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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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带给卡尔快乐的黑豹似乎激发了亚历山大的灵感,他原本就不怎么约束卡尔的活动,也对卡尔充满好奇地探索周围环境的行为持默许的态度,而现在,他完全就是在鼓励卡尔游荡于山间。

    他并不陪伴卡尔,表面上没有。

    无论被他放出的微型摄像头和隐形设备向他传达了怎么样的讯息,亚历山大对卡尔的所有决定都保持着不参与、不阻拦的态度。

    他放任卡尔做任何事情,记录卡尔的心情变化和面部表情,他体内的能量运转模式和他成长的轨迹,其仔细慎重的程度绝不逊色于研究员对待他们最宝贵的实验体。

    这比方好像有些不对,可亚历山大确实难以捉摸到自己体内那种被称为“感情”的东西。他确实拥有感情,毋庸置疑,只是那些感情稀少得在多数时间都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亚历山大也试图让自己更像个人类,只需要录入足够多的人类学资料,他模仿情绪的技巧便能炉火纯青,然而所有模仿和伪装在卡尔面前都不起作用,卡尔对待他的态度十分微妙。

    有时卡尔依赖他如同依赖兄长,有时卡尔厌倦他,如同厌倦破旧的玩具。

    这条黑豹的出现让亚历山大意识到卡尔需要的是什么,他需要一个“同龄”的玩伴,需要一个宠物,或者一个朋友。

    而这些亚历山大都做不到。

    他感到十分困惑,逻辑并不能解释卡尔态度的偏向性,这其中应当确乎有着某种奇妙的因素,正是那种他感觉不到而卡尔能感觉到的东西将他和卡尔隔离开来。

    卡尔带着他的黑豹新发现了一窝野兔,从树洞里掏出松鼠藏匿的松果和瓜子。

    他偶尔会跑到更遥远的地方,又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他在临近的湖泊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把栖息在湖边的水獭和鸭子赶得满地乱窜。

    那条黑豹和卡尔形影不离。

    卡尔不腻在它周围的时候,它就趴在某个高地,用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睛敏地扫视四方,警戒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敌人确实出现过,但多数都是食草动物:羚羊,麋鹿,野牛。它们悠哉地从玉米地附近的森林路过,除了被卡尔抓住捉弄了一番以外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最危险的敌人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棕熊,扭动着肥硕的屁股缓慢笨拙地走向湖泊饮水。

    卡尔当时在水中追逐一条潜水的野鸭,黑豹从树枝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棕熊,焦躁地踱着步,拿不准注意要做些什么——好在这只棕熊很快就离开了,它的背影消失许久卡尔才从水中冒头。

    不久之后,亚历山大就发现那条被命名为猫的黑豹在教导卡尔捕猎。

    它会猛烈地树枝上跃下,从高处扑击卡尔,或者从卡尔的背后借着玉米杆的掩映悄悄接近,压低身体,蓄力,随即给出爆发力十足的伏击。

    最开始卡尔总是中招,尽管黑豹的隐匿段从未在他的面前生效过。然而很快,卡尔就意识到这是猫和他的新游戏,当猫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需要躲开、回击,而不是咯咯笑着朝它张开怀抱。

    而在卡尔意识到这一点后,即使亚历山大也会承认,这些游戏般的嬉闹里充满了狩猎的技巧,并且极具有观赏的价值。

    意外发生的那天,卡尔正和黑豹一起追逐猎物。

    那是一头健壮的山羊,和他的族群一起生活在邻近的一片草原上。黑豹是附近地区唯一危险的生物,还因为卡尔的喂养并不频繁猎食,这群山羊在缺少天敌的情况下十分懈怠,猫已经潜行到距离猎物不足两米的位置,那头山羊还在悠闲地咀嚼鲜嫩的青草,对危险一无所觉。

    卡尔屏住呼吸,兴奋地等待着猫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时候,某种奇异的力量忽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猝不及防下,那种感觉就像被带着尖刺的藤蔓狠狠抽了一记,令卡尔痛呼出声。

    时间在他的身体周围扭曲了,但并不明显,悄无声息的改变是从细枝末节开始并最终蔓延到万物之中的,卡尔并未觉察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见那只山羊被他的叫声惊动,继而发现近在咫尺的黑豹,后腿一蹬就从原地跳开,而在它彻底逃离之前,黑豹也不再躲藏了,暴起直追,如旋风般逃出了卡尔的视线。

    “ktty!”卡尔大叫起来。

    他觉得自己很痛,这样强烈的痛楚不是只有两岁的他可以形容和描述的,他的胸口又痒又闷,脚步在身体的不适中特别沉重,但这些都无法阻拦他朝着黑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无法阻拦他靠近他的朋友。

    “ktty!”他又叫了一声,觉得口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还觉得有些疲惫。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一切都在颤抖和扭曲,但那并非来自空间,而是来自时间。

    红色的残影和黄色的闪光不知在什么时候包围住了他,弄得卡尔看不清前路,他恼怒地回过头,睁大眼睛,在红色和黄色混合的线条中捕捉到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该死!”那个年轻人骂了一声,“怎么又弄错了!不是这个世界线!”

