颜色，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它呈现出这种状态只是因为它的后方放了一块火山石，而它只是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那块火山石的形态。

    这是莱克斯在自己的卫星上发现的奇异物种，显然它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在被发现的时候它就处于半休眠中，在被抓起来的时候它也只是稍微反抗了一下，而在将它运送到莱克斯在办公室隔层的私人实验室以后，它就完全陷入了静止的休眠。

    莱克斯扫描了它，然而在仪器的扫描结果里，这个分明显示在他的视网膜上的生物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非常有趣，非常有价值的生物。

    莱克斯已经许久没有碰上如此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了，自从这段时间超人在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资料搜集工作就被迫陷入了僵局，他专为毁灭超人开设的D.S实验室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收到任何新资料，只能依靠过去积攒的痕迹继续他们的工作。

    这并非超人第一次从地球上消失，这愚蠢的超级人类好像会不定期地进行休假似的，一想到这莱克斯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超人”的销声匿迹坐立不安，焦躁到难以言喻？

    他不得不用别的实验来填充自己的时间，这个奇怪的生物就是他在查看莱克斯集团的卫星时从录像中发现的，它当时正伪装成卫星外部的零件，并依靠它卓越的模仿能力欺瞒了卫星的安全检查员。

    但没有任何伪装能瞒过莱克斯．卢瑟。

    “工作？噢，莱克斯，工作太无聊了。”卡尔，他的声音里满是任性的笑意，“你还记得你给我的投资吗？”

    “你的任何事我都放在心上，蜜糖。”莱克斯的注意力瞬间就从隔离箱中移开了，他把手机贴在脸颊上，语气轻柔，仿佛还带着诱哄，“怎么了？忽然之间你就和我划清了界线，我真希望听到你口中的‘莱克西’。”

    “莱克西会不会太亲密了？”卡尔犹豫着，“托尼似乎不太开心我们关系太好呢。”

    作者有话要：　　谢谢金木夫人扔的地雷~

    谢谢扶摇团扇扔的手榴弹~

    *

    怎么呢，上一章没有人心疼卡尔被嘲我也挺惊讶的。

    果然呀，表现得坚强就没人心疼了。

    而且托尼当时父母双亡的时候本身就是喝醉了，又有些生气——他平常不会这么怼王子的，他见王子之前不喝酒，他其实很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