    “你是谁?”卡尔问。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些,因为牙齿还没长齐,话间带着含糊不清的奶音。他自己也发觉了,不由懊恼地瘪起嘴,打定主意再不多。

    “我的老天爷!”那个年轻人也注意到了卡尔,他看起来受到了极大惊吓,“你是谁噢!瞧那双眼睛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好呀,克拉克。”

    克拉克是谁?卡尔想,我不是克拉克。

    但他牢记着不能再暴露自己空空的牙床,因此只是抿着嘴不吭声。

    “我是巴里,巴里艾伦,你在未来最好的朋友之一,你最可靠的伙伴。”这个自称巴里的人,友好地冲卡尔笑了笑,面上难掩倦怠,“好了,我得走了,还有任务需要完成,我们未来再见”

    红色和金色的光变得更浓郁了,并且融合到了一起,逐渐变成了一种柔和的珍珠白。

    巴里带着这阵白光消失在年幼的卡尔面前,刚才发生的事情仿若一场幻觉,卡尔还来不及疑惑,就在眼角的余光中捕捉到一片深沉的黑色。

    黑色!

    他精神一振,瞬间就把巴里忘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搜寻着猫的痕迹。

    那些阻拦了他的视线的残影和闪电都和巴里一起离开了,可卡尔眼中所见的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模糊色块,迷宫般起伏的墙面和阴影形成一幅超现实的画卷,疼痛感愈发强烈和清晰了,卡尔忍耐不住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咳嗽几声,把口中多出来的咸甜的液体咽了下去。

    猫去哪儿了呢?明明上一秒猫还在几步远的地方,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捕捉山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卡尔只有两岁,也清楚的认识到了情况很不对劲。

    他迷茫地在斑斓的色块中左冲右撞,一会儿被一大片海洋般的蓝色吸引注意力,一会儿又被赤红色的岩浆夺去了心神;剑齿虎在他的身边漫步和分解,装甲器人在他头顶变化为不同的形态;各种各样的人踱过他的身侧,从婴儿变作老人,又从棺材中起身

    光怪陆离的景色轮换不休、去而复返,卡尔渐渐有些害怕了,又渐渐从只有一点点害怕变成怕得厉害。

    “哥哥!”他喊,“哥哥!”

    他在原地转着圈左右四顾,但往日里一呼即应的亚历山大这次没有出现。

    “哥哥?”他犹豫着又喊了一声,紧张地跑起来。他张大眼睛,在半空中寻找着那些从来不会离开他的透明虫子,他知道亚历山大能通过那些虫子看到他,只要虫子在他身边,就证明哥哥也在他的周围。

    可这次他没有找到那些透明的虫子。

    “妈妈!”他喊。

    “爸爸!”他又喊。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也没有人应答。

    人流不断朝着卡尔涌过来,淹没他,又穿过他走向遥远的地方,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卡尔渐渐走不动了,酸痛的四肢让他无力跋涉,但最让他迈不开脚步的不是酸痛,而是口中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猩红色液体。他在猫的猎物上见过这种液体,知道那些活蹦乱跳的山羊、野兔和鹿是怎样缓慢地失去生,当红色的液体流尽了,它们就会变成猫的食物。

    我也会变成猫的食物吗?他想,脑子里已经有些浑噩不清,只依稀还记得朝着他觉得猫在的地方前进。

    环绕在卡尔身边的混乱开始消减了,时间的秩序正在重建,亚历山大的身影朝着卡尔的身后追了上来,但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的卡尔并没有看见。

    他明亮的蓝眼睛变得无神,红润的脸变得苍白,唇角残留着斑斑血迹,胸前更是被鲜血浸湿了一大块。

    即使这样,卡尔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歇。

    他固执地往前走着,摔倒了就爬起来,太累了就扶着膝盖歇一歇再继续。他在时间里穿梭,亚历山大从他的四面八方闪现出来,呼喊着他的名字,可卡尔总是没有听见。

    一抹黑色的影子从他的头顶掠过,卡尔一个激灵,猛地抬起了头。

    他隐约看见一对尖尖的耳朵。

    “ktty!”他大声叫着,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